《今天小魔尊掉马了吗》程万里

4、第四章

　　陆明晦要见凌天。
　　巫寰辰捡了个孩子的事情，其实陆明晦一直有所耳闻，但偌大一个万剑宗，多养一个孩子实在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所以，他从来没有过问过。
　　现在他突然要见凌天，必然是因为听说了凌天在兽苑发生的事情。

　　在去极天殿之前，巫寰辰蹲下身，亲自给凌天理了理衣服，郑重其事地和他说：“凌天，我师父要见你，他跟我不一样，他是威仪赫赫的一宗之主，容忍不了别人违逆他，等会儿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他若不问你，你就低头乖乖巧巧地站着，明白吗？”
　　凌天随意地摆摆手，志得意满地说：“小问题，九凤那个大畜牲我都不怕，我会怕一个小老头子？”
　　巫寰辰：“……”
　　巫寰辰更加担忧了。

　　极天殿是整个万剑宗最大最华美的宫殿，这里雕梁画栋，琼楼玉宇，有单独的学堂、藏书阁、练剑的道场，还有宗主陆明晦时不时的亲自指导，是那些外门弟子最向往的地方。
　　凌天第一次来极天殿，但他不拘谨，不羡慕，反而另辟蹊径。
　　他有些不满地说：“巫寰辰，万剑宗有这种好地方为什么不让你住，我们把它抢过来吧。”
　　巫寰辰听得汗都要滴下来了，他立刻四下张望，见没有人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极天殿是历任宗主住的地方，别人只能敬畏，不可肖想，你刚刚那些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在外人面前绝不能说，不然就是大逆不道。”
　　凌天点点头。
　　巫寰辰总觉得他心里还在盘算什么坏主意，又加重了语气说道：“宗主不仅仅是我尊敬爱戴的人，更是万剑宗修为最高的人，你要是在他面前放肆，他能一剑劈得你尸骨无存，明白了吗？”
　　凌天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勉为其难地道：“好吧。”
　　看来这下是真明白了。

　　巫寰辰带着凌天走进极天殿，凌天有些好奇地看着高坐在宝座上的陆明晦，从他的头冠打量到他的鞋子，就好像陆明晦是个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
　　巫寰辰轻轻拍了拍凌天的脑袋，示意他行礼。
　　陆明晦出言打断了他：“这么小的孩子行什么礼。”他目露赞许，“寰辰，你把这孩子教导得不错，他年岁虽幼，气势却不弱，我活了几百年，还没见过比他更有灵性的孩子。”
　　巫寰辰：“……”
　　他一时竟不知道师父这话是褒是贬。

　　陆明晦没有寒暄太久，很快开门见山，谈起巫寰辰在兽苑表现出的种种异常，他认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如此无畏无惧，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这孩子身上似乎有某种珍稀的、神秘的天分，倘若荒废那是暴殄天物。
　　巫寰辰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知道，凌天的异常已经隐瞒不住，怕就怕陆明晦认定凌天“妖异”，好在，他似乎认为是“灵异”。
　　巫寰辰微微低头，道：“师父放心，我定会好好教导凌天。”

　　陆明晦笑了笑，温和地道：“我当然不会怀疑你的能力，不过，你刚刚突破合体期，要闭关巩固一下修为了吧？”
　　巫寰辰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他没有确切地回答，只说：“不急。”
　　陆明晦慢悠悠地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没空，我可以替你教导凌天，你早就不需要我费心，我也许久没有亲自带过徒弟了，想来有几分怀念。”
　　巫寰辰的眉头皱了起来：“师父的意思是，要把凌天收做内门弟子？”
　　陆明晦摇摇头，道：“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
　　师父怎会想收凌天做亲传弟子？！
　　万剑宗作为仙门两大宗门之一，收徒向来谨慎，成功筑基之后才会正式收为外门弟子，结出金丹才会转成内门弟子，至于亲传弟子，更是难得，陆明晦这么多年也只收了巫寰辰这么一个亲传弟子。
　　凌天身上迷雾重重，巫寰辰尚且不知道他的来路，怎能让陆明晦把他收去做亲传弟子？

　　巫寰辰手心冒汗，来不及细想，嘴巴就先于脑袋一步做出决定，他脱口而出：“恐怕要让师父失望了。”
　　陆明晦并不意外，拖长声音道：“哦？”
　　巫寰辰强作镇定：“寰辰昨日已将凌天收做亲传弟子，他本该叫您一声师公。”

　　陆明晦缓缓起身，袍袖一振，单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巫寰辰面前，巫寰辰不敢抬头，怕他看出自己在撒谎。
　　陆明晦是四五十岁的面相，他微微眯眼看人的时候，眼皮有好几层褶子，越发显得他眼神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不知过去多久，陆明晦才出声：“方才你就该告诉我，我的宝贝徒弟有了亲传弟子，我做了师公，这等大事，合该举办大典风风光光地昭告天下才是。”
　　巫寰辰忙道：“凌天还小，犯不着为他如此大费周章。”
　　陆明晦摆摆手，叫了他身边掌事的弟子来，很快把拜师大典的事情吩咐了下去，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留给巫寰辰。
　　巫寰辰只能无奈地谢恩。
　　他带着凌天离开之前，陆明晦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提醒道：“到时在拜师大典上，凌天要过一下留仙镜的，你知道吧？”
　　巫寰辰心里一沉，面上半分不显：“寰辰明白。”
　　陆明晦赞许地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绝不能落人口舌。”

　　修仙是要看资质的，资质上佳之人，百岁之内就能修出元婴，从此容颜不老，寿命大大延长，若没有天资，到老死之前都筑不了基。
　　万剑宗的宗主和长老们收亲传弟子有两个途径，其一，从内门弟子中挑出佼佼者；其二，直接招收没有任何修仙基础，或修为低微的幼童。
　　第二种情况下，该弟子一般要过留仙镜，测试天资优劣，倘若天资出众才能真正令人心服，以防那些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修仙的弟子们心生芥蒂。

　　当然，留仙镜除却测天资之外，还有一个功能，显元神。
　　无论你是人是妖是魔，在留仙镜中都无所遁形。
　　巫寰辰先前纠结凌天来路的时候就想过要用留仙镜，但留仙镜在陆明晦手中，他若要借用，得有个正经由头，不然，恐陆明晦生出疑心。
　　现在倒是用得上留仙镜了，却是巫寰辰最不愿看到的一种情况。

　　“巫寰辰，你要做我师父了吗？”
　　“以后不能再叫我的名字，要叫我师父。”
　　“巫寰辰巫寰辰巫寰辰。”
　　“你是不是想抄《三字经》？”
　　“巫寰辰，我们打个商量，以后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叫你师父，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还是叫你巫寰辰。”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和我商量？”

　　他们走回落梅轩的时候刚好刮过一阵风，盛开的梅花扑簌簌落了下来，如同满地白雪。

　　*

　　三日后就是拜师大典，宗门上下所有未闭关的弟子都要参加，大典的规制参照的是巫寰辰当年的拜师大典。
　　这几乎就是默认巫寰辰会继任宗主之位。
　　巫寰辰得此殊荣却并不感到开心，他曾经满心满眼都是陆明晦，把陆明晦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师徒之间有了隔阂，他每次看到陆明晦，都会想到夜天临落入深渊魔涧时闭着眼睛、安静的脸，陆明晦每说一句话，他都会揣测他的深意。
　　巫寰辰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继任宗主之位。

　　大典开始之前，他去见了九凤。
　　“九凤，凌天和夜天临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九凤狭长的眼睛因为无辜变圆了些，“我只是一只鸟，我能知道什么？”
　　巫寰辰加重了语气：“今天他会过留仙镜，倘若届时有什么问题，整个万剑宗所有人都盯着，我未必能保下他。”
　　九凤愣了片刻才落寞地说：“主人已经魂飞魄散了，这天地间的每一道光每一缕风里都没有他了。”

　　九凤的言下之意：他已经不在了，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巫寰辰落荒而逃。

　　凌天今天穿着白色的鹤纹法袍，袍袖边绣着金线，抬手的时候能看到法袍上阵法光芒流转，浑不似凡间人物——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巫……我师父呢？”
　　红莲正给他束冠，奈何他不配合，发冠总戴不正，他要从椅子上滑下来去找巫寰辰，被红莲按住，凌天不耐烦地道：“我这种长相随便穿穿就好了，难道还有谁比得上我？”
　　红莲：“……”
　　凌天补充道：“我师父除外。”

　　大典在极天殿举行，巫寰辰很多年前参加过，如今亦是轻车熟路，他怕凌天出岔子，在仪式进行的时候往他身上扔了个定身咒，他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别人都在夸他龙章凤姿，天资不凡。
　　九大长老和各个内门弟子都送了礼，红莲负责登记礼单，那长长的礼单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天材地宝足够凌天用到筑基之后。

　　然而，这些巫寰辰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留仙镜。
　　陆明晦命人将留仙镜请了出来，一人高的椭圆形镜子像官家小姐的梳妆镜，边缘的镜框阴刻着牡丹的图案，婉约而富丽。
　　凌天站在镜子前，无相作为今天的掌镜人，伸手对凌天说：“请！”

　　凌天仍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昂着头大步走入镜中，他在镜中的时间越长，证明他天资越高，目前万剑宗天资最高的是巫寰辰，他在留仙镜中呆了一炷香才出来，神奇的是，对他自己本人来说，只是一瞬间。
　　留仙镜旁的香一寸一寸地燃烧，变成白色的灰跌落，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盯着镜子，眼都不眨。
　　两炷香后，凌天才从镜子另一面走出来，众弟子哗然，就连端坐在宝座上的陆明晦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万剑宗这是出了万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

　　巫寰辰手心里都是汗，倘若这是一场考试，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时已接近尾声，他得了满分，但对他来说，前面这些微不足道，最重要的还在后面。
　　过了留仙镜后，镜中会短暂显现过镜者的本相，是人是妖是魔，一观便知。
　　须臾之后，镜中缓缓现出一个人形，不偏不倚，没有长角，未露妖相的人形。
　　巫寰辰的手猛地一握，又陡然松开。

　　凌天是个人族，跟魔尊夜天临没有任何关系。
　　巫寰辰的手心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