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序曲》李小蹊

1、第1章 肃穆

　　都说江南好风光，三月末已是绿树红花遍地，粉蝶彩蜜翩飞。可这样美好的春光却在白墙黑瓦映衬下，显的有些肃穆。

　　原巷镇后街的周有方一脸茫然的看着灵堂上的棺椁，白布黑漆显得有些阴森，不大的家里满是来来往往帮忙的街坊邻居和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过世的是周有方的发妻，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十二年，早已互相成为对方那个不可或缺的人，却不想有一天这样阴阳相隔，想到妻子温婉的样子似乎还历历在目，周有方的心中宛如刀绞。

　　周有方今年二十有八，妻子去年盛夏诊出喜脉，两人兴奋地准备着迎接第四个孩子，可是十月怀胎临盆时遇上难产，一尸两命，喜事变丧事。所有的这一切在周有方看来太不真实，或者说心伤痛苦到不愿意接受，好好地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三个孩子身披孝衣，腰缠麻绳，跪在棺木旁，长子今年只有八岁，次子六岁，长女五岁，全都乖巧的低声抽泣，悲恸心伤，没有丝毫娇惯，可见发妻教的很好。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周有方茫然无措，麻木的应付着前来吊唁的人，经常词不达意、前言不搭后语，好在大家也都很理解，没有什么不满。

　　纸钱洋洋洒洒的飘落，带着一家人的无限哀伤。

　　一辆深灰为主色的马车，踢踏踢踏的慢慢停靠在原巷镇最好的客栈后院，马车没有什么标识，看不出来主人的出身。马车的框架用的是坚硬的大理铁木，底座是用最适合做军弓的岭南柚木，四周的板材倒是用的较为普通的秦岭橡木，但是细看就会发现整个一面的纹理浑然天成，竟然整个一面都是从一棵树上剖下来的，半丈粗的橡木，想来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就连最不显眼的小窗的帘布用的也是绣了褶字纹，缀着金线流苏的深蓝色多层湖绸。拉车的马更不用说了，行时稳健如风、停时不动如松，毛发油亮光滑，眼神灵动，绝对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要是那些懂马的军爷看到了绝对会大骂这是谁家不懂事，这样败家！这么好的马居然用来拉车！

　　可人家就是这么豪横，偏偏用来拉车。可以说，光是这一辆马车就价值连城，估计能在这小小的原巷镇买上几座大宅子了。当然了，不是内行人可能会当成是普通的马车，尽显低调奢华。

　　一个二十五六岁穿一身深蓝色直缀，白净无须，剑眉虎目，颇为俊朗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一个面目普通的贴身小厮利索的随身服侍。

　　“木之贤弟，我一个同窗丧妻，我去吊唁一下，你先休息，待我我回来咱们去吃这里的特色菜，这个镇子虽然不大，却有家小店的酒焖肉和鲥鱼做得不错。”一个三十多岁的，鼻下微须的中年男子对年轻人说，语气恭敬而讨好，完全不敢以自己年长就对面前的男子有丝毫怠慢。

　　王奕祯微微颔首，“张兄请自便。”径直走向天字号房。

　　进屋后的王奕祯坐在小厮擦好的圆凳上闭目养神。“竹生，不用麻烦了，咱们什么样的客栈没住过，这比那破庙山洞可强多了。”察觉到小厮正在迅速的打扫已经很干净的房间，便随口说道，声音略微低沉，煞是好听。

　　“那怎么行，三爷来这种小地方住这样的客栈本就委屈了，可得干干净净的才行。”小厮只有十五六岁，手脚灵活的收拾完房间。从随身的箱笼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用一根银勺挖出褐色的茶叶，又找店小二要了热水，给三爷冲了一壶满室留香的上好大红袍。“三爷请用茶。”

　　呷了一口茶，王奕祯开始吩咐，“竹生，你一会让老马去把宝福楼和玉祥记的掌柜叫来，出了这样的事，可说不准是咱们的人有问题还是外面的什么人给咱们使绊子，我可得好好问问他们。”

　　“是，三爷放心，您先去用饭，我让他们在这里候着。按说他们应该提前过来迎接三爷的，您又说不能打扫惊蛇，这才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嗯，不是什么泼天的大事，用不着兴师动众。”又喝了一口茶水，皱起了眉。“这大红袍怎么没了开始的味道？竹生你记得回去让梅香去催催梅家坞的雨前龙井，这过了冬的大红袍，带着一股子毛糙味，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竹生闻了闻满屋子的茶叶香气，跟以往的极品大红袍也不遑多让，知道三爷是有些烦躁，便没再接话，低声答应着。

　　“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和老马先垫吧垫吧，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王奕祯并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身边的丫鬟小厮都很活泼，只是在他心情不好烦躁的时候都知道要躲得远远的。

　　张攒接了夫人匆匆赶到周家，向李氏上了香，夸了几句守灵的孩子。便来到周有方的面前。“有方，还请节哀。弟妹若还在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为她自苦。”看到周有方精神萎靡，消瘦的不成样，张攒不禁劝到。

　　“张兄和嫂夫人来了。”周有方回礼，周有方和张攒曾是一起读书的同窗，两人性格相近，颇为投缘，常有往来，李氏和秦氏也很是交好，两家可以说是通家之好。

　　“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成了这样，我那苦命的妹子，嘤嘤……。”张攒的夫人秦氏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忙拿出帕子拭泪。“快别哭了，比起咱们周兄怕是更心痛，你这不是拿刀插周兄的心吗？”张攒低声呵斥秦氏，秦氏闻言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流泪。

　　“嫂夫人快别伤心了，生死有命，我到没什么，只是苦了三个孩子。”周有方声音嘶哑，神情落寞，简直是闻者落泪。

　　“别跟她妇人一般见识，有方，实在对不住，我这几天要招待一个贵人，怕是不能过来帮衬一把了，这样，我让我们家老张过来盯着，你也能轻松一些。”

　　“张兄尽管去忙，这里有众位街坊亲朋帮忙，想来也出不了纰漏，你们家也是一大家子人，老张又是你们家的总管事，怎能劳烦他。”

　　两人推辞良久，周有方最后也只能答应张家总管事过来帮忙。

　　说起来，张家才是这原巷镇数一数二的人家，嫡支旁支林林总总有几十人。听说他们跟金陵张家还有些关系，可以说是绝对的大户了。

　　而周家祖上只是普通的佃户，得益于周有方的祖辈，靠着省吃俭用一点点置办了十亩水田，到了周有方父亲这一辈，周有方的父亲和叔父兄弟俩眼光不错，曾经出去跑过行商，慢慢的积累有了一些家底，便多置办了些良田，在镇上买了宅子、铺子。分家时周有方的父亲分得了三十亩良田，一座两进的宅院，一个铺子，在周有方十六岁的时候为他求娶了镇上李秀才家的小女儿，李家的陪嫁颇为丰厚，光是水田就有二十亩，另有铺子、现银若干。所以周家的家底在这原巷镇上还算拿得出手。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跟那些豪门大家是不能比了，却又比那些还在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佃户好太多。

　　到了周有方这一辈，家境慢慢的好了起来，甚至开始使奴唤婢，买了两个丫头一个小厮一个长随，雇了厨娘、门房。周有方又中了秀才和举人，一些人为了避税，把田挂在周有方名下，每年也能有些出息。

　　要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说不定会渐渐兴旺起来。可自从五年前，周有方的父亲中风后瘫了一年最终撒手人寰，母亲悲伤过度也郁郁而终。出了三年孝期，妻子李氏怀了孕本以为是李家的几年来的第一桩喜事，哪想到发妻最终随着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一起去了，周有方的精神一下子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