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没有信号》边卡不知道

4、第 4 章

　　宋家院子的门再度关上，只不过这一次，慈铭站在门外。

　　照理来说她怎么也应该有一点难过的情绪出现的，但是她没有，连尴尬都不觉得尴尬，悠闲地晃悠一圈，刚好看见路尽头有人骑着电动三轮车的身形。

　　慈铭没来由的哽咽了一下，这时候才有点觉得自己又回到凌晨那会儿精神崩溃的状态，都不理身边的黑狗了，只等外公和她越来越近，然后喊道：“外公。”

　　待外公把车停稳在路边，车龙头的地方还挂着在集市上买来的做好的肉和菜。慈铭接过这几个塑料袋，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在外公的身边。

　　外公也许是刚刚就一眼瞧见了停在宋家门口的车，问：“宋家的人已经到了？”

　　“到了。”慈铭道。

　　“那正好，好长时间没见了，总得登门拜访下。”

　　“先吃饭吧先吃饭吧。”慈铭以一种极度敷衍的语气回复道，期冀这事情拖着拖着就没下文了。

　　“你外婆起来了吗？”

　　“起来了，刚刚又回去休息了。”

　　外公兀自应了声，沉默了下，然后像是不经意间提起：“宋家的那个小男孩今天也回来了？”

　　“回来了。”

　　“我记得你们两个小孩以前关系好得很呢。”

　　“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男孩谈对象了没？”

　　“……”

　　慈铭没再回话了。

　　他们家每天的饭都吃得很快。慈铭的爸妈几年前就出钱给外公外婆的家里重新装修过一次，厨房和卫生间的设备最新，都是考虑到老人的年纪才购置的。慈铭收拾完碗筷，把它们丢进洗碗机里，站在原地一会儿，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刚刚想要去做什么来着？

　　她想了好久，甚至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厨房里只有一扇半掩的窗，恰好还正对着旁边楼房的墙，本就狭小的空间透不了光，全靠一盏并不好用的灯来支撑，一时之间万籁俱寂，仿佛世界濒临灭绝般诡异的安静。

　　慈铭站在那里，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指扶住桌子的台面，指关节用力到泛起青白。她觉得受不了，但是又走不出去这个房间，只好绝望的任自己沉沦下去，直到房间外出现一声铁门下端划过水泥地时尖锐刺耳的声音。难听，却像是突然有如神助般把她从绝望中拉了出来，帮助她想起走出这个房间的道路。

　　她推开通向院子的门，看见阳光之下，院子里站了几个人，最外面的那个修长的身影在回头看她。

　　宋朝声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然后就像触电一般立刻转过头去，动作幅度也许大了点，让原本正在听宋父和外公讲话的宋母转过头来疑惑的看他。

　　她没有疑惑多久，就看见站在门边的慈铭，表情瞬间变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变化的幅度之大，让慈铭看的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是又深知这个场合实在不对，硬生生的憋了下来。

　　外公对慈铭说：“铭宝，快过来，这是你宋叔叔和阿姨，多久没见了啊。”

　　上午刚见过。她在心里嘀咕了句，还是屈服于外公的威严之下，装作没见过的样子打招呼。

　　宋朝声假模假样的回给她一个招呼，还一脸煞有介事的说：“好久不见了，慈铭。”

　　“呵呵呵……”慈铭脸上真实的在挂着一个大而虚假的笑容，心里却在想，你个老奸巨猾的，果然情绪恢复的这么快，老子刚才就不该对你心里还有一丝动容。

　　外公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笑呵呵的瞧了瞧这两个快要站到一起的人，满心满眼都是满意，对宋家父母说：“好久没看见这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了啊，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宋母撅起嘴来，不想搭话。

　　宋父说：“是啊，一转眼，朝声到了该要成家的年纪了。”言罢又侧过头问宋母，“上次他不是刚和左松家的女儿吃过饭吗？”

　　“一起吃饭了呀。”外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遗憾没能掩饰得住，轻轻叹息一声，说，“你们家小宋倒是一直都很受欢迎，不像我们家铭宝……”

　　慈铭只感觉四个人的目光都火辣辣的投在自己的身上，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憋不住了，偏偏自己又是那种每当尴尬总是喜欢发笑的性格，此情此景，真是忍不住为自己哀叹一声，干笑道：“外公，我出去走走。”

　　兀自闷头走出院子。

　　大学毕业没两年，慈铭身边的女孩子就接力一般的传来结婚的消息。先是她隔壁寝室的舍友，和大二开始谈的男朋友办了婚礼，再过一年，是隔壁寝室的又一个女孩子。

　　她们大多是在大学就找到了自己可以结婚的对象，然后在毕业之后就将人生大事提上了日程。

　　每次收到婚礼的请柬时，发请柬的人总是会问一句：“慈铭，你和宋朝声准备什么结婚呀？”

　　都知道她和宋朝声是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既然已经毫无嫌隙地相处了十几年，未来一辈子大概也是必然的事情。

　　宋朝声有一次看到聊天框里的对话，一脸若有所思道：“铭铭宝贝，你不觉得我们是该结婚了吗？我爸妈上次也和我讲过这件事了。”

　　慈铭被吓到了，条件反射的问道：“那不会太早了吗？”

　　“这有什么早的。”他笑道，“我们结婚之后不还是和现在一样生活吗？最多是多了个孩子要养。”

　　“可是我不想生孩子，不想怀孕。”

　　“现在不生又没什么关系，过几年再要不也一样吗？”

　　她强调道：“我不想怀孕，不想生孩子，一直都不想。”

　　宋朝声笑了，是那种毫不在意的笑，那样的笑容倒映在慈铭的眼里，也终于让她明白他笑容的真正意思。

　　他觉得她现在说的话只是又一次的玩笑，就算是真话，那么等结婚以后，他还有一千种理由劝她怀孕，所以何必在现在浪费时间？

　　慈铭静默了下，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下去脸上的表情了，只好随手拿起一本书挡住自己的脸，那本书刚好是她最近考试时要看的书，宋朝声见了，又问：“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考完这个证，你也就算入行了。”

　　她说：“还行吧。”

　　“考试结束之后换个公司吧，你的学历不应该在现在的地方混日子。我上次发给你的招聘信息你看了吗？有投简历吗？”

　　“投了。”

　　“那就好。人趁着年轻，还是要多努力才好。虽然以前你想做什么我也从来没有管过你，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生活、以后结婚，做事情就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上进点总是没错的。”

　　慈铭闷声道：“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的。

　　那么为什么最后努力的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在最初决定放弃的那几个月里，慈铭想不通这个问题。后来她就不去想了，任由这个问题沉入水底，直到宋朝声重又出现的这一天，才终于又浮出水面。

　　是她做错了吗？还是宋朝声错了？努力到底有没有用？

　　宋朝声也从院子里出来，跟在慢慢晃悠着的慈铭的身后。

　　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的交叠在一起。

　　宋朝声问：“没谈恋爱？”

　　“没有啊。”她说，“不是很想谈。”

　　“我也没谈呢。”他说，“太忙了。”

　　“……”

　　“现在突然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人整个的闲下来，然后再回想自己前几年的状态，都会很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的？”

　　“我以前居然能那么忙，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但是等现在一回想起来，又觉得这些工作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忙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

　　慈铭嗤笑一声：“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你银行账户上的钱是偷来的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点破坏气氛，宋朝声一下了笑出来，瞬间忘记自己接下来还要怎么去抒情，然后本来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全都崩盘了，边乐呵边道：“这几年是赚了不少钱，这个我必须得承认。”

　　“……”慈铭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些无语的打量着他，过了好半响，才慢慢道，“老哥，我真的不得不怀疑你好不容易下乡扶贫一次的目的了。我要是心理阴暗一点，真的觉得你是专门过来嘲笑我的了。”

　　“这个真没有。”宋朝声尝试正色道，但是一旦看到慈铭脸上顿时出现的狐疑的神情，又实在是忍不住笑意。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么高兴过了，因为情绪这么长时间的陷在一滩死水里，他偶然又再度瞥见光亮，于是便只想一往无前的靠近。

　　慈铭说：“宋朝声，以前我都没这么觉得，但你这种人就是有传说中的社交NB症吧，话怎么能被你讲的那么美丽以及清新脱俗。”

　　“别介啊。”他嬉皮笑脸道，“你看我拼了这么几年，赚来的辛苦钱也得有花的地方啊，你说是吧？”

　　慈铭双手抱拳，郑重道：“那就请您赶紧去一边花吧，不要再在我这里秀优越感了。”

　　宋朝声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能熟练掌握自己的脸皮厚薄度，再度混不吝色的凑了上来，跟她说：“别啊，大哥。你说小老弟的钱能花到哪里去，不全都要奉献给帮派的大哥吗？对吧，我哥？”

　　慈铭的反应有点大，呲溜吸一口气地站起来，一脸惊恐的问他：“不是吧宋朝声，是我太久没跟社会接触太自恋了还是你真的变了。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宋朝声说：“不管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如果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那么中间分开的这些时间、分开的原因，在几十年后回想起来，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你说不是吗？”

　　“你就是这么想的？”慈铭说，“这就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对恋爱和婚姻的看法吗？我当然不指望你能改变些什么，但既然你和我都不想再为彼此妥协了，难道你不应该去找一个和你想法一致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再回来打扰我吗？”

　　“我不想……”

　　我不想去找其他的人。如果你是错的人，那么我也愿意和错误的人度过一生。

　　宋朝声清楚的知道自己将要却并未说出的话是些什么，它们就是这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中，他却说不出口。也就是在此刻，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决定权，从不在他，而完全取决于慈铭的心意。

　　而慈铭，慈铭只是安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