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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游 ...

  •   下朝之后陈最被吏部的两位同僚绊住脚,言语之间数次提及太子被训斥禁足一事,他心下了然,三言两语轻松地挡回去了。好不容易脱身,准备长叹一声时,晋王殿下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他身旁。他面无表情的想,今天真是见鬼了!快速退至一旁,拱手道:“晋王殿下!”
      良久,马车里才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孤听闻,陈侍郎七岁时就当了太子侍读,想来感情十分深厚才是,怎么如今太子宁愿抗旨也不愿陈侍郎来当任这詹侍呢?”
      陈最心里猛的一跳,赶紧回复道:“太子殿下自是有他的考量,某只是一介小臣,不敢妄言殿下行事。至于孟先生,策论传出后短短几日,就令天下学子争相传阅,一时纸贵,某也是十分倾慕先生才华。若先生入仕,能得此良臣,也是我唐国之幸。”
      话毕,马车里传出一阵笑声,陈最有些郁闷,这有什么好笑的吗?晋王这人还真是奇怪,他暗自腹诽,脸上却不显,一派端庄模样。
      “侍郎也不必过谦,唐国三百年,以弱冠之龄,位居正四品,你是第一人。”晋王淡淡道。
      两人相距几步,中间又隔着帘子,声音有些失真,听不太真切。陈最看不到人,只能凭感觉去猜测对方的意思,也不知道晋王这话是褒是贬。就在他满脑子的乱想时候,晋王敲了敲两声,车夫得了示意,挥动缰绳马车徐徐向前驶去。
      他一怔,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有些出神。对于这位新封的晋王他并不熟悉,一个月前,太子的册封大典上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殿下。伊中与西京相距甚远,他生于伊中,也长于伊中,却一点也没影响他听到那些传闻,由此可见,这位晋王殿下的名声之大。
      今上子息单薄,现如今只得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皇家的事情百姓向来乐道,三位皇子中晋王殿下尤甚。
      传闻中,皇长子珵天资聪慧,深得皇帝看重,生母出身于百年望族,又位列三夫人。相比娇纵乖戾的三皇子玕和刚出生起就被陛下嫌弃的二皇子玠不同,是百姓和朝臣心中太子的不二人选。
      想到这里,陈最眼神暗了暗,先皇后病逝多年,至今后位空悬,坊间都言陛下对先皇后故剑情深。
      他忍不住讥笑,先皇后听了此等言论怕是要笑醒过来,那个高高在上薄情寡义的男人,在她活着的时候护不住她,死了以后连她唯一的孩子也护不住。把不足月的孩子扔在伊中行宫,不闻不问十七载,若不是有他护着,这世间早无此人了。

      这也叫故剑情深?

      关于先皇后病逝的原因,宫中流言众多,他听闻流传最广的一个说,丽妃善妒,记恨王氏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皇后之位,乘皇后生产体虚之际,下药害死了皇后。
      陈最讥诮,不管是真是假,他能肯定的皇后的死不是意外。深爱之人惨死于他人之手,自己不但不能报仇雪恨,还要与之朝夕相对,百般宠爱,真是窝囊。假若是他,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陈最要护的人定能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冰莹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一丝丝凉意把他冻回神来,耳畔响起了晋王最后说的那句话:“孤有些好奇,陈侍郎和孟先生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决定改变原先的计划,先去一趟东宫。

      太子被训斥后,又被禁足一月,这个时辰多在书房。所以他目的明确直奔了书房,但是失算了,他在书房没有看见人。待询问侍女之后,他才觉得自己临时做的这个决定真是没错。
      太子的贴身侍女说:“昨日不是下雪了吗?太子殿下说他未曾见过雪,就……就在雪中玩了半日,阿箴姐姐拦都拦不住,殿下…现在发烧了。”
      他觉得他青筋都要暴出来了,真是的,一点都不让他省心,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呢,心里都没点数,他带着怒气冲向了寝殿。
      床上,李玠半躺着,身后靠着两个软枕,面色绯红,嘴唇却发着白,手里握着一卷书。看到陈最进来,摆了摆手让侍女退下,高兴道:“哥哥,你来啦!”
      陈最怒气瞬间就没了,然而下一秒,李玠向陈最招手说道:“哥哥来得巧,正好可以陪我出去看雪。”
      怒火蹭蹭往上涨,陈最觉得十分有必要提醒他:“你现在正生病。”想了想侍女的话,黑着脸又说了一句:“你昨日不是还玩了半日雪吗?”

      一盏茶的功夫后。
      “够了够了,再裹下去,我就成粽子了。”李玠看着一件又件的衣服往自己身上裹,万分崩溃道。
      陈最就当没听见,围着他转了一圈,吩咐阿箴道:“再去拿个毯子来,还有暖手炉。”
      李玠:“……”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天地茫茫,皆银白一色。庭院中枯树的枝桠被积雪压弯,隐藏着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嫩芽,待来年春天破冰而出,这些都是伊中没有的风光景色。
      六角亭中,泥炉煮酒,两人相对而坐,看着雪景都有些恍惚。一时无言,天地间唯余风雪簌簌。陈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来的时候遇到晋王殿下了。”
      李玠抱紧了置于腿上手炉,轻声道:“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陈最取过酒壶,自斟一杯,含糊道:“你别紧张,我就随口一说,他是王爷,我就一臣子,身份地位有别,我们能……”
      李玠打断他的话:“我不信,哥哥你贯会骗我,要是他没和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来东宫,你都多久没。”顿了顿:“是不是和你说了孟先生的事情?他肯定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你别信他的话。我们初到西京,根基尚浅,在朝堂上没有自己的人,孟先生布衣之身,能为我们所用不是正好?”
      陈最默默地听他说完这一大串,也不说话。半晌,李玠红了眼睛,平静地看着他,赌气道:“这些不都是你和我说的吗?”
      两人无言,两两相望,眼神中都有自己所要坚持的东西,誓不能后退半步。沉默良久,陈最不忍心,他放下酒壶,声音喑哑道:“护生,我懂。”
      这个名字一出口,李玠的情绪就崩溃了,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带上哭腔:“不,你不懂,我不想的,我一点都不想当这个太子。我只想留在伊中,可是你们都逼我,赵太傅,惠妃还有皇帝,这许许多多的人,你们都在逼我。”
      看着李玠激动的样子,陈最担心他身体,倾过身,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道“护生,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
      发现对方抖得厉害,他试图抱住对方。
      “我不,我只想回伊中。”李玠一把推开了他,怀中的手炉也被甩落在雪中,火红的木炭从炉中滚出,渐渐被雪湮灭,这一动作让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李玠越想越委屈,情绪波动太大,咳嗽不止,他一手撑住案几,一手捂嘴,身体快弯成一个弓。陈最着急,把他揽入怀中,轻轻的拍打着背,安慰道:“没事了,慢点。”
      接着大声喊道:“阿箴,快去给殿下倒杯热茶来。”
      他咳着一口气没上来,天地一黑,直接晕倒在陈最怀中,人就没了意识。

      再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药,阿箴就在他耳边絮叨:“殿下,您知道您有多吓人吗?陈侍郎脸吓都白了,守了您好久,可您一直昏睡不醒,快宵禁时间他才离开。”
      李玠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药问:“他等到了二更天?”
      阿箴:“是的,我的殿下,您还是快点把药喝了吧!”

      从东宫回来后,陈最就躲在书房里喝闷酒,几十杯冷酒下肚,人已经半醉。他一向不喜人近身伺候,像是书房和内室,他更是不许人靠近。更深夜阑,偌大的书房,就他一人形影相吊,灯火把影子拉得颀长,更添几分了孤寂。
      李玠的诘责一直回荡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这许许多多的人,你们都在逼我的!”
      他苦笑了几声,似乎是嫌弃手中的酒杯太小,发泄似的扔向前方,酒杯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随后他提着酒壶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把酒直接往口中倒,衣襟湿了大半,含糊不清:“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嗝。”
      踉跄一步,又是“啪嗒”一声,酒壶落地。
      陈最站定,一动不动的看着地上碎成七八片的酒壶,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今天上午的那个手炉。他缓缓地蹲下,伸手去捡,手微微地颤抖,刺痛感从指尖传来,一滴两滴,鲜红的血落在白色的瓷片上,是异样的妖艳。
      陈最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鲜血从指间缝流出。他哈哈大笑了几声,侧身躺下,来西京才短短一个多月,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是自己了。
      他醉了,醉的厉害且迷糊了,忽然脑中浮现出一个问题,他是为什么会答应李玠一同赏雪呢?
      哦,他突然想起来了,是因为护生说:“但是,我还没有和哥哥你一起赏过雪呢!”
      现在想想,或许当时就不应该答应的。不答应就不会吵架,不吵架护生就不会被他气晕。再或许,一个月前,他们就不应该来西京,像护生说的那样,留在伊中多好!
      可是不行啊!护生是他一个人的护生,但李玠不是,他现在是唐国的太子,将来会是唐国的天子。
      命运就如同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他们只是河中渺小的一滴,即使是拼尽全力也抵抗不了河水,他们两个已经回不去了。
      陈最喃喃道:“终不似,少年游。”
      灯火如豆,猛地跳动一下,烛火极高,下一秒,灯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
    某:自称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出自宋-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本文架空,设定基本借用唐代,禁不起考究,所以文中晋王可以喊成“殿下”,而不是“大王”自称也没有用“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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