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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燕府长短 ...

  •   开安,楚国国都,位于齐河下游以北,坊市灯火连夜不灭,集市叫卖不绝于耳。亭台楼阁内的丝竹声和屠户门前泼血水的声音夹杂——这里被称作楚国的“天上人间”。
      楚国不兴宵禁,于是店铺都连夜着开,人往集市口一站,被灯火逼得头发晕,被琳琅满目物什压得人头发麻,倒让人觉得,只要一直站这儿,楚朝便终于开了个盛世之象。
      开安一座红门大院外,几个护院正板着张脸站着。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白发乞丐拿着碗,一瘸一拐走向院门。
      “去,这儿不是你要钱的地方,”一个护院显是见惯了,打个哈欠,半打半赶将那老头弄走了,转身又向另一个板着脸的道,“近日里听说齐河下游闹蝗虫,死了好多人。偏生有些要死不死的一路北上,来了这国都到处晃荡。平日里都没那么多晦气讨饭的。”
      “都是讨口饭吃罢了,谁比谁高贵点。要我说,万一着哪天我出了个什么事,断手断脚了,那过几日你看见的叫花子里便有我一个了。有钱人家可不养闲人。”
      “谁境况不难?燕家算是对待下人好的了,得亏燕将军心算善的。听说城门封了,不让那些乞丐进来,每天晚上外头饿死病死的快成堆了,也不知会不会生瘟病的。你说,这世道唉——”另一年轻护院也来搭话,跟唱戏似的拉长拔高了最后一句,惹得几个守院门的男人都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了。
      “妈的,要死了,晚上鬼嚎什么。”稍显老的,刚刚还在打瞌睡的男人吼道。
      “干你什么事?我就爱,横竖没把你娘嚎进棺材了。”
      那男人便怒了,上去要揍他。年轻护院闪身躲开,护院们便上去劝了架,一闹,动静就大了。恰来外院倒座房取贴身衣物的大丫鬟折竹,听到了门口动静,便走近,指使着几个粗使丫鬟将门开了,骂道:“吵吵嚷嚷什么呢。燕府给你们口饭吃,不是让你们这群拿钱不做事的东西在门口吵打的。”
      护院们见是在主母旁贴身伺候的丫鬟,便即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连连称是。年轻护院乖觉,连忙向着她道:“大姑娘好意提醒,咱几个自然记在心里头的。”
      折竹听了这话,含着笑点点头,便走。转过身,冷笑一声,在几个粗使丫鬟簇拥下离开了。
      莲花纹样的银边灯笼一排挂上,折竹一边吩咐身后丫鬟,去给来府上住的燕将军亲侄女安排厢房,一边往待客的正堂里走着。
      走过一长段钩心斗角的游廊,便来到一放置着名匠所出的假石山的园子,与外院的巍峨雄伟不同了,内院便秀气雅致许多。她在精巧苏州样式园林内绕了一圈,见了那浮雕云母屏风,才进了内院正门。又经过几间屋子,跨过几坎朱红门槛,听闻几声游廊挂着的银笼内珍鸟婉转啼声,方才近了会客的正房。
      几个丫鬟见宋姑姑来了,两个左右将青绿帘子打起,另外两个低头侍立一旁,一个提了灯在她前头引路。她微微颔首,往前头继续走着,直到看见那珐琅琉璃屏风和朱漆红木大门了,这才换上一副笑脸,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
      正房里主位上坐着燕家长房,即是开安燕府的主人——骠骑大将军燕羽。一旁主位上正是燕家主母晏嬴,只见她头发盘成朝云近香髻,两边各插着云脚珍珠卷须簪,额头印着时下流行的金箔花钿,手穿白银缠丝双扣镯,身着妆花墨绿绸衣和红织金妆花奔兔纱马面裙,面似弯月之惨白,眉似新裁之竹叶。凤眼含情犹带怯,檀口微启结兰雾,一点朱砂落靥边。面未施脂则弱如细柳扶风,薄施脂则明如娇花遇春。
      真是好一神仙人物,折竹即使伺候了她这么些年,仍要不禁感慨。
      晏嬴见了她来,拉起一旁榻上坐着的年幼女童的手,亲亲热热拍了两下,笑着向她道:“以后就且住姑妈这儿,好也不好?”
      年幼女童杏眼红红,眼角泛着泪光,抽抽噎噎,只是不作答。
      折竹这便明白了那女童身份,想是最近病死的那燕家三房的独女。燕家人丁向来稀薄,但其代代人物又总有一个几个是在朝堂被重用赏识的,好几代积累,自然成就如今庞大家业。
      到燕羽这一辈,整个燕家上下,只幸得燕羽一光宗耀祖的嫡出。他战功赫赫,威名在外,年纪四十有二,便左迁骠骑大将军,还被赐了侯位,封两千户,一时朝堂之上风光无二。二房燕佑便默默无闻了,只在朝廷捐了个官做。燕羽唯一的妹妹燕沁,打十四岁就进了宫,做了宫里头的淑妃娘娘。她是个有本事的,有时竟能压那宠冠六宫的柳贵妃一头,又有母家撑腰,在宫中可谓得意。
      而那不成器的三房燕启便是个败家子,成日里花天酒地,殴打妻妾不说,还到处拿着燕家由头惹是生非,顽劣非常,无人敢管。自父母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沉迷声色犬马,体虚渐衰,最后一蹬腿,死在了勾栏地娼女的榻上。
      这算是一件大丑闻,燕家便只安排了几个小厮,抬着担架盖着白布给燕启送了回来,默默办了丧事。燕启的妻子张氏见了他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过几月竟随他而去,便就只剩他们的年纪尚幼的独女燕沅。
      燕沅生得伶俐可爱,螓首蛾眉,双瞳剪水,虎头虎脑的还似有些男儿样,她这么一哭,一屋子人便都心疼起来。燕羽见了他这个侄女也不禁感慨,如此父亲竟也能教出这样乖觉的孩子,更是想起了儿时与燕启相处的画面,连连叹息摇头,不忍再看。不过多时,丫鬟急急走进来,将一卷轴交到燕羽手中,纸上说是皇上通传,叫他入宫详谈边境战事。
      燕羽便急忙换了便服,上了个普通木轿子,往宫里头赶了。
      燕羽本是想送燕沅去姑苏,他的庶妹随夫赴任的地方。晏嬴因燕沅从小是在开安被教养长大的,送去远地怕是水土不服,加上思念亲人,只怕是要生大病,便将她留在自己府上。燕沅今日给她娘守完了灵,已时辰不早,于是来的时候也没惊动府里头其他人,打算过些时日,修整好了,再召着府里头长房二房的人来细细叙旧。
      小孩儿这么一哭,一屋子人劝也劝不住,几个候着的奶娘在晏嬴示意下忙上前,要抱起燕沅哄。没想燕沅眉毛一横,嘴巴一撅,边哭边凶:“莫碰我!”
      折竹吩咐两个候着的嬷嬷去把温水和帕子准备了,又叫垂手侍立的几个丫鬟去将燕沅的厢房好好布置,自己便站在一旁,用帕子沾沾眼眶,也作出一副要哭样子。
      燕沅哭声越来越大,晏嬴都担心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要晕过去,却越哄越哭,直把一屋子人急得团团转。
      此时,门帘却被两位华服丽冠丫鬟掀开,许久方见来人。
      那少爷还未跨进屋子,便在屋外看了哭着的燕沅许久,方才高声笑道:“昨日方才梦到一小神仙飘入府里,今日里妹妹便来了。”
      燕沅被吸引着看了过去,大黑眼睛睁得溜圆,一边拭泪一边打哭嗝。晏嬴半带笑半嗔怪地看了走进来的燕景安一眼,转过头向燕沅道:“倒忘了与你说,这是你大堂哥,名唤景安。只莫要管他,平日里嘴里没个好东西,出了名的没正形。”
      燕沅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来者。只见他眼睛与晏嬴极似,乐时蕴千种深情,哀时蓄万种愁思。云髯白皙,皎如玉树临风前;宜笑遗光,明如西楼孤月华。眉若剑锋,靥如粉砌。头戴银冠,横插一螭虎纹玉簪;腰佩白玉,垂挂一赤色琉璃珠。身着殷红金边骑射胡服,皂黑祥云纹胡靴,腰间犹别短剑,俨然一潇洒美郎君。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人物,也不哭了,盯他半晌,倒也胆大,打着嗝儿开口:“见、见过堂哥。”
      “不敢当,”燕景安笑着走进来,随意坐在一檀木红椅上,他的两个丫鬟便跟进来伺候茶水,“若我为小神仙的堂哥,那我今日可要笑得睡不着了。”
      燕沅听了这赞词,不禁脸红起来,到底是个小孩子,甚么恐惧难过也暂且放一边了,破涕为笑,“才不是,堂哥胡说。”
      一旁坐着的晏嬴见燕沅不哭了,便含笑感激看向燕景安,又拍拍燕沅的背,道:“话本里怎的说来着的?神仙妹妹是不能哭的,一哭,老天都要跟着发大水呀。”
      燕沅更是将难过抛去九霄云外,不好意思极了,眼泪这下收住了,羞怯的笑倒藏不住。
      两个丫鬟很快布置好了茶水,燕景安敛去笑意,端起珐琅碎花茶盏,轻抿一口,又示意一丫鬟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燕沅见她堂哥与丫鬟举止亲密,向来是不符合从小被教的男女有别,脸更红起来。晏嬴此时也皱了眉,轻呵道:“客人尚在。”
      燕景安正了身形,又笑起来,粲然夺目,“天色不早,妹妹这几日想必也未曾好好歇息。早些回厢房,有什么话儿明日再叙也罢?”
      晏嬴听他如此说道,没再多说,唤了两个奶妈两个嬷嬷上来,一一指认给燕沅瞧,又叫那两嬷嬷挑些伶俐丫鬟到小姐房里。嬷嬷自然懂得意思,对燕沅的称呼从“小姐”变成了“主子”,唤得燕沅倒不习惯起来。
      “有什么地方亏了你,有什么丫鬟婆子不听你的,只管跟我说。要吃的,要用的,要玩的,也尽管告诉我,啊?”晏嬴又拉着燕沅嘱咐了一遍,将她衣袍细细理好,便笑着放她走了。
      门口侍立的丫鬟打起门帘,恭恭敬敬低下头。
      不过多时,燕沅便在婆子和奶妈的簇拥下离开了。
      “今日回来得早,”晏嬴攥紧了手中丝帕,向燕景安笑道,“饭菜皆温着,丫鬟估摸已经在装盘了。”
      “娘平素劳累,孩儿不敢多劳烦。今日是我没先通个气,倒让娘难办了。”
      晏嬴并不是燕羽原配。早些年,燕羽原配是晏琪,晏嬴的嫡姐,大她十八岁,而晏嬴现年二十,是妾室庶出的。晏琪生下燕府嫡长子燕景安后,便血崩离世。过了好些年燕羽都未续弦。直到燕羽封了那宁北候了,晏家便急忙着挑了一个长得与晏琪最似的族内女子嫁去。
      晏嬴虽与晏琪生母不同,长相却出奇神似,旁人都说她一颦一笑,皆有当年名动开安的晏琪的模样。燕羽见了如此相似的人,恍惚觉得是梓童转世寻他而来,七尺男儿,竟当即眼眶湿润。在晏嬴十六岁那年,便这么被塞入了喜轿里,穿上了红嫁衣,就是下一任燕家主母了。
      而她这个初至燕府的十七岁主母,就有了年十二的嫡长子、庶长女,年十一岁的庶二子和方才十岁的庶三子。此后,她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四个人初次照面,皆觉奇怪,面面相觑。还是晏嬴细细观察了他们,掂量着话,小心翼翼开了□□络气氛,这才不至于相对无言。嫡出的燕景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讲话,一边牵着他那幺弟燕景之的手。晏嬴本以为燕景安是看不起她,心下凉了半截,夜里哭过好多回,才从嬷嬷那里得知他本身就那散漫性子,这才放下心来。
      “以后也早些回来好,你爹成日里说你不着家的,”晏嬴笑着,示意一旁的丫鬟端上些准备好的糕点,“先吃着这些,垫垫肚子,想来今日是去骑射场了?”
      “是,骑射场得胜太早,然后和王家的门生出去喝酒。没意思,就早回来了。”
      燕景安身子往背后锦绸团花软垫一靠,一旁的丫鬟就上前,玉指捏住干净云锦帕子,轻轻捻了一块,双手将其奉至他的嘴边。他张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他眉头一撇,丫鬟便知道要奉上茶水,用指试了杯壁温度,方才服侍着他喝下去。
      晏嬴只当没看见,想起什么,忽地松了帕子,道:“如此——对,你幺弟从午间进膳没看见你,就在那儿赌脾气,谁也劝不住,说是与你有什么约。反正他自个在那叽里咕噜的,没人听得懂,你去看看才好。”
      燕景安听罢,眸中微光耀耀,眼尾便衔上笑意,迅速站起身,不由分说往外头走。跨出门,他才回头忍笑道:“这便去寻他了,娘且宽心。”
      折竹待大少爷走了,忙唤丫鬟往鎏金錾花铜熏香炉里添了安神香,又将香炉搬近到榻上桌案上,给晏嬴倒上茶水,笑道:“百闻不如一见,燕小姐果真是个美人胚子。今日里奴婢瞧着气氛如此伤感,燕小姐如此可怜,也要忍不住掉几滴泪了。都是大少爷有办法,一来便把小姐哄住了——”说罢,她用帕子拭起眼角。
      “诶呀,掌嘴,掌嘴。燕小姐金枝玉叶,我们这些粗仆人哪是能自个儿议论的。奴婢这忙昏了头,嘴就碎了!”折竹将帕子一收,眼泪也好像收住了,说完就要往自己脸上打。
      晏嬴笑了声,忙劝住她,赏给她些碎银,又塞给她一对珊瑚耳环,“以后你便到大少爷身边伺候好了,我放心。我这人也够,你去他那儿,也好生管管他。总比外头那些乌七杂八的蹄子好。”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晏嬴是准备将折竹充作大少爷房里人。算来燕景安已有十五,这个年纪,都已经有成家的了,他房里头还没点动静,只天天往外面跑。她是继母,且尚年轻,原也不好开口直劝,只能如此。
      折竹愣了半晌,往下一跪,便又是一副要哭样子:“夫人,奴婢从小伺候您长大,奴婢可舍不得。”
      “是了,料到你舍不得的,”晏嬴便扶她起来,好言好语劝道,“正是因你打小和我长大,我晓得你秉性,这才放心让你去伺候。又不是再也不得见了,一个府里,低头抬头的事。”
      折竹便拿帕子遮起面,呜呜哭起来,晏嬴正要作罢,她又即刻跪下,带着哭腔道,“夫人,奴婢定当好好儿伺候少爷,方才对得起您。”
      晏嬴笑了一声,拿出生绡帕子,为她拭了泪,又塞给她对珊瑚手镯,方才叫她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点开看!!不要脸求收藏求评论w感兴趣可以看下去!!下一章双男主都出场了耶,进度hin快,甜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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