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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量力而为 ...

  •   一晃十二年,十二年间发生了许多事,世事骤变,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外戚干政,敌国蠢蠢欲动,内忧外患,唯有这落孤山上的风定林像是与世隔绝,丝毫不受干扰。

      逢生手里拿着经书,一晃一晃的走近主屋,费力的推开门,果然看见左遥盘腿坐在地上,听到声音,瞥了眼逢生,见他走路一晃一晃的,便淡淡开口:“我会和谢薄说,让他注意点分寸。”逢生坐下后一听,连忙摇头解释说:“不是不是,师傅没罚我,只是昨晚我想多练会,结果今天早上腿就疼的厉害了。”

      左遥叹了口气,撑着桌子起身,在右手边硬木百层柜的最底下摸出了盒青绿色盒子的东西,随后对逢生招了招手,逢生眼睛一亮,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就一股脑的往左遥怀里撞,愣是把他撞的晃了下。

      左遥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喊他坐好。

      然后正对着逢生坐着,拉开他的衣服下摆,挽起裤腿,才发现腿的情况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再严重点,膝盖两处早已发黑,剩下的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左遥手指轻沾了点药膏,细细的涂抹伤处,随后用指骨揉压,这一下,竟比弄伤时候还要疼了百倍,逢生眼尾狠狠一跳,浑身肌肉顿时紧绷,冷汗直下,却硬是不吭不声。

      “有些事要量力而行。”痛的恍惚间逢生似乎听到了这句话。

      之后就感觉到左遥把力道都收了回去。

      左遥拿起案几上的白巾擦了擦手,淡淡的说:“去休息吧。”
      逢生抿了抿唇,未动。

      左遥有些诧异,侧过头看了眼逢生,却看见那小孩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左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依旧不变的是那几个红黑色疤痕,静静的伏在了雪白的头皮上,藏在了乌黑浓密的秀发中,像是潜伏待出的野兽。

      逢生天资聪颖,只在练武上处处碰壁,是因他从小深种的瞒生毒,从服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会有一个经脉正常的身体,自然与习武无缘。
      因此,谢薄这样挑剔的一个人,也从不要求逢生在武学上的成就,吩咐他勤加练习也只是为了让他强身健体。
      这些,逢生自然是不知道的。

      左遥摸了摸逢生的头,嘴上却说不出什么贴心的话。
      逢生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揪住衣角,闷闷的说:“为什么我那么笨?”
      “一个简单的招式我都要学半天,脑子和身体永远不协调,原本以为……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或许……或许……”眼泪叭叭哒哒的掉了下来。
      “或许先生不应该捡我的。”

      逢生从小便乖,还在襁褓里就是这样,左遥与谢薄毕竟是男人,多有照顾不好的情况,但逢生却少有哭闹,生病难受时也只是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吧嗒吧嗒的干掉泪,直到左遥注意到。

      而自从习字以来,他便再也没哭过,也没问过一句关于他的出生,关于父母的话,也没有问过为什么他与别的小孩不同,脸上要一直戴着一块面具。

      他确实懂事的很早,也懂事的很不应该。

      “我没有烦你。”左遥认真的看着逢生。

      “如果不是你,于我而言,一年和十二年是没有区别的。”

      左遥伸手将逢生脸上的黑色面具拿下,底下果然是哭得一塌糊涂,只是墨黑的眼睛还睁的大大。
      左遥也不嫌脏,伸手揩去了泪珠,转移话题道:“我见你拿着经书,是哪里不会?”

      逢生终于破涕为笑,胡乱的擦了把脸,说:“没有不会的,对于这种经学文章我可聪明着呢,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而已啦。”左遥好笑的收回手,调侃道:“什么时候见我也要找借口了?”

      逢生说:“先生这几天感觉阴沉沉的,可吓人了,所以师傅说这几天没什么事别瞎找你嘛。”左遥闻言眸色转深,笑说:“我这几天……确实有些事要忙。”

      逢生自然而然的伸手把面具带上,问:“那现在忙完了吗?”意外的没听到回答,逢生好奇的往左遥脸上看,却看到他低眉垂眸,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冰冷冷的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

      逢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开口,说:“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左遥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冷意收敛了许多,只是声音略显疲惫的说:“事情已经忙完了,但我现在有点累,你先出去吧。”

      逢生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拿着经书一瘸一拐的走了。
      门一开一合间,满室的孤寂中又只剩左遥一人静坐。
      “你很在意他吗?”话音一落,左遥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对赤足。

      谢薄原地盘腿坐下,问:“什么时候?”

      左遥闻言,只说:“下月初六,便去往清州齐家。”谢薄一笑,说:“那老头同意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左遥指尖揉按着太阳穴,语气尽显疲惫:“我答应他……如果事发,只有两个人会死,一个是他,一个是逢生。”谢薄笑容敛了下去,沉默许久后问:“如果他变成齐七少爷,那么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左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得到回答的谢薄不死心的又追问了句:“可他如果留在我们……”左遥出声打断道:“那便是死路一条。”

      谢薄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带着他去祁京自然是死路一条,可是……”可是之后是谢薄想的很多办法,他们可以逃,逃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或者更甚,逃去他国,隐去痕迹,都是可以活一辈子的办法。

      左遥知道他想说什么,开口道:“可是什么?逃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当一辈子老鼠吗?东藏一会,被人举报以后就改成西。”

      “他在齐家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一起受苦?如若被发现那就权当他命不好吧,他本来也不该活着,如今已是多了十二年光景,够了。”

      谢薄听完,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了,于是起身拉开门,让难得的阳光驱散了满室的阴凉,门外是叽喳的鸟叫声,谢薄的话消散在带着花香的风中。

      “走了,我带我徒弟去打个山鸡。”

      左遥望着这明媚的阳光,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缓缓起身,冰凉的手握住门把,慢慢的,慢慢的,又把门关上。
      于是
      重归阴凉寂静。

      谢薄背着手,慢悠悠的转着,果不其然,梨树下一小小身影正扎扎实实的蹲着马步,挽起的裤腿露出了遍布的淤青。

      谢薄脚步放轻的走过去,稍一抬脚,在膝盖后弯处用巧劲一踢,逢生啊的一声,直直的向地面扑去。

      忽然喉咙一紧,意料中撞向大地的钝痛并未传来,逢生怯生生的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后领正被人拎着,恶作剧者也意料之中的发出肆意的大笑。

      谢薄右手稍一用力,逢生便被拉回原处,摇摇晃晃的站稳后,逢生有些恼怒的叫道:“师傅!”
      谢薄笑嘻嘻的摸摸他的头,像是在给宠物顺毛,说:“走,师傅带你去打山鸡。”逢生闻言,哼了声,又扎起了个马步,正经的说:“我不去,我要练功。”谢薄呸了声,说:“你这也叫练功?扎个马步都下盘不稳。”

      逢生耳根一红,涨红着脸大喊说:“就是因为不稳才要练!”
      谢薄二话不说,立马提着他的后领,自顾自的往前走,逢生猝不及防,又无力挣脱,只能任由他半拖半拉的带着自己走。

      逢生气鼓鼓的,半响憋着不说话,谢薄倒是不介意,自顾自的说着,在逢生的记忆里,谢薄就是一个自己就能和自己玩一天的人。

      谢薄说:“你看这花,开的多好,回去的时候得采两朵。”
      谢薄又说:“这季节呀,最适合烤山鸡了,肥的流油,你这小子不知道享受,大好时光只知道死练苦练。”

      谢薄换了一种夸耀的语气,还说:“我当年呀,采花采果子,打鸡打兔子,但我还是师傅弟子里的第一,像你?也就多亏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你才能勉强称个第一。”

      逢生倒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往事,忍了忍,没忍住,就好奇的问了句:“师傅……也有师傅吗?”谢薄此时正弯腰摘下朵黄色的小花,顺嘴就回答道:“那是当然,我又不是什么野路子。”逢生又问:“那他是谁呀?”谢薄听闻,转过身来,弯下腰凑近了逢生,笑说:“你知道那么多干嘛?你武功那么差,出去以后别人知道了岂不是侮辱我师傅的名号?”说完随手便把黄色小花往逢生发间一插。

      逢生生气的拿下小花,用力的丢在地上,大骂:“我差也是你教的!”说完扭头便走,但因为腿伤的缘故,并不能走远,山路又崎岖,一不小心,逢生就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谢薄叹了口气,走了过去用左手把逢生甩了到背上,低声道:“抓紧了。”话语间便是几个跳跃,逢生连忙搂紧了谢薄的颈脖,只觉得周围的景物都在飞快往后退。

      隐蔽于风定林中的木屋第一次正式的迎接了一个客人,虽是不速之“客”的“客”。
      对面的人装扮低调,眸中精光四射,熟悉的做派倒是唤醒左遥一些遥远的记忆。

      左遥沏了杯茶,推过,对面的人接过,未喝。

      对面的人低声道:“我的来意,先生是知道的。”左遥浅抿了口,笑着扯开:“这茶是附近的茶夫送来的,虽然比不得贡茶,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哦,对了,梁大人还不知道这山后头有大片的茶田吧,这炒出来的茶可是风定县的一绝呢。”

      梁辰动了动,拿起杯子,也抿了口,夸赞道:“不错。”然后就单刀直入的问:“先生你的意思呢?”左遥笑说:“祁京并不需要我这么一个山野草民。”梁辰也笑笑,说:“先生担任的是帝师,虽是虚职,但荣光无数。”左遥还是笑笑,说:“我才疏志浅,难当大任。”

      梁辰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道:“先生过了十二年的安稳日子,是还不够吗?”

      逢生下山时,双手都拿着一只山鸡,皆是被石头砸晕了过去,而凶手则是大摇大摆的在前边走着,这悠闲劲倒是让逢生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拿鸡砸他一身。

      这个想法充斥着逢生的脑袋,甚至兴奋到顾不上看路,猝不及防的就撞上了谢薄的背,逢生只觉得是撞上了片石头,脑袋直疼,又腾不出手来揉揉,只好抱怨道:“你干嘛……”话还没说完,便被谢薄制止了。

      谢薄脸上倒是少见的严肃,逢生原是想问些什么,可看这架势,还是憋了回去,见谢薄盯着一处看,逢生便也好奇的探出脑袋察看。

      倒是惊讶的发现,木屋前站了三四个带剑的陌生人,平日里除了偶尔会有周边的村民送些东西来感谢谢薄帮他们赶走凶猛的野兽外,没有什么人会来了,更别提是带着剑,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陌生人。

      没过多久,主屋便出来了个身材瘦削的男子,打扮十分低调,而那些带剑的陌生人看样子却像是听命于他的,都跟在了那男子身后离开。

      等那些人离开后,谢薄带着逢生回到了木屋前的空地上,自己直直的走向了正室。

      正室内,左遥端坐在茶几一旁,目光模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谢薄进来以后,左遥才慢慢开始收拾几面上的茶具。

      谢薄问:“什么时候?”左遥回答道:“初七。”谢薄耸耸肩,说:“倒比想象中的要快些。”左遥笑笑,收拾着,收拾着……突然冒出一句:“如果召涵还活着,应该也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家了。”

      蒋召涵这名字谢薄并不陌生,

      左遥刚醒过来的那一年常常念叨他,念叨着念叨着他就偷偷跑去了祁京,其实他身上伤也还没好,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可就是已经成了个半废人,他还是能把谢薄气到不行,发誓要是找回他了他就再也不管他了。

      最后是找到了,在路边找到的。

      穿的破破烂烂的,全然不是当初不见时候的衣服,身上也是脏的不行,一张好看的脸蛋被污泥遮着,硬生生搞成个人畜不分的样子。

      身上也多了不少伤。

      问他衣服呢,他就说卖了,问他伤呢,他就说是摔的。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提过蒋召涵了,十二年里一次都没有。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提起来了,提起这人真是挺晦气的,可是谢薄听了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只好坐下来一起收拾茶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求求你们一定要收藏评论呀QAQ,ballball你们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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