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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从此美人如白骨(下) ...

  •   这时门口又有骚动,又有几个黑衣男子拥簇着一个白衣男子走来,他大概二十七八岁,一身衣饰极其考究华美,眼睛深邃而好看。只是面颊未免太瘦,面皮贴在脸骨上,显得阴鸷而忧郁。
      “你这又是何必?当众和我置气,又有什么意思?”男人开口说话。
      周舒讶异这声音竟这般端方斯文温柔,和他的长相……嗯……有点隔阂。
      这两人但看矜贵的气质倒是十分般配,怎么看怎么像一家子,周舒猜应该是夫妻吵架,但是看他们这样子,当是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吵得很难看,觉得丢脸把他们这些围观群众杀了灭口怎么办?
      莲娘明显也十分害怕,但到底比周舒要冷静些,用冰凉的手按了按周舒,示意她不要东张西望。周舒这才注意到已经有个莽汉正盯着自己,连忙低垂眼目,只用听的。
      “我既然离开了燕家,便与你再无瓜葛,你此番尾随而来,所为何事?”女子声音软糯,说话却理性而有条理,周舒觉得如果是电视剧里这种场景,一般女方都要歇斯底里的,这女子反应这么冷淡,哦,感觉好像并不是这场爱情的主动者。不过他们之间是不是爱情,目前还是待定。
      男子沉声道:“我追随妻子而来,又能有何目的?”不知为何,周舒竟然听出几分悲凉。再一次忍不住抬头看。
      女子不说话,一旁一个侍女倒是白眼翻上天,满脸不屑。
      男子旁边一个麻脸随从大声道:“少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怎能不讲道理?你父亲犯了重罪,我们少爷千方百计才将你保了下来,你却不知感恩,一味给少爷罪受,你可考虑过少爷感受?”
      “感恩?是呀,我是要感恩。”女子说话很慢,声音发着颤,却见到她微微仰着头,眼睛里全是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一闪,令人心碎。
      “阿柔,这六年你在我家里我可是给你受过半分委屈?你不喜欢和我母亲住在一起,我便与你另辟宅院居住,你不喜欢孩子,我也从未对你有何要求,身为燕家家主,我已经二十有七,却后继无人,你可曾为我为我燕家想过?”男子的声音还是那般斯文端方,一句句说来,周舒不由有点感动,这么听来这男人还挺好的,在大昱这种地方,婆媳问题生育问题都为妻子考虑,不容易啊。
      随即,女子冷冷的一句话却将局势彻底扭转,让周舒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外面养的人不是有身孕了吗?还须得我来为你们燕家生儿育女?”
      男子本来镇定的眼神变得飘忽:“你竟然知道?”
      女子只是嗤笑,仿佛根本对他不屑一顾。
      男子终被这态度激怒,似乎本想要挽回,终于也不说话了。
      女子依然冷冷的:“我当日离开便将休书留给你了,你我再无瓜葛,我做什么又与你何干,还请自重。”
      “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还在这里耍什么威风?不过是我们公子的下堂妻罢了!别以为拿你没办法。”那随从恁地威风,好一番忠勇,唾沫星子喷老远。
      那公子一挥手:“别说了。”
      女子倒是不惧: “燕公子何必顾忌,我如今和丧家之犬又有何分别,不如就此给我一个痛快,我也好泉下去见我爹!”这么说着,却真的流下泪来,那高傲凄艳中夹杂着楚楚可怜。
      “你!好,阿柔,你不要后悔!”男子的声音依然斯文有礼,却让人听了冒寒意,拂袖转身,在众人的拥簇下走开。
      这酒舍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一直在旁边镇定吃瓜的掌柜的淡定打量了下周围,吩咐小二收拾店堂。
      女子从二楼下来,对那掌柜的道:“今日十分抱歉,因我之顾,让掌柜的受惊了。”
      掌柜笑着道:“大家都是相熟的人燕夫人倒不必歉疚,燕大少爷这样身份,又岂会为难我们这些升斗小民。”
      燕夫人摇摇头:“恐怕和你想的不大一样。”又望向莲娘周舒二人这边:“惊扰二位了,很晚了,今夜我劝二位不要出去,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吃饭住店的钱都算在我账上,明日我送二位出去!”
      莲娘有些担心:“夫人的意思是,那公子打算杀我们灭口?”
      燕夫人轻勾唇角:“你放心,今日在这里住一夜便是让他知道我决心要保护你们,他知道了,便不会伤害你们。”转身,又向二楼包房走去。
      周舒觉得她似乎很礼貌客气,却依然有着久居上位者的那种倨傲,这种倨傲和她的美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压迫的气势。看来她也是知道丈夫对她还有情,但凡她稍微示意,他便会随她心意。怎么说呢,美女就是任性啊。
      店小二走过来:“二位随我上楼吧!这里主要是酒肆,二楼除了老板娘房间和两个包间,只有三间客房,并不对外,今日里刚好剩一间二人间,你二人住一起,不知方便与否”
      莲娘笑着说谎:“方便,我们本就是母子,从前我屡次单独来吃饭,都以为这里只卖酒饭 ,倒不知道还另有玄机。”
      三人上楼,周舒往右一看,最左边这间是二楼的茶房,隔着走廊是两个包间,再往右是燕夫人的房间,另外一边还有一间房门窗紧闭,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进了房门,莲娘放下行李:“事不宜迟,要不就把刚刚你吃饭时说的那些妆术演示演示吧!”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布兜,一整套的化妆工具都带在身上。
      周舒无语,这莲娘也太勤奋好学了吧!大半夜的,还在这种情况下。她反过来想,今天练习今天结束也好,明天晚上她还想请假去找了听真人呢。
      莲娘显见对于业务十分上心,和周舒不断试验讨论,直到亲自在周舒脸上撸了个满意的妆面,才算满意,打了个呵欠:“三更了吧,我先睡了。你把妆卸了就可以睡了。明天还有正事呢!”
      她喝了不少双梅酒,此时倦极,散了头发洗了脸,将玉耳坠摘下,倒到床上感叹:“这床可真舒服,比金尘观的斋房强多了。”才把这句话说完,就没有声音了。
      周舒看着镜中浓妆的自己,哭笑不得,将莲娘洗脸的水倒掉,重舀了水,将脸洗净,将缠头拆散,放下头发,走到窗前,轻开窗,此时已经立春,风是暖的,吹着很舒服,走进这家酒肆时,只看到金尘观外大街浓重的烟火气,殊不知上得楼来,凭窗而立,街背面的咫尺外便是悬崖,远处是山川深黑的暗影,往天上看,深蓝的天幕缀满闪亮星星,美得似幻似真,她脑子里莫名浮现出白日那个男子,手禁不住顿住了,随即自己也觉得好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居然还在犯花痴。打了个呵欠,也去睡了。
      **
      林月夏从金尘观出来,夜已经深了,他自然知道身后有尾巴,却只是假做看不到。但是现下,看着眼前漆黑的路,他有点不确定自己能去哪里。
      他昨日收到了宋柔送来的信,约他今晚酉时于金尘观外的无名酒肆见面,他相信这封信在落到他手里之前应该已经被很多人看过了。他本不打算赴约,但是现下,赴约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根据身后的人的脚力和气息,他大概知道了他是谁,但正面冲突实在没有必要,杀了此人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反而暴露了他的真实实力。
      他不能打草惊蛇,又必须得到那张罗仙符咒。他在那女子身上下了香药,找到她并不困难,但现在绝不是去见她的时候,只有等到明日,那么现在,他该如何摆脱掉这个尾巴呢。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定还是去无名酒肆见宋柔。
      林月夏慢慢往无名酒肆的方向走去,正是春初,熏风轻送,石板路两边遍布木质结构的小楼,多是门店,此时都已经打烊上板,他记得无名酒肆在一个巷子里,左转上一个半坡支路,看到那半旧的小楼还亮着灯。
      风还在吹,送来初春淡淡的桃花香,令他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来。说起来,他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宋柔了,自从她嫁给燕亭洲之后。
      少年时师母喜欢写青词,喜欢游山玩水,喜欢道家饮食,奉阳离京城并不远,她时常带他和宋柔来金尘观,每次都住在这里,他犹记得师母喜欢喝这里的双梅酒,喝多了就开始哭。师母嫁给师父,眼见是不快乐的,她不是出身京城的官家女子,且敏感多情,貌美无双,终究不适合做事一板一眼务实正经的师父。
      果然,师母到底是留书出走,她说她永远也不会回来,再没有人见过她,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宋柔十二岁,梳着丫髻,伏在他手臂上恸哭,她说她娘一定是找在嵯峨山奉道的师兄叶蓁道人去了,她求他一定想办法把她娘找回来。
      嵯峨山离京城千山万水,但是他还是决定要走一趟。
      那时候的他人生还没有开始,师父、师母、宋柔占去了他心思的大半,他以为过十年、二十年都还会是这样。他哪里知道一切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师父没有了,他自己亦变得不人不鬼。
      他常常梦见嵯峨山,回味和向往在嵯峨山和叶蓁道人生活的日子。
      林家三兄弟,大哥是长子,武学奇才,又有才智,深得父母喜爱,他和二哥更像是家里的摆设,好在师父赏识他宠爱他。师父没有儿子,他几乎就住在宋府上,父亲乐得如此,若是他能成为宋云廷的半子,对大哥的前途也有助益,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然而师母走了,平衡被打破了,他都能看出来向来不苟言笑的师父那段时间几乎形容枯槁。
      他从大哥的剑室里取了大哥最爱的那把灰剑给自己壮胆,只身一人前往嵯峨山去找师母。
      他足足走了半个月才来到嵯峨山,像个傻瓜一样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挑战叶蓁道人,要他交出师母。他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他师父在他心中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也不知道叶蓁道人之所以入道,究竟经历过什么。现在他知道那种感觉,应该是心如死灰,见美人如白骨,从前深爱的师妹怕是早已无法乱其心智。
      年少的他懵懵懂懂莽莽撞撞,被叶蓁道人揍得爬不起来,终于知道自己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他心里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想着终是无法带师母回去了,他拄着灰剑慢慢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了。
      臭道士不让他走了。
      叶蓁道人也不知怎么就把他看上了,收起剑,蹲在他面前道:“宋云廷的眼光倒是不错,你这小子是块好料子,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对自己又能下狠手,做起事情看着比谁都稳,其实是个天马行空的主,好在心细胆子肥,好,我喜欢,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既然走不了,就留下来跟我学艺吧,什么时候学成,什么时候再离开!”
      林月夏在嵯峨山呆了两年,从开始的度日如年到后来自以为的心如死灰,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下不了山了,京城的一切往事都成了一场梦,叶蓁道人却跟他说:“你已经大了,也该回去了,出去别说是我的弟子,我教你功夫,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不管你混得好与不好,别说出来我是你师父就好。”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回去之后,才知道京城的一切都天翻地覆。大哥暴毙,他失踪,母亲病重,林家一片狼藉。
      而师父没有了师母的羁绊,终于成为风头一时无二的名儒,又收了许多徒弟,燕家的王家的赵家的……他知道师父已经不需要师母了。
      他不得不开始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林家,然而即便他回来了,母亲却依然不快乐,二哥和他在母亲眼里只是残次品,大哥永远都回不来了。
      师父依然对他恩重如山,可是也许是因为接触了叶蓁道人,师父从前说的很多在他看来无可置疑的话变得有了缝隙,他开始怀疑,是师父变了还是自己变了。他不再少年气,不再冲动,什么事情都务必考虑周全,他能感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子血性慢慢变冷。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有武艺在身,也许是为了对叶蓁道人的诺言,也许是出于怕麻烦。
      而师父说他自嵯峨山回来变了,气质更飘逸出尘,处事更中正仁厚,不骄不躁,真真称得上“神仙貌、菩萨心”。师父深受先帝倚重,风头无两,所言立刻遍传京城。
      宋柔也变成了大姑娘,跟师母一样美,没事就冲他害羞地笑,他有点不适应,猜想这就是旁人说的少年心动,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他自然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他到底没有娶她,那个晚上,他没有去,虽有遗憾,心里想的却是林家上下一大家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上榜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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