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从此美人如白骨(上) ...

  •   入夜,古刹响起钟声,一位穿斗篷的男子由道童引至一处闭着门的庭院。他个子高挑,脚步轻盈,肩背挺直,步伐匆匆,虽快却能让小道童刚好跟上。
      “林施主请稍等,小道通传一声。”到了门前,道童擦擦额汗,轻叩门环,门吱呀开了,夜色中,站着一个手执灯笼的貌美坤道。小道施礼:“元师叔。”
      那坤道二十上下,五短身材,面容姣好,风流有韵味,望着林月夏妩媚一笑:“真人听到公子前来,正在里面等候。”
      林月夏点头:“有劳。”跟着那女子向内走去。
      那女子身材丰腴,腰细臀翘,走路半飘半颤,销魂不已,风尘之味甚重,不似修道之人。而林月夏全然没有注意到她似的,眼睛越过斗篷的边沿,仔细在夜色中打量庭院格局,这庭院宽阔,格局舒朗,只右侧有一棵古树,茂密非常。
      “这里是真人的方丈所在吗?”林月夏问道。
      “不,这里是真人日常练武的地方。平日里一月只在这里歇个几日,忙碌时,更是只有奴家一人在这里代为看守。”那女子说着话竟然停了下来,看着林月夏眼波流转,言语中带着娇嗔之意。
      林月夏并不看她:“还请姑娘带路。”
      女子见林月夏皮相甚好,生了馋意:“公子好像有些怕奴家!”一边说着一边向林月夏靠近。
      “姑娘请自重。”林月夏神色一凌,眼神中流露一抹杀意,吓得女子向后一退,再不敢造次。到得一处正堂,女子低头道:“林大人,真人正在里面。”然而到底心下不甘,整个人仿佛堵着气。
      林月夏进了屋中,只见此地灯火辉煌,各种刀枪剑戟或悬或插,还有锤叉之类的冷门兵器,仿佛入了一个武器库,正前方是一张豹皮座椅,了听穿一身居家短打,绑着绑腿,道袍随意披在外面,斜倚在那豹皮椅上,不似道士,更像是个山大王。见了林月夏,了听起身拱拳:“林大人这么晚来访,可是有何吩咐?”他打量眼前的林月夏,只见他和之前在丞相府所见已经大为变样,脱了那一身精致花俏的装扮,整个人气质中添几分沉静坚毅。
      林月夏笑道:“虽有求于真人,但实在不该深夜打扰。”
      了听: “林大人客气,贫道自回观,已经等了大人半月了。想来,今夜应该是为了丞相所托之事吧!”
      “真人果然妙算。”林月夏从袖中取出半卷残书和一把小刀:“半月以来,在下在奉阳苦苦找寻,可能是当年清洗得太过厉害,已经没有罗仙教的踪迹,倒是这几日,发现了这两样,听说真人自京城回来,一直在观中,立刻便带来给真人过目。”
      这残书颜色土黄,污脏破损,上面还有锈红色的痕迹。
      了听见他如此费力才得了一本残书,嘴边含着讽笑,将书拿到手中翻阅几下:“这确是祭祀的典籍,二十年前,奉阳城这样的东西不知凡几,不过,都被丞相大人销毁了,大人能找到一本这个,倒真是不容易,可见确实下了苦功,不过你要是想要看这些书,怎么不早到金尘观来,我观里倒是收藏了些这个。”
      林月夏自然听得懂他言语中的机锋,却根本不以为意:“真人能否讲讲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在下遍寻奉阳,都几乎找不到认得这些文字的人了。”
      了听翻开书页,寥寥几眼,便道:“唉,林大人真该早些来找贫道的,罗仙教的文字是自创的,脱胎于奉阳地界的女书,倒是不难认识,贫道当时不过花了一天时间便全部学会,只是这书只有半本,讲的不过是几种祭祀时的步骤和准备工具,这些东西,那些低等□□都差不多,不过是用人血写符咒罢了。”他语气轻慢,随手将这书册放在鼻尖轻嗅,当年余葆剿灭罗仙教他自然是参与其中,不过,他身为金尘观观首并不相信罗仙教有什么真功夫,毕竟当年为了能在观里有立足之地,他也弄了很多变戏法一样的玩意儿才能上位,心里面便只把那李三姑当做一个会操纵人心的骗子罢了,至于余葆的恐惧,在他看来不过是杀戮太重,心中发虚罢了。不过,那一夜的刺客到如今还没有被抓住,确实有几分蹊跷。一边想着,了听一边拾起那匕首,突然一惊。
      只见那匕首看上去十分老旧,手掌长度,刀身做成叶片形,刀刃颇钝,刀身缠着一圈已经看不见原色的布条,整个匕首都很脏,沾满粘腻的血迹。了听豹眼兀地环睁:“这血还有腥味,这是……这是新血?这匕首……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林月夏:“前几日奉阳地界金家镇出了命案,死了一个金家武馆的馆主,在现场,发现了这两样。”
      “那馆主可是女子?”
      “不是,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
      了听皱眉:“男子?那家里可有女子,那现场可有符咒?”
      林月夏摇头。
      “镇子里可有别的人家发生命案?”
      林月夏依然摇头。
      “这就怪了。罗仙教的祭祀必须由祭司执行,而只有特定女子可作为祭司。祭司的血和代表神力的赭石粉混在一起写成符咒,祭司神灭之时,符咒方成。”
      “神灭?也就是死亡了?”林月夏想起了白日里扮作男孩的那个少女,觉得事情很是蹊跷。
      了听点了点头:“那屋中可有什么女子在场?”
      “并没有。只有老金一人,而且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仵作验过,是砒霜中毒而死。”但就字面来说,林月夏并未撒谎。
      了听皱眉:“砒/霜中毒?这倒是线索。”他慢慢站起身来,背起手在屋中慢走:“二十年前,罗仙在奉阳盛行之时,成为祭司,是众多罗仙教女信徒的荣耀,然而,能成为祭司,除了身为女子,还有许多条件,几乎称得上是万里挑一,有些女子为了愿望成真,不惜绕过筛选,主动放弃生命,他们没有资格,得不到指导,不得要领,仅凭一些暗地里流传的书册强行祭祀,以至于祭祀现场变得血腥而可笑,做法之后,流血无数却难以死去,反而伤口发炎,生不如死,于是这些人的仪式渐渐演变,祭祀之时,要另配砒霜,以备无法死去之时自杀而用。”
      “真人的意思,如果这里真的发生了罗仙祭祀,也不过是一场强行模仿?”
      “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可在现场找到符咒?”
      “符咒?”
      “若那里真的发生过罗仙祭祀,得到符咒,确定上面所写和丞相是否有关才最为重要。”
      “现场并没有什么符咒。”
      了听不由也沉思起来,有献祭,却是男子而不是祭司,有书册,有新血,却找不到符咒,这件事确实太不寻常:“贫道怀疑,有人提前将这祭祀场所进行了清理。不过,若祭祀已成,要这符咒还有何用?若是祭祀未成,那么这符咒更是废纸一张,谁会要这个呢?”
      林月夏沉吟片刻:“罗仙符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了听在屋中走来走去:“有何特别之处?李三姑不过是个村姑,符咒看似花俏也不过是用罗仙教的文字加以变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月夏:“多谢真人解惑。”
      “哦?林大人准备下一步如何办?”
      “自然是继续调查此案,找到符咒。”
      了听点点头:“林大人辛苦,如果可以的话,这册子便给你拿回去继续查案,而这匕首不妨留在我这里,可好?”
      “这匕首是否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倒也不是很确定,老夫也只是想要调查调查。如果有什么线索,自然是会先告知林大人的。”言毕,用林月夏带来的绢布重新将匕首包起,放入袖中。又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呵欠:“夜已深,林大人劳苦奔波实属不易,今日不如就歇在山上,我命丽娘伺候你安置。”
      林月夏站起身来:“真人客气,月夏不便在此久留,改日再来拜访真人。”
      “看来不合公子意了。”了听说着,眼神瞟向门外,神色变得暧昧。
      林月夏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言。了听又同他寒暄几句,便唤了一声丽娘,女子从门外进来,引着林月夏出去,了听在门外站了会子,直到丽娘把林月夏送出院门,突然树上一声响,却是一个黑衣男人直跃而下。
      了听望着他:“都听到了吗?”
      “都听到了,基本上我们掌握的也是这些,但有件事情不知他是否刻意隐瞒。”
      “哦?”
      “老金死时那屋里确实没有女子,但死之前有,老金有个养女,在老金死前两个时辰被卖到了一家暗娼馆子里,今日白天,我们少爷派人暗访了那馆子,却发现里面并没有那女子。”
      “如此说来,那女子现下不知踪影?”
      “蹊跷就蹊跷在这里,那暗娼馆子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那女子藏了起来,让我们好找,又听说林月夏一早不在衙门里了,我便前来调查林月夏是不是掌握了那女子的行踪,没想到他却上山来了。”
      了听搓着頾须:“你的意思是,林月夏很可能已经拿到了符咒,却苦于不知道符咒的意思,所以到贫道这里来。”
      “正是。”
      了听陷入思索:“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还有另一重徐大人可能没有说。我听说今日的金尘观外十分热闹,你们家的少夫人宋柔今日就在金尘观外,且所来正是为了林月夏。而你们大少爷燕亭洲也……”
      那人低头:“家主的事情不便评论。不过有一点,还请真人解答,刚刚听到真人留下了林月夏送来的匕首,不知道那匕首是否有何特别之处。”
      了听道:“也只是一些猜测,待有确实的消息,必告知燕家。”
      那人似是知道了听速来滑不留手的作风,再问怕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暗地里冷笑一声,拱手:“有劳真人了,在下告辞。”飞身而去。
      此时丽娘举着灯笼,妖妖娆娆地走过来:“今夜还真是热闹。”
      了听一把将她拽在怀里,揽住腰身:“看你这样子,怎么不开心?”
      丽娘撇嘴:“那位林公子,恁地好皮囊,却跟个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真是无趣。我丽娘有生之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让人好不生气,依我看,他要么不是男人,要么就是个睁眼瞎子,要么就是装的。”
      “你们女人,尽喜欢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怎比得贫道知情识趣呢?”
      丽娘冷哼一声:“难道真人不是把丽娘当成习练黄老之术的药渣吗?”
      “嗨,瞧你说的。”了听一边敷衍着丽娘,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林月夏送来的这柄匕首看上去平平无奇,二十年前却是李三姑不离身的私物,金家武馆的这个案子会不会和半月前的行刺相关?看来余葆果然嗅觉灵敏,务必要早点将事情告知给他才是。
      **

      街市热闹、充满烟火气,莲娘买到了想要的药材,逛了一会儿,心情好了许多,觉出饿来,带着周舒去吃晚饭。
      金尘观的道士修的是正一派,不忌荤腥,于饮食上自成一派,远近闻名。街市上诸多食店,门口有道姑装扮的女子招揽生意,酒招上写满招牌菜,招牌菜的大名都看得周舒云里雾里,神仙青精饭,太极养生羹……诸如此类。
      莲娘去的那一家位置略偏,门洞看上去安静得很,进去却别有洞天,四围雕花门隔断,天井下搭着暖棚,围着两棵老梅树摆着十来张桌子,客人并不多,看上去都安安静静的。
      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一个人在算账的柜台那里闲坐。莲娘要了三鲜锅、乌米饭和一盏双梅酒。
      莲娘似是累了,坐下来叹口气道:“今日药材已经买好,明日里只要再去花田采买一些上品鲜花便好了。”
      “这金尘观还卖花吗?”
      “山腰上有上好花田,一年四季好花不断,咱们庄子里的胭脂香粉都是这些花卉所做。”
      “为什么不买现成的呢?”周舒问道。
      “奉阳城里可是买不着,去临县买也买不到好的,去京城买又麻烦又惹眼,京城里各路人的耳目都多,在奉阳开咱们这么大的馆子是不能声张的,胭脂香粉买多了,旁人会起疑心的。”
      原来郝大嫂的生意还是违法的呀。周舒想一想,那么穷的奉阳,却开了一个这样的庄子确实挺谜的。
      “莲娘有手艺又有本事,为什么要和郝大嫂一起呢?”周舒望着莲娘道。
      莲娘正用一只青瓷杯子细细抿着双梅酒,用手抿了抿鬓边头发:“跟着她过,不用伺候男人,不用伺候婆母,做的事情还是自己喜欢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周舒正思索着莲娘的话,却不知莲娘正在打量着她。这一次来金尘观她是带着郝大嫂的任务的。
      郝大嫂在昨夜曾对她说,这个新来的六娘颇有些蹊跷,卷进了一个杀人官司,让她先把她带到金尘山上来避避风头,这两日郝大嫂自己会在奉阳四处打探消息,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话,便会送信来,命她带着六娘回庄子,若没有送来,她便将六娘带到山边,找一处无人处,将她除掉后再自行回庄子。
      周舒见莲娘一直望着自己,疑惑:“莲娘你在看什么?”
      莲娘道:“看你瘦得可怜,该多吃点了。”心里却道:可怜了你那妆点本事,不知有没有时间学来。
      天色渐晚,店小二打着矮凳将沿着墙边的枝形灯盏点燃。此时一阵淡香飘过,门口进来三个女子,居首的女子身穿莲青色衣裙,头戴白色帷帽,帽纱如雾,直垂至脚踝,身姿飘然,让周舒忍不住愣住了。
      好仙的女子啊,仿若神仙妃子一般,就算不露脸都让人忍不住迷离,只看这身段,这身姿,都让人回不过神来。
      见周舒直勾勾盯着这边,那女子身边一个侍女狠狠瞪了周舒一眼,她相貌一般,二十四五年纪,微微蹙着眉头,比另一个侍女看着凶相,周舒这才想起此时自己是男子装扮,讪讪笑了下。二女警惕地拥簇着纱帽美人直接上了二楼包间。
      莲娘亦看到了那三个女子,也愣了一会儿,随即低头,唇边却挂着一丝讽笑。
      周舒不解其意:“莲娘为何这样笑。”
      莲娘道:“我笑这遮面女子真是个内行。”
      “内行?”
      “你不明白?”
      周舒讷然摇头。
      莲娘:“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我们这一行打扮女子,最重要的是要男人看了心里痒,此女虽看上去素淡,基本上每一样都踩在男人心上,你信不信,你别看她衣衫素淡,颜色最衬气质,不松不紧正好显出那一把蛮腰,那纱料半透不透,更挠得男人心头痒。”
      周舒觉得这话虽貌似有些道理,但瞬间让一个仙得浑然天成的大美人落入俗套。
      莲娘见她懵懂,又道:“你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周舒心道,不是不明白,是被那女子的美貌镇住,一时没有往那方面想。
      两人又说了点闲话,莲娘为周舒倒了一杯双梅酒:“别光顾着吃呀,这双梅酒是由夏日青梅所制,再加上冬季的腊梅花,味道清甜花香绵长,十分不错。别处断然喝不到,你尝尝看。”
      周舒放到嘴里,这酒甜甜香香,煞是好喝,却不敢贪杯,也只慢慢抿着,但她酒量不好,瞬间就有些熏然。
      莲娘看她这样,便把话题转到化妆上,她本来以为周舒会遮遮掩掩,没想到她却十分坦诚。
      周舒是个坦荡人,并不觉得自己那些手法有什么好藏私的,在尽量模糊自己的身世和时代性的情况下,对于自己化妆配色的手法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莲娘听得很入神,不时提问,她心里觉得这金六娘很奇怪,提出的化妆手法之类初听很像谬论,细品又和自己研究很久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似乎说出了自己想到却说不出的,十分受用,而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似乎对人所共知的一些化妆知识全然不懂,人情世故亦不懂,不禁又觉得古怪得很。
      两个人边吃边聊,时间越来越晚,好几桌客人都已经离开。莲娘又要为周舒倒酒,周舒自觉有几分醉意,连忙用手拦着杯口拒绝。
      莲娘笑了笑:“你倒是……”话没说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门口涌进几个身穿甲胄的男子,手按腰刀,看上去凶神恶煞。
      店小二吓得瑟缩一下,往掌柜的那里看,此时却哪里还有人,只好面色煞白地支支吾吾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擅闯……擅闯……”
      话没说完,为首的那人嚓地从腰间抽出刀来:“命无干人等滚出去,不然老子杀了你们。”
      周舒左右一望,无干人等就剩她和莲娘了。
      小二面色煞白,只见二楼一声:“慢着。”那声音听起来清粼粼,软糯糯,言语中又透着高贵和威严,众人禁不住都抬头去看。
      正是那身着莲青色衣裙的女子,此时她帷帽已摘,黑鸦鸦的长发盘在脑后,雪白皮肤,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口,脸上似妆未妆,本来极其标致温柔的长相,因着那英挺细直的鼻子显得坚毅。如莲娘所言,她通身素淡,只是发间簪着一朵白花:“你们若是非要在这里作孽,休怪我不客气。”
      周舒纳闷,这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只带了两个丫头,能不客气啥啊?
      然而那几个壮汉却明显有些慌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从此美人如白骨(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