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究年岁而不敢忘

3、通房

　　次日清早，几个丫鬟便来叫他们，只是他们昨日睡得太晚，早晨如何起得了床。
　　燕景之平日本就随心所欲，今儿再加上个混世魔王燕景安，任是天上打雷地上裂缝，两人说不起就不起的。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燕景之的丫鬟玉扇，叫了他俩半天，没想本该做表率的大少爷，反而闭着眼将床帐一拉，她便硬生生被隔绝床外。玉扇急得没办法，红着眼跺跺脚，往外和玉音气呼呼说道去了。
　　玉音听了，只笑。玉扇便支起两圆眼，骂道：“反正怎么样，你都只笑的！”说完，又气冲冲进了卧房，哀哀唤道：“少爷.....”
　　“少爷...少爷！少爷，少爷，少爷...”
　　玉扇只在帐子外头，念经也似的叫着，越喊越委屈了。
　　燕景之被吵得耳朵疼，连忙起身，越过了雷打不动的燕景安，一掀床帐：“好了，好了，莫要念了，我起。”
　　说罢，便顶着一头乱发，摇摇晃晃下了床，倒是一副乖觉样子，由着丫鬟婆子给他洗漱更衣。
　　玉扇一边拿着紫檀木梳梳着他头发，一边道：“奴婢也是没办法呀，将军吩咐下来的规矩，让奴婢叫您们早些起的。说是今儿下午二房那边去芳義园，和咱一起用膳呢。”
　　燕景之打个哈欠，眼睛半睁不睁，点点头，歪着个脑袋，恨不得当场睡过去。玉扇把他头扶正了，一旁的玉音就端着饰品上来了，等着玉扇挑拣，给主子戴上。
　　燕景安还在床帐里睡着，这回他倒清净了。燕府里头的下人们素来都知大少爷纨绔德行，无人敢管，也无人想管，就由着他去，横竖也没什么大凶大恶的。
　　穿戴整齐了，差个穿个靴子。玉扇去挑了双配今日衣裳的鞋子，回来就燕景之踢着袜子，坐在床沿，向她嘻嘻笑道：“再睡会儿。”
　　一旁的玉音仍笑着，事不关己的样子，直把玉扇气得头发晕。几个婆子见她如此生气，忙劝着，道，“二少爷要睡就睡会罢，左右不过一会就要醒的，想是昨日没有睡好。”
　　燕景之听了，满意地点点头，道，“是了，合该睡的。”
　　说罢，袜子外衣也不脱，就往床上一栽，被床帐遮着，看不见人了。
　　玉扇听着婆子劝他，自个气也不知哪处使。她心思又多，想到她从小就伺候二少爷，那时他多乖觉，如今少爷大了，反倒一点话都不听了，直把她惹得眼泪要掉出来，自个跑出屋子了。
　　玉音见她如此，忙追了她出去。
　　床帐内哪知道这些动静，只觉得外头安静了下来。燕景安听他上了榻，睁眼笑道：“今朝有觉今朝睡。”
　　燕景之显是很同意他这一句，甩甩腿，把袜子给脱了，再解几个扣子带子，扭一扭，外衣也卸了，便躺到软绸床上，扯过被子抱着，眯起眼就要睡。
　　燕景安被抢走了被子，伸手要夺回来。燕景之玩心起了，不肯给，两人就开始拉拉扯扯。
　　燕景之死抱着被子，没想燕景安也是个力气大的，找个角度，便把他被子从他怀里抽出来，一抖，两人都盖着了：“行了，别闹我了。”
　　“我就玩玩。”燕景之听他语气不善，自己又是主动挑事那个，气势都弱了许多。
　　昨日晚上，自个不要脸皮地抱着他，他就不吭声了，今日里应该也可以试试。燕景之这么想着，翻过身，便抱住他。
　　没想燕景安一睁眼，皱眉道：“别碰我。”
　　眼里恼怒是真的，语气里的不耐也是真的。燕景之便给吓到了，束手无策，坐起来，愣愣看着他，道，“对不起。”
　　燕景安瞧他笼拉着眼，一副呆愣愣样子，畏畏缩缩的，盯了半晌，方才放缓了声音，道：“见没见过呆头鹅？”
　　燕景之不明所以，眨眨眼。
　　燕景安便伸出手，一点他额头，笑道：“我今儿见着了，可怜一只的，本就呆，又胆小，更呆了。”
　　燕景之更是云里雾里，正懵着他态度的大转变，便给他拉着躺下。
　　“睡了，下午去和二房照面，二房里的那几个女的聒噪得要死，三个够搭一台戏唱一天的。睡不够要头疼。”
　　燕景之道：“是么？二房那我要出阁的堂姐碧环，我可喜欢她了。上次去还给我买了零嘴吃，给我画本看。其它几个堂姐妹也有趣得紧，倒不像是喜欢嚼舌头的样子。”
　　燕景安冷笑道：“你是不知道，天下姑娘未出阁前，个个都是不同的好，倘若嫁了人，便变得聒噪又无聊，少有几个原来样子的。二房那个张嘴就可以骂上半天，气都不带喘的姜夫人，和那几个成日里哭哭啼啼弱不禁风的姨娘，你见了不烦么？”
　　燕景之笑道：“是了，是了，你这色胚子自然是喜欢未出阁的姑娘的。”
　　燕景安又与他闹一阵，二人才睡下。至日上三竿，晏夫人要来燕景之的文颐馆了，他俩方才匆匆起来更衣，去了正堂见晏嬴。
　　晏嬴见他们方才大梦初醒的样子，只作不知道的样子，道：“想来玉扇也是与你们说了的，下午见二房那边的人，好生准备准备，啊？这次算是给住咱院里的那小孩儿办的，可不要出什么差错，惹人家又伤心起来。”
　　一旁的折竹听了，连忙道：“燕姑娘向来是懂事的，咱院里几个少爷小姐也向来知人心意，料得不会有甚差错。”
　　晏嬴抿口茶，拿出帕子拭拭嘴角，掩唇笑道：“折竹素来是最机灵一个，讨喜得很。”
　　折竹便低了头，脸微红。
　　“我这边人也够，用不着那么多人手。今天来也是通告通告，想安排她去文辅馆伺候的。”
　　文辅馆是燕景安居所，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往燕景安房里塞人了。燕景安听罢，笑道：“娘，我那边几个丫鬟虽不堪大用，机灵倒是有余，尚可用用。”
　　晏嬴便叫了燕景之出去候着。燕景之脸色茫然，不知为何安排个丫鬟的事亦要他出去，只点点头，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燕景安，恰与他含笑目光汇在一处，忙收回了视线，几步做一步地和丫鬟们出去了。
　　文颐馆内。
　　晏嬴唤燕景安上座，又吩咐折竹泡了茶，见她礼仪规矩周到，仪容又颇得体大气，有几分大家闺秀风范，很是满意地颔首，转而向燕景安道：“昨个娘听闻那姜家四少爷娶了妻了，方才想起，他也只比你大个把月样子。听说他平日与你玩得挺好？”
　　燕景安抿一口茶，将茶盏往碎瓷茶几上一放，清脆发响，接着便“嗯”一声，算是应了。
　　“算来时间也真快——我闻他成了亲，方才想起你这边的事。也怪我疏忽了，平日竟也未注意这些，只想着你性子散惯了，你若能自个遇着个放心里的，我也算安心。只是如今，娘不是想为难与你，实在是到那年纪，该安排相看了的。”
　　燕景安眼睫微颤，不待她继续说，便道：“娘，孩儿暂时未有成亲想法。”
　　“是了，我向来知道你的，”晏嬴笑道，又唤折竹给他上了茶，“成亲这事儿我帮你担着，省得你爹也天天愁，天天烦你。但即是不成亲，房里也合该有个人，收收性子。你爹常常跟我说你散漫，只晓得出去混，要个枕边人好好管的。但娘知晓，你就是好玩些罢了，方才安排一个模样周正的丫鬟。说来还是娘闺阁里带出来的，礼仪举止都不输平常家小姐。”
　　“娘的意思是？”
　　“让她贴身伺候你，也好让你爹和我放下心来，”晏嬴本是笑着，又忽地叹气，“你爹常去边境打仗，刀剑无眼。如今咱燕家人丁稀薄，我又怕.....”
　　说至此，她便默了半晌，道，“你懂事，自然也知道，前些日子边境战事吃紧，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话已至此，即使是燕景安再想装傻推诿，也是行不通的了。他脸色晦暗不明，喝了几口茶，瞥一眼折竹，起身行礼道：“任凭母亲安排，孩儿先下去，准备下午筵席了。”
　　说罢，便拂袖离开。
　　晏嬴笑着目送他出门，转而敛了表情，看向折竹：“收拾收拾，今晚就去文辅馆罢。你也看到了，能到什么份上，这亦不是我可左右的。倒别怨我未曾跟你说他这一副样子，你在府里做了那么久，应该也知道的。”
　　折竹眼中泪光点点，微微点头，便跪下道：“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即使不识抬举，也一辈子也不敢忘。”
　　文辅馆外，燕景之抱着玉扇给他弄来的小狸奴，喂着鱼干。殷姬和玉音在一旁给他打着扇子。他抬头，忽见燕景安从里头出来了，忙迎上去，道：“什么严重事情要单独说的？说了些什么？你犯了什么错事了？”
　　“娘安排了个丫鬟，要到我房里来伺候我，”燕景安笑道，“就一张嘴，开口就胡诌，咬定了我是犯混事。”
　　“安排便安排就是了，这是作什么？”
　　“安排的伺候也看是哪种伺候，丫鬟也看是哪种丫鬟。”
　　燕景之细细想想，也明白些许，道，“这样。”他听下人说过，他过上一段时间，要有通房的，就是睡一张床伺候他的人，与别个丫鬟婆子不同。
　　“那我们以后不可以一起睡了，是不是？”燕景之问道。
　　燕景安笑道：“为何不可？你要来，我扫榻相迎，只是若你吵，我半夜都要把你扔出去的——有时候我有事，你也来不了。”
　　“可是有了通房后，一起睡就专是通房做的事了。我可不想伺候你，很累的呀。”燕景之打小被捧在掌上长大的，这些情爱之事又懂得多少，也没下人敢与他讲，只道是等他第一次晓事了，便自然而然跟他说。可现今燕景之只按着他的理解，胡乱说起来，惹得丫鬟们听红了脸，燕景安也愣住了。
　　“玉音玉扇就天天伺候我，有时候我都觉着她们累，要她们去里间歇息。我如果跟你睡觉，还要在床上伺候你，不是更累了？”
　　玉扇胆子大，见识多，也红了脸，忙道：“少爷！这话不能乱说的！什么伺候伺候，那...那下人才做的。”她本想说女人，后来又觉不妥，要玷污自家少爷干净耳根子的，便如此道。
　　燕景安看了燕景之半晌，只见他面若冠玉，笑而生情，一袭靛蓝衣裳，系一银纹松浪样式抹额，后简单束一冠，墨发半披，恍若神仙童子也。许久，他笑道：“这话我可替你记着了，往后不羞死你。”
　　说罢，笑了两声，转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