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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 ...

  •   “玉音,若是那臭骗子来了,你只管把他堵在外面就是。”燕景之指间夹着白棋,一下一下敲着棋盘,说完,又将棋子一甩进紫木雕花棋盒里,神色恨恨。
      玉音听了不住发笑,但主子又如此生气,不敢显出来,忙劝道:“大少爷许是今日里有事,出门处理事情也未可知。大少爷平日向来疼您,定也会给您个回复,听完了再定夺也不迟呀。”
      燕景之托腮,从鼻腔内挤出一声哼哼,算是答应了。
      不过多时,候在门外的玉扇通传道:“少爷,大少爷来了。”
      门从外面被两个丫鬟推开,那人便从外头走进来。
      燕景之只着身藕色里衣,墨发半披半束,闻他来了,眼也不屑抬一下的,拨弄着手里的玉佩。他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一对似扬非扬眉梢。面似玉琢,唇若春花。虽怒视人亦有情,虽笑视之犹寡欢,多情何似无情。积石如翠,立如朗月入怀;列松如玉,自生一段风流。偏有鬓边学胡人扎着的一撮短发,系结处串一嵌金幼虎戏珠墨绿玉珠,一笑便露虎牙,倒有些劝。
      燕景安在帘子后立了半晌,双方都隔着一层朦胧纱布,反倒教燕景之好奇起他今日里卖弄什么新名堂。二人相对,最后还是燕景之放下玉佩,掀起帘子一角,眼睛瞥过那人还未来得及换的骑射服:“没想今日里哥哥还会来,倒有失礼数了。”
      “不碍事,”燕景安这便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心安理得地坐坐到湘妃榻上,“我听人说,你今日赌了大半天的气?”
      燕景之眼睛睁大了,张嘴要说什么,又一时想不到,脸便红起来,只觉丢脸,道:“谁赌气了?我怎么样干你什么事,你只管在外头玩便是。”
      “我确实去射箭骑马了,这是先生邀我去的,师命难违。也确实去明月楼吃酒了,王家门生我不得不答应,关系要做,”燕景安打个哈欠,笑着看向他,“玩可不是这么玩的,下次我带你去明月楼吃一次真酒......”
      明月楼是何许地?烟花柳巷之地。吃的是什么酒?莺莺燕燕环绕花酒。
      燕景之脸便更红了,抹了层胭脂似的,凶道:“谁和你去那地方鬼混!你昨日明明跟我说好了下午带我去放纸鸢,我纸鸢都连夜做好两个,两个!”说罢,他比了比手指,神色更愤恨起来。
      “结果你呢?自个去骑射场玩得舒畅啊,还去和别人喝花酒!你喝花酒就不怕父亲知晓?”
      “怎么?你还要背皇榜告御状去?”燕景安说罢,旋即敛去笑意,“枉你等我半天,是我不对了。我确实托人来传话给你,谁料那小厮半路偷跑去茶馆喝酒,我把他逮着时烂醉如泥。这可不干我事。”
      “可你确实不守约,我等你大半天了!白日风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能趁现在放就好了。可你又不在,我便拿着纸鸢等。我等了你大半天,你这没心的跑去什么骑射场就算了,还去喝花酒!”燕景之说着,恶从胆边生,作势要摔门而去,告他一大状。
      燕景安瞧着他那副模样,轻叹一声,拉过他袖子,扯着他到自己身边坐下,道:“酒是喝了,但父亲有命,我哪儿敢喝花的。去骑射场不也是先生邀请,我推拒不了罢了。这不一回来哄住了燕沅,我就往你这赶么?如此晚了,我未用膳,也未沐浴,便来看你。我还叫丫鬟托人去外头买你要的新话本,估摸着明日就到你房里了。纵我不对,你还有什么旁的不满?”
      燕景之闻言,怔了片刻。
      自古嫡庶有别,当今尤是。嫡子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绝大部分家业,而庶子名义上也继承家业,最后分到的东西少得可怜,甚至外室所出的孩子是不能算人丁的。久之,重视嫡子而轻庶子便是惯例了,嫡子也通常将庶子视作低一等的人物,更罔论外室孩子。
      而燕景之便是外室孩子,还是个没过门就难产去世的外室的孩子。他出生时是子夜,天上乌黑一片,连打了好几个响雷,瓢泼大雨就砸下来,月亮都看不见了,天生带着“晦气”。在楚朝的宗教里,这样的婴孩,不仅短命,还要祸害家人。
      燕羽难得不信神,几十年刀尖舔血日子,他只信手中的刀剑。他将燕景之接了回来,好好儿地养着。听说什么“短命”,燕羽还非对着干似的给他打了个纯金的长命锁,前头的锁上还嵌个大绿猫眼玛瑙。戴在脖子上,沉得小燕景之走个路都摇头晃脑,一股子俗气扑来,确实是让人相信:戴了就能活过九十九的。
      燕景安是燕府长房里头唯一的嫡子,性子也承了他爹的不拘小节和倔劲儿。他的那迷信奶妈,瞅着他和燕景之玩在一块了,就长吁短叹,自个坐那掉眼泪,仿佛主子活不长了似的。燕景安哪儿鸟她,她越这样,燕景安就越来劲,生怕她眼泪掉得少了。不仅这样,他还百倍地对他那幺弟好,纵使不相干的人,看了亦羡慕得紧。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旁的不满?
      燕景之觉着自己想得太多,但无端的愧歉涌上心里头,堵得他发慌——哥哥已待我如此好了,他有点事儿出门,我反倒在这和他闹上脾气,真是蠢物。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绞着手低头。
      燕景安见他今日表现不似寻常,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从何开口,伸出手理了理他半披的头发,道:“我说话不知道分寸的,哪里不好听了,只当我吠着便是。”
      燕景之听了最后一句,当即笑起来:“娘说你不正经出了名,没想到脸皮子也厚得堪比长城。”
      “为搏美人一笑,千金尽可散,何况鄙人薄薄一张脸皮?”
      “谁是美人了?!放你的屁,”燕景之趁其不备,一扑过去,将他压在榻上,俯身笑道,“我看燕大少爷今日里喝了些酒,面如芙蓉牡丹,眼如秋水横波,才是好一枝倾国倾城名花,打扮打扮,明儿就是明月楼头牌。”
      “你也知道我喝了酒,”燕景安抓起他一缕头发,在指尖玩似的绕着,笑道,“我今儿可头发晕,走不动了,往你这歇了。”
      燕景之便哇哇跳下榻来,将他往门外推。可他死沉,又故意赖着,哪是能拽得动的,便好哄活哄地叫他去沐浴。
      另一头,燕沅方才大哭过,又到了个新地方,坐立不安,婆子怎么哄都定不住。门外忽地有人通传,说是大少爷那边儿的人,这回是来送东西的。燕沅一听是堂哥的人,连忙开门,原是被堂哥在耳边说话的漂亮丫鬟殷姬。
      丫鬟只说是大少爷吩咐她,她这会才来送物什,都是些少爷觉得好玩的,便全与了姑娘。
      小孩儿玩性大,刚还闹着性子呢,这回便喜笑颜开,抱了其中一个木偶,自个安安静静在床上玩着了。没一会,她眯着眼说困,一个伶俐的婆子抱起她去洗漱,又抱回榻上,拍着她哄到睡了,方才放下床帐。
      窗外夜色沉沉,帐边烛影深深。二人说了今晚不要丫鬟伺候了,便在榻上躺了会,断断续续聊着。燕景之方才气着他不守约呢,这就被燕景安几句好话浑话夹杂着哄得找不着北。用燕景安的话说,他笑得傻里傻气,变脸比翻书快的。
      月色浅浅,直到外头丫鬟敲敲门,通告了句已二更了,两人方才剪了烛芯,抵足而眠。
      夜。
      燕景之忽地睁眼,眼前白茫茫一片,云翻雾涌,金玉宫殿,非人间也。
      忽见一仙子娉娉袅袅而来,莲步轻移,所行处生花;霓裳羽衣,肌容尽态极妍。来者眉眼含笑,自称花神娘娘,已候许久。
      燕景之当即信她是了,忙行大礼,又打量起面前神仙宫殿。
      大殿不似人间规格,仅有大门,未有侧门,亦没有窗户。花神娘娘见燕景之往里面瞧,笑道:“还曾记得?”
      “记得什么?”燕景之未经思考,便道。眼前大殿为几个殿连着排列,从左到右依次为“朝阳殿”“暮阴殿”“重重殿”“空空殿”。他便又笑道:“重重空空,怎的取这个名字。”
      花神娘娘道:“重重人间因果事,皆归虚幻空空界。”
      燕景之便要进去,花神娘娘忙拦了他,道:“只能进一个,你且选,看完就要走的。”
      空空殿听着无甚意思,他便选了重重殿。
      被花神娘娘引了进去,便见殿中央地面置一册书,除此外,四处皆空,仰头一看,便见无限苍穹,星月竟比平日赏看里近了许多。
      他不禁伸手要碰书,拿得近了,却无论如何看不清字,只觉得墨团密密麻麻,挤得他头晕眼花,便双脚不稳,要昏过去。
      “休得胡闹!”花神娘娘抢了册子,“这是因果命薄,岂容你胡乱看的。”
      燕景之便难堪起来,忙给娘娘赔礼。娘娘见他心诚,道:“你要看,我给你本册子看便是了。”说罢,手中便幻化出一册子,上头名字清晰可见——离恨薄。
      他见这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受自主问道:“有没有其它的?”
      “方才觉得你通了些灵性,想来是本性顽劣不可教也,”花神娘娘叹道,将册子递到他手中,“看看便是,待会要走了。”
      走去哪?应当是回去吧?又回去哪儿?燕景之梦里懵懵懂懂,也不管甚多,便翻开离恨薄。
      上头字迹清晰,有各种花的图样,翻到最后一页,书页写着一句:“花开花落终有期,相逢离散为何执。”
      他忽然感伤,便又往前翻一遍,这次内容又全然不同了,皆是几句话,或诗词。但字渐渐模糊,依稀只能辨得几句——
      暮霭沉沉,齐河滚滚楚天阔;残阳如血,马蹄咽断玉门关。忽回首,路三千,皆付东流。向南哭,一腔悲,无可归处。
      他看完,唏嘘不已,正欲再翻,花神娘娘便将册子收回,道:“该走了。”
      于是他便飘着离了那宫殿,全然不凭他自己意愿。再次睁眼,便是窗纸上摇摇竹影,月光从开的细缝里钻进来,格外地亮。
      许是发梦吧,燕景之躺在床上,却全然没了睡意。梦里细节都记不清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句子,只晓得自己神游了一趟神仙宫殿,见了些特殊事物罢了。
      他转过身看燕景安,他已睡着了,面庞隐在黑暗里,教人看不清楚。燕景之盯了半晌,无端长长叹一口气,想起梦里那神仙宫殿,和切实的唏嘘伤感,又是轻叹一声。
      “半夜三更,长吁短叹的。”燕景安忽然睁了眼,道。
      燕景之被吓了一跳,哪知道他压根没怎么睡着,只道:“我刚刚做了个梦——你说话前能不能弄个动静?渗人得慌。”
      燕景安打个哈欠,扯扯被角:“做的什么梦?”
      “梦见.....去了个宫殿,还有个走路生花儿的仙子,看见了一个挺重要的东西。”燕景之努力回想,太阳穴突突地疼,最终是放弃了。
      燕景安笑了两声:“梦见仙子才是真吧,动心思了。”
      “放你的猪屁,”燕景之懒得理他这话,但又被逗得恼了,道,“就你梦里天天梦仙子,每天不重样的。”
      说罢,迅疾地伸出一只手,直往他腰上痒痒肉挠,一面用另一只手钳制住了他的手腕,身子压在他另一个手手臂上,“束手就擒!”
      燕景安本腰就碰不得,一面哈哈笑着,一面挣扎使力,道,“别,别。”
      燕景之见他似乎没挣扎多厉害,便渐渐力道松下来,本是要收手的,却忽然手被反钳住,便感到腰上一阵痒意——
      中埋伏了!
      他一面笑一面恼,手又挣不开,只能讨饶道,“不敢了,不敢了,饶我、饶我一次。”
      “还做不做这种事?”
      “不!”
      “还说不说我?”
      “不了!”
      “以后乱不乱发脾气?”
      “.....不!”
      燕景安便放开了他的手,揪揪他耳朵,道:“记住了,你说的。”
      “是了是了,以后不偷袭,也不说你,也不乱发脾气了。”燕景之微喘着气,笑道。
      这下燕景之彻底折腾地没了睡意,缠着燕景安聊这聊那,只把他烦得一个软枕掷过去,方才乖乖安静了。可他被砸了,哪是能咽下这口气的,便将枕头又甩到燕景安头上,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他,脑袋往他怀里一埋,闭上眼,“睡觉,好困了。”
      燕景安动了两下,听他如此说,却不好发作开口骂人,只拨弄两下他放到自己腰间的手,许久,冷笑一声,也闭眼不理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鸭鸭鸭w欢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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