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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一百四十章 ...

  •   大理寺倚靠山峦而筑,在城池最边缘处,从天牢出来除却一条通往寺内的甬道,别无他路。只不过翻过低矮的石墙,后头便是险峻的山路。因山无峰峦连绵,唯有断崖,故而无人驻守。

      名义上,赵冶即便逃出生天亦是囚徒,走正道撞上了秉公执法的大理寺侍卫必然又要被押解回天牢。可牢房内皇宫两大高手正打的热火朝天,莫说这些大理寺的侍卫,就是千牛卫来了也只不过是徒增尸首罢了。

      思量一番,赵冶撇了一眼那低矮的石墙,踌躇了半晌,一咬牙,翻身过墙。跌跌撞撞的往山上走去。

      八宝楼的雅间内,赵颐与沈妉心大眼对小眼了半个时辰。沈妉心估摸着天牢里必定有一番殊死搏斗,但也太久了。久则生变,沈妉心豁然起身对惊了一跳的赵颐道:“殿下等不得了,咱们走一遭天牢。”

      赵颐心有顾虑,“此时去若正巧撞上了安德海,你如何说辞?”

      沈妉心轻哼一声,不再看畏畏缩缩的七皇子,一面动身朝门外走去,一面道:“他一个宦官擅自出现在天牢本官不责问他便罢,他又有何能耐责问本官?若是奉了陛下的令,本官坦然接旨便是,有何可惧?”

      赵颐剑眉微皱,抬眼时沈妉心的衣袂已消失在门外,他轻叹了口气这才追随而去。

      实则二人都心知肚明,安德海只不过是个掩盖的幌子。赵颐真正不想撞见的是红鸾,若赵宗谦秘密立储一事走漏了风声叫皇后娘娘知晓,她怎会安分守己隔岸观火,她只怕这火势不够旺盛,烧不死赵冶,必定要亲自火上浇油才甘心。自然这等腌臢之事赫连完颜亦不愿见到即将继位的赵颐沾染,以免日后有心人大做文章。

      沈妉心可不管这些,她巴不得既能杀了赵冶又顺带把赵颐一起拉下水。这赵家无人可继才好。

      大理寺门前,赵颐停下了脚步。

      沈妉心回身看着他,皱眉道:“事到如今殿下仍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赵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沉稳道:“先生说的对,宋宗帝可囚母,赵颐亦可坐稳皇位。可母后的好意,做儿子的怎能不领情?我若染指,日后朝堂必定对我指摘,且不说武将,萧宰执第一个便要退朝辞官,激起群愤于我而言不是什么美事。”他顿了顿,嘴角微扬,“先生既愿辅佐赵颐,是赵颐此生幸事,想必先生也不愿看到我有如此下场,此番便再度劳烦先生为赵颐除却这最后一个心头大患。”

      言罢,赵颐朝着沈妉心深深一揖。

      沈妉心面不改色,目光阴沉,半晌没有言语。

      良久,沈妉心轻轻点头,“也罢。”转身朝天牢而去。赵颐看着那清瘦的背影,眸子逐渐阴鸷。我不杀伯乐,伯乐却为我而死。

      他喃喃道:“沈妉心,我保证善待宋明月此世,这个条件可够你赴死?”

      在牢中时虽不见天日,但衣食尚算简洁,此刻赵冶衣衫上已尽是尘土,脸颊手背亦被茂密的枝桠划出了数道血痕,可他仍不敢停歇半分。为了藏拙,以往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分练武,此时已拿出了毕生所学在逃命,却仍觉着不够。换做那个天赋异禀的七弟,想必山路如何的崎岖险峻亦拦不住他的脚步吧?

      赵冶微微喘气,一手撑在一块大石上,一手撑在膝盖上,自嘲一笑。前方隐约可见山路逐渐呈现平坦之势,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会有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暗道,直通皇宫禁内。这原是前朝宋帝为灭国时皇族子嗣逃命所挖,没成想倒是被后世人所用。当年宋家姐弟若是从这里逃走了,也不知南晋是否还能有如今的繁华太平。

      赵冶晃了晃头,摒弃杂念再度举步。

      可他还没走出一小段路,便被一个不该持剑的人,手持长剑拦了去路。他看着这个身形瘦高,不同寻常的女子皱了皱眉,而后舒展了眉峰,笑道:“沈先生,竟是你,我那弟弟呢?”

      沈妉心微微一笑,“他不曾来,有时候我曾想兴许比起他的仁善,还是殿下更适合执掌天下。”

      “因我更心狠手辣?”赵冶笑意深长。

      沈妉心握了握剑鞘,冰冷的触感令她常年握笔的手有些不适,她微微摇头,略有些惋惜的道:“学恶容易,怀善不易,以仁治天下才可长久,你二者皆无善念。只不过他更擅阴论,而殿下更光明磊落,走的是阳谋,虽各有利弊,在政斗上仍是阴论更胜一筹。不若,殿下何以沦为这步田地?”

      利剑丝丝嗡鸣,虽比不得传世好剑,却也足够一剑杀人。

      赵冶看着缓缓抽出的雪亮剑身,仍笑道:“可先生仍是选择了他。”

      一声锋鸣,剑出鞘,剑尖指地,沈妉心微微垂眸,“殿下气运不好。”

      赵冶哈哈大笑,猛然直直冲向沈妉心面门,口中叫嚣道:“一介女流,妄想阻我去路!?”

      沈妉心临危不乱,嘴角噙笑,横剑在身前,“不会武,难道还不会拼命吗?”

      太养殿。

      落子声不断,陈孤月抬头瞥了一眼对面心不在焉的宋明月,余光瞧见坐在高头上昏昏欲睡的皇帝陛下,而后轻声道:“局已败。”

      赵宗谦因旧疾复发已有些时日没上早朝,今日不知为何忽然起了兴致想要观棋便传召了二人来手谈,听闻此言,赵宗谦半睁开眼,“谁赢了?”

      陈孤月缓缓起身,朝赵宗谦一揖,平声道:“自然是陛下,只是老臣需得亲自前去确认一番,老臣告退。”

      宋明月紧跟着便要一同告退,赵宗谦抬手指了指她,“皇子妃留下,你去吧。”

      陈孤月转身离去,留下一脸茫然且心怀不安的宋明月。今日有大事发生,可她并不知情。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直视那个曾经披甲征战,如今却病魔缠身的冷峻君王。

      “成王败寇,王朝变迁,朕不亏欠你们宋家。你可想知道为何朕留了你二人性命?”多年来,这似乎是头一回血海深仇的二人如此心平气和的闲谈,赵宗谦并非善心大发,更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宋明月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时眸子里一片澄清,赵宗谦笑了笑,神色竟温和了不少,他道:“因为你的父皇。”

      赵宗谦挪了挪身子,坐直了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毫无惧色的女子,笑道:“当年朕从北边一直打到南边,多少英雄枭雄,可无一能与你父皇宋徽相比。朕仍记得那日破宫时,你父皇手持龙雀立在龙椅前的模样,脚下是你母妃的尸身,他只求与朕一战,不问生死,不分胜负。世人说他是昏君,可在朕的眼里,那一战胜过了世间帝王。扪心自问,就算是朕亦没有那份胆魄气概。但世事难求,他仍是输给了朕,满盘皆输。死前他只求了朕一件事,留下你姐弟二人性命,福祸自求。”

      宋明月心头鼓动,“可皇后娘娘……”

      赵宗谦笑容古怪的打断了她,“颜儿定是说,宋徽求的是她。那你是信她,还是信朕?”

      宋明月不知如何开口。

      赵宗谦亦不强求,继而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朕也时日无多了。常人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朕当年以为不过是两个孩子,养在宫中不过是多了两张嘴,饶是你姐弟二人再如何的手段终究抵不过赵家的枝繁叶茂,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冷峻眸子的皇帝,没了冷峻,徒胜悲凉。

      赵宗谦忽然问道:“那沈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物,陈孤月只说其乃方外之人,如何个方外法?你与她相知甚多,可否告知朕?”

      宋明月沉吟片刻,“陛下信国士所言,沈妉心才是真正的祸之根源?”

      赵宗谦摸了摸下巴,轻描淡写道:“起先朕也是不信的,可近日时常回想,许多事若是没有她决计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你说是与不是?”宋明月缄默不语,他叹息了一声,又道:“朕自知时日无多,旁的朕也不再多言,宋明月朕只要你一句承诺,不可让赵颐继位,保赵氏天下百年。百年之后无论这龙椅上坐的人是姓赵还是姓宋,朕都不管。”

      宋明月黛眉浅皱,“为何是赵冶?”

      赵宗谦微微一笑,“因他是絮儿的儿子。”

      “只因如此?”

      “只因如此,唯有他会继续替朕寻求重生之法,哪怕朕身死,也想让絮儿再踏入人间一回。”

      宋明月震惊骇然,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病魔最是磨人,就连执掌一方天下的帝王亦被磨去了桀骜,宋明月离去时回头望了一眼已在榻上睡着的赵宗谦,面容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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