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在上》木求鱼

1、塞洛瓦小镇

　　夜幕降临，夕阳终于被海岸线吞没，靠海的百姓却没因此匆匆入睡。对于这个边陲港口小镇来说，夜晚只不过刚开始罢了。

　　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映照着光滑的石板街，街边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年轻男女结伴而行，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转个巷子便一头载入温润脂粉香，偶见小道中一两个“闲汗”小哥儿挑着饭盒来回穿梭。

　　庞然大物般的商船也在黑夜中隐去，秀气的游船缓缓划开涟漪，阵阵莺歌燕舞随风吹到岸边。

　　或许也没有那么美好，夜色总能掩盖掉很多东西。

　　无人见的角落，瘦弱的乞儿怀里正揣着的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他惊魂未定，只待伸手切切实实确认了包子还在之后，才算舒了一口气。

　　这包子是偷来的，堪堪是他今天的第一顿饭，却也是挨打换来的。

　　有钱人多的地方不见得慷慨的人多，他早就习惯了。不过他所求也不多，能有口吃的不被饿死就行。

　　“嘶——”，小乞丐龇了龇牙，方才不慎一激动扯到伤口了。

　　小心翼翼动了动肩膀，又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连带着整个背部都麻了。

　　明天会更疼的，他边抬头看着天色，边狼吞虎咽下大半个包子。天色已然不早，思量赶紧吃完赶回破庙里。

　　在他噎得翻起白眼正拍打着胸脯时，就听到一道变声期公鸭嗓子叫嚷起来：“哈哈你们来看我发现了谁，平川这臭小子在这呢！”

　　被唤作平川的小乞丐当机立断又狠咬一口包子，立马将口粮塞回怀里。一跃抓住巷子里一棵老树枝干向上爬，蹭蹭蹭的动作利落的像只猴子，这时倒是半点顾不得疼痛了。

　　挡住巷子口的人叫王赖，也是个乞丐，但是从来都是仗着身强力壮，组建了小团伙专干渔翁得利之事——抢其他乞丐的食物。

　　听他这么一吆喝，平川知道他的“兄弟们”就在附近了。他才七岁，更别说不久前才因为包子被打了一顿，不跑才傻！

　　再被打一顿他还要不要命了。

　　王赖一看平川上了树爬上了屋顶，眼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了，赶紧对身边几个说：“快快快，他上房顶了！”

　　“那俩大包子可别便宜了那小子！”

　　哥几个一听，本来嫌弃爬树不想去追，这下子又突然来了劲，也抱着树干往上窜。

　　平川回头瞧见这幕暗骂一声王赖这王八蛋。

　　他跳下一堵矮墙后仗着自己身型小的便宜在巷子间来回穿梭，不一会就没了身形。几人转了几圈也找不见平川后放弃了追逐，嘴里不停歇地边骂骂咧咧边开始往回走。

　　水井不远处一垛草堆旁，微风轻动，草垛里的平川静静看着他们远去松了一口气。

　　这厢稍定又猛的僵住了身形。

　　“在这呢！”平川最深恶痛绝的公鸭嗓在耳边兀的响起，平川只感觉一股寒意自尾椎直击后脑勺。

　　他瞬间冲出草垛就要跑，却也瞬间被人踹翻在地，来人紧紧扼住他的喉咙，脸被强迫扭向王赖的方向，

　　蹲在房顶上的王赖一跃而下，洋洋得意的晃到平川身边，但平川只是盯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你特娘的是兔子吗？这么能跑？”王赖朝平川的脸上用力啐了一口后一脚踹向他的膝盖窝。

　　平川重心不稳单膝跪地，眼见着去而复返的几个人抢走了他怀里的包子。平川愤恨地看着他们，这群王八蛋，明明这么强壮，不自己去弄吃的也就罢了，还偏来抢些弱小好不容易拿到的食物。

　　王赖的控制住平川的手始终没松开，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拿完包子的瘦猴后，猛地用力把平川抵到了墙上。

　　后背的伤再次受到撞击，旧伤添新伤，平川不由闷哼出声。却见王赖俯身附在他耳边用只是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威胁道：“你身上那块玉在哪？”

　　平川眼睛蓦然瞪大，他怎么知道……

　　还不等他想明白，他的腹部又被打了一拳，平川疼的顿时肌肉反射要躬下腰，但是他的身子被禁锢住了，连半分挪动都做不到。

　　但他还是沉默以对。

　　一阵凉风吹来，月色被乌云不经意间遮掩，视线骤然暗了下来。

　　平川就这样盯着黑夜里王赖模糊的脸，在场没有人再说话，只是瘦猴旁边的老熊平白打了一个哆嗦。

　　王赖眯了眯眼，看问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松开了手。

　　转而对后边的人吩咐了句好好招呼就一揪裤腿蹲在了井沿儿边，百无聊赖的揪着面前的狗尾巴草。

　　被三四个人围住打的平川脑袋嗡鸣作响，这群人比自己大了七八岁，上手也是真的狠，丝毫不顾忌是否会闹出人命。

　　粗重的呼吸声中，他眼睛逐渐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直到一股温热顺着侧脸滑过，空气中血腥气息浓厚起来。

　　“啪”，一滴温热落进了他的眼里。

　　是时海上惊雷起，众人只觉手下一空，正各个四顾寻找目标呢，却听得老熊带着痛苦的嘶吼响起。

　　刚才还被按着打的小子，已然探到了老熊的背后，手呈爪状，腰背弓起。一道闪电陡然照亮了平川几欲滴血的眼眸。

　　冰冷，暴虐，毫无理智。

　　瘦削的五指尽数没入老熊的肩膀，另一只手正缓而坚定地向老熊脖子探去。

　　直到最弱的瘦猴实在坚持不住了，干燥的嘴唇上下哆哆嗦嗦，终于从喉间挤出了破碎的尖叫。

　　可惜这一声尖叫又被轰然响起的雷声尽数盖住，只留他瘫软在地，四肢骇得抽/搐发/软，踢踏着向后退去。

　　这下倒把平川从刚才的状态中惊醒，有些木然的眼睛对上王赖震惊的瞳孔，待看清自己此刻的状态后更是手脚有些发软。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抱住老熊的，老熊人如其名，身高一米九，壮的像头熊，不过脑子不太灵光，只听王赖的话。

　　但是老熊力气大的惊人，如同进攻的战车，属于力量系异人，别说七岁的孩子，怕是正值壮年之人对上都不够看的。

　　他怔怔的拔/出/深入老熊骨肉的双手，还没有从中缓过劲来，回想方才却半点记忆也无。看着沾满血肉的手指，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没有人拦他，因为平时人人可欺的平川身上多了几分不确定性因素。

　　岸边汽笛鸣声响起，惊起一群飞鸟。

　　平川也终于冷静下来到岸边，抖如筛糠却又强行镇定地清洗身上的血迹。要是不及时处理，被人看到这一身血的话，又会有很多麻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江边一艘游船的主人早就注意到了他。

　　三层高的游船通体呈黑色，引来岸边众人惊叹，要知道在以黑为尊的古秦，除了皇家，即便是大法师也不敢乘坐这样的船。这属于蔑视皇家尊严，可是要杀头的罪。

　　岸边几个平民悻悻中又带着好奇观望来客，心里不由想着。

　　“瞧这船身上的火云纹！这……这是……”那人声音颤抖。

　　“当今皇帝胞妹的小儿子，唯一不是公子之后却尊为公孙的卫……”另一位接了他的话茬，却连胡子都揪断了几根。

　　“卫三，把那个小乞丐带上来。”

　　清越的声音响起，卫焕修慵懒地依在窗边，仰头将酒樽里的酒饮入喉。

　　“是！”

　　无需多言，帷幔被吹起又落下的工夫平川就被带到了游船上。

　　平川只觉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低着头，双眼因惊惧瞪得大大的，下唇也被咬得有些破碎。他不敢当然也不用抬头就知道这艘游船会有多么的奢华，只有贵人……见贵人是该行礼的，否则即刻绞杀都无人敢过问！

　　当然除非你是觉醒了能力的人，刑不上修士。

　　卫焕修眼前的稚嫩少年慌张地行礼，似是努力回忆着以往所见行礼方式，少年双手交叠举于额前，遮住了黝黑到几乎瞧不见真容的脸，鞠躬九十度，直身再拜后双膝跪地，手掌着地不敢抬头。

　　“拜见大人。”

　　此刻的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贵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到底稚嫩，姿势歪歪扭扭笨拙的行礼，换来一声他的嗤笑。

　　“刚才倒是果断勇猛模样，这会看来甚是无趣。”卫焕修咂咂嘴，青葱指尖摩挲着杯沿，转头看着夜晚的越海，似是失去了有意思的玩具不想再开口。

　　刚才？平川心中一提，他都看见了？指尖微颤，随即头低的更低了，也不敢随意应答。

　　游船很高，周围建筑最高不过二层，卫焕修正好又在窗边，自然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只是这会不知晓带他过来的原因是什么，是寻乐子磋磨他吗？

　　瞧着他沉默，卫焕修倒也没恼怒，只是又饮了一杯清酒。

　　“起身吧。”卫焕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衣袂翻舞露出一截皓腕，他端起酒杯放在唇边，尽管隔着纱缦，平川还是能看到有一道清流，顺着突起的喉结滑入微敞衣领。

　　轻佻又说不出的矜贵，他看地有些出神。

　　“你可愿跟着我？”卫焕修目光朝他投来，因酒气而有些氤氲的眸子直视着他。

　　仿佛偷窥被人看破，平川慌忙回神，头恨不得贴在地板上。

　　贵人做事是不需要向他们这些低贱的下等民解释原由的，甚至一个眼神就已经是恩赐，平川内心复杂，他摸不准这位贵公子是不是寻什么乐子。

　　但是，他不想再过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了，或许……他想赌一把。

　　当下心一横，双膝狠狠一跪：

　　“多谢大人，小子愿意！”

　　隔着帷幕，卫焕修只是淡淡挥了挥手示意卫三带他下去，才这一会便是已有倦色。

　　卫三心领神会，知道自家主子需要休息了，便带着平川走出房间，随手抓来游船上的一个小厮，吩咐准备好房间和热水，以及回府事宜。

　　这样的待遇是平川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有些不知所措，没由得，他想起曾瞥见的光景——帷幔被掀开一角，身姿风流，只一个侧脸就让人失了三分魂魄，鼻梁高挺，樱唇淡粉微抿平添疏离，皮肤细腻白皙像是上好羊脂玉。

　　这大概就是闺中女子都喜爱的男儿郎模样吧。

　　“若是未来没有价值，或许这就是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了。”他跟在小厮身后却忍不住回头看着方才离开的厢房，心里想着。

　　前面的小厮倒是压低了声音与他搭起话来，只是仍没有扭头，如果在远处看还真瞧不出来两人正着说话。“小子，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想不该想的。这位可是卫二爷，你应该知道吧？”

　　卫二爷平川还是听说过的，古秦国唯一特例的公孙，特权甚至可比肩皇帝的公子们，公孙向来是公子血脉，这一位听说倒是那位长公主的孩子，不过一般人对他是惧大于敬的，对他的事更是噤若寒蝉，传闻他手段狠戾，但是相当有本事。

　　说起来，长公主还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按辈分来说卫焕修应该也是公子，但因避讳到底还是择了公孙之名。

　　只是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跟平日见到的贵公子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你放心好了。”小厮又低声道，“咱家主子对自己人还是很好的，只要你守规矩，不会像旁家贵人一般随意打杀。”

　　平川抿了抿唇，朝小厮正色道：“谢谢提醒，不过，我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着主子的。”

　　小厮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平川突然觉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跟了上去。

　　他却不知，不远处的卫焕修正默默看着远处渐渐模糊的瘦小身影，眼眸幽深。

　　“能破了防御和力量双重能力异人的攻击，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