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你认真的吗》Anecdotes

12、槁木

　　今日的梨园球场，着实有些热闹。

　　“皇兄。”端王骑在马上，向宁王招呼了一声，随即目光将跪下的众人扫过了一遍。

　　“哪一位是周翎风？”

　　于是众人之中，周翎风站了起来，来到宁王面前，再次半跪在地。

　　“就是你救了皇兄？”端王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瞥了宁王一眼，似笑非笑地冲周翎风道：“起身，抬头我看看。”

　　周翎风站起来，抬头，看到了端王的脸。

　　这张脸与盛帝颇为相似，更加的年轻傲气，打量着周翎风，像是打量一件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端王身旁一名亲卫斥道：“无礼！端王殿下问你，为何不回话！”

　　“哎。”端王抬手道，“他立下大功，自然骄傲些。”

　　端王对周翎风道：“我方才在场边看你击球，技巧虽然生疏些，但倒是挺勇猛。听说父皇让你选队，不如就到本王麾下……”

　　“我选宁王。”

　　周翎风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这可是陛下最疼爱的端王殿下，他本人亲口发出邀请，换做在场的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宁王的亲卫，为了端王的面子，说不定也就同意了……

　　当然他们不知道周翎风的心理活动。

　　如果在周翎风心里宁王是个怂包的话，那这个端王就属欠扁。

　　他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站着，心里想的却是一拳打爆端王那张趾高气昂的脸。

　　端王的笑容微微收敛，盯着周翎风，又看了一眼宁王道：“看来你对皇兄很有信心啊。不如这样。明日，还是此地，皇兄带队与我先来上一场，就当是为比赛热手了。皇兄觉得如何？”

　　端王看向宁王，后者原本正怔怔地看着周翎风，面对端王的目光，却是垂下眼，躲开了视线。

　　端王也不怎么在意他的回答，道：“那就这么定了。”随即调转马头一挥鞭，一群随从跟上，离开了球场。

　　周翎风重新上马，众人又投入到练习当中。傍晚周翎风回到自己住的含章殿，却没想到居衡居然在殿门口等着，身后是一群随从正进进出出。

　　居衡微笑着上前叉手道：“周小郎君，殿下派我回了陛下，让你搬去殿下所住的清思殿。这里离梨园太远，总是不方便。何况住在一块，也好切磋练习。”

　　对于周翎风来说，住在哪儿根本没有区别。他跟着居衡来到宫中的东北角。宫中无论哪里都是花团锦簇，内监、侍卫、婢女成日走动，但眼下越走，人烟居然越来越稀少，景致也越来越僻静。

　　清思殿就静静地坐落在这里。殿中的侍女和内监也寥寥无几，居衡进了庭中，喊了一声“罗姐姐”，东边偏殿里有女子应了一声，走了出来。

　　“这是罗浮，是殿中的掌事宫女。”

　　女子约莫二十余岁，面容清秀，妆容衣裙都很素净，看着周翎风，笑着屈了屈膝：“奴婢罗浮见过周小郎君，郎君这边走。”

　　周翎风被安排在东偏殿住下。这里远比含章殿要安静，宫人进来送了吃食和热水就走，夜晚只听见庭院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

　　对于常年在荒野大漠里露宿、把杀人渐渐磨炼成一件麻木的事的周翎风，这样的寂静远比喧闹的人声要让他安心。

　　他的许多个夜晚，就是这样安静地躺在荒原的草地上，靠着沙漠的岩石，或是不惊动人地跳进农舍的柴房马棚，靠在柴草堆上，抬头望向布满星子的夜空，逐渐入睡。

　　次日，梨园球场。

　　宁王身后是周翎风，居衡和另一名亲卫，对上端王以及他身后的三名球手。

　　黄土夯实的地面浸上了油，光滑平整，两边各有一对门柱。

　　场边站着一名小内监，右手的小木槌在铜锣上一敲，比赛开始。

　　端王这边的球手技巧娴熟，先行将七宝球带走，而端王则纵马冲在最前面，两名球手在后，绊住周翎风居衡等人。

　　端王跟着一挥球杖，一个远射，宝球飞入门柱之间！

　　“当啷”一声，小内监敲响铜锣，在左手边的木杆上插上一面红旗。

　　实力实在是有些悬殊，端王自己在内，这边的四人都是自幼练习的击球好手，而宁王这边，居衡和另一名亲卫稍逊一筹，周翎风冲劲十足，但到底才练过两天。

　　不过一会儿，端王这边就连入三球。

　　又是“当啷”一声！但这次，却是周翎风控马疾驰，越过端王和其他两人，进了一球！

　　紧接着端王再入一球，但宁王这边居衡也没闲着，趁对方两名球手都去围堵周翎风，从后面擦身将球带走，传给了宁王！

　　宁王——宁王的球杖接住球不过两瞬，就又被端王手下的球手抢走了。

　　再次开球。这次抢到球的是周翎风，但他一调转马头，就被端王以及另外两个球手围住了，眼看球就要被抢走，周翎风只能反手一杖，七宝球飞向空中！

　　——然后飞到了宁王这边。

　　宁王接住了球，开始往门柱奔驰而去。但端王第一个追了上去，他□□的棕色骏马膘肥体壮，四肢修长，速度竟能跟照夜白媲美。端王很快便将近和宁王并驾齐驱！

　　就在此时，端王的坐骑忽然朝着右前方一个冲刺，狠狠地撞上了照夜白！

　　照夜白长嘶一声，身子□□，背上的宁王身形不稳，就这么栽下马背来！

　　“殿下！”

　　居衡大喊一声，纵马冲了过去。

　　当即场上场下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居衡翻身下马，扶着宁王在地上翻过身来。

　　宁王脸色原本就苍白，此时更是面如金纸，右手捂着左手的手肘。

　　居衡大喊着：“太医，叫太医！”

　　端王也下了马，过来一派关切担忧之色：“皇兄，你怎么样了？”

　　宁王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太医被急匆匆地叫来，宁王被移到附近的楼中。所幸的是，马球场上坠马之事常有发生，为了避免受伤，球手们身上关节等部位都包了软甲保护，宁王就是因此才没受大伤。

　　“只是手肘处略有些挫伤，休养个两日也就好了。”太医道，“倒是不耽误马球会。”

　　太医来到外室，端王在那坐着，太医将诊断结果禀报了，端王挥挥手道：“皇兄无事就好。那今日便到此吧，请张太医好生照顾皇兄。”

　　太医连连应允。端王起身，身后一大群随从乌泱泱地出去了。

　　周翎风抱着手臂靠在内室的门口，隔着屏风看端王出去，眼里满是嘲讽。

　　确认无事，宁王便回到了清思殿。

　　在正殿里坐了，居衡服侍宁王安顿好，便在他面前跪下叉手道：“殿下，这样的事，总该告诉陛下才是！”

　　宁王不说话。

　　居衡急道：“殿下？”

　　宁王垂头不语，这样的态度已经给出了答案。居衡满是失望地松开手起身，道：“那我去给殿下备水，殿下先净脸。”

　　又对周翎风道：“周小郎君请稍坐，我让宫人备些茶果上来。”

　　居衡退了出去。大殿一时寂静。

　　周翎风斜靠着坐榻上的隐囊，曲起一腿，另一腿垂下，这样的姿态面对一位亲王可谓相当不敬，但宁王似乎并不在意。

　　“这你都能忍？”

　　少年嘲讽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宁王一愣，转头看向他。

　　周翎风的目力过人，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端王的坐骑并非失控或是收势不住，他就是故意牵拉缰绳，让马匹撞向宁王的。

　　当然事实究竟如何，其实也跟他没关系。周翎风扭头看向殿外。

　　他只是觉得这样软弱的，逃避的，任人欺凌的生活，自己的命运不自己掌握，反而任由它被揪在别人的手里。

　　“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我不是甘愿忍！”宁王忽然道，刚才被亲弟弟那样恶意地撞下马，他反应都没这么大。

　　“我这样活着……是多少人努力换来的，倘若一步走错，就把他们全都辜负了！你怎么能明白？”

　　“不是谁都可以像你一样自由，像你一样任性地做选择，我的每一个选择，每一句话，都会关系到别人的生死，我怎么可以轻率？”

　　周翎风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么多话，也是一怔，但随即冷哼一声：“那你就接着这么活着好了。”

　　“你！”宁王气得一张苍白的俊脸都红了，“你既然看不起本王，为何还要选本王？本王……本王还用不着你可怜……你这样无礼，本王也不愿留你了！居衡，居衡！送客！”

　　“哈，我不走你能拿我怎样？”周翎风索性把腿一伸，大喇喇躺靠在坐榻上。

　　居衡闻声跑进殿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家从来不把喜好厌憎表现出来的宁王殿下，竟然在对着一个少年发脾气。

　　那样生动的神情，好像已经很久没在殿下的脸上展露过了。

　　这么多年来，殿下都让自己活得仿佛一截枯死的木头。不会喜欢什么，不会厌恶什么，不会在乎，所以也不会期望和失望，更不会愤怒。

　　但此时此刻，此时此刻的宁王殿下，就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