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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

  •   沈妉心潜游折回,刚露出头就听见了头顶的惊呼声。可未等她再辨认,宋明月的拳脚便如雨点般砸了下来。虽是花拳绣腿,但仍将几近竭力的沈妉心给砸回了湖里。

      宋明月看着水面上近在咫尺的小水花,怔了怔神,随即她慢慢睁圆了眼,仰头声嘶力竭的呼喊:“救命——!”

      一道魁梧的黑影从头顶应声落下,在宋明月身边砸出巨大的水花,而后湖面彻底恢复平静。宋明月抿着泛白的嘴唇,死死的盯着沈妉心沉落的水面,心中再难抑制。那一瞬,仿佛天塌地陷。

      仙风道骨依旧的麻衣老儒生左手负剑飘落在船尾,他低头望去,对上宋明月那通红的双眼,一时间亦是五味杂陈。随即陈孤月翻身而下,一手捞起宋明月的胳膊,一脚轻点在涟漪微荡的水面便将人稳稳带上了船。

      宋明月跪坐在船板上,仍目不转睛的看着金光粼粼的湖面,言辞低愤:“师父为何不早些出手?”

      以沈妉心的反应,那叶扁舟上必定是刺客留下的后手。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天潢子嗣,若不能一击必杀何人甘愿冒此等风险。金吾卫的脚程想必那幕后操纵者也早已算计在内,今日赵颐必死无疑。可远在城西大理寺的陈孤月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好赶到,及时出手相助,如何不令心思敏捷的宋明月生疑?

      “她命不该绝。”老儒生淡漠道。

      “所指何人?”宋明月转头质问。

      老儒生意味深长的道:“皆是。”

      话音刚落,湖面水花四溅,老儒生一剑挑起角落处的麻绳,宛如一条灵活的小蛇般落在吕布英的手中。身形魁梧却格外矫健的年轻郎将来不及言谢,手臂绷紧发力,飞身上了船,另一只手揽着毫无生气的沈妉心。

      “她如何?”宋明月手脚并用爬到沈妉心身侧,见她口目紧闭,胸无起伏登时心下大乱,“如何能救?”

      吕布英抬眼便瞧见宋小娘子泪眼婆娑,方寸大乱的模样,不由得跟着手足无措起来。

      “究竟有无法子!?你倒是说啊!”宋明月嘶吼着,状若癫狂。

      吕布英心头一震,指着沈妉心的胸口道:“先生是溺水,只要能将胸腹中的水吐出来便可无碍。”说着,他拙劣的比划了一个手锤的姿势。

      宋明月仿佛如有神助,脑中霎那间闪过儿时弟弟宋明珏落水时的场景。她不再迟疑,一手覆在沈妉心的胸口,一手握拳高高扬起狠力砸在手背上,十数下后她义无反顾的掰开沈妉心的嘴,深吸一口气以嘴渡气。

      如此反复,白皙的手背从微微泛红,到明显红肿,两瓣同样娇嫩的唇无数次的触碰。吕布英从起先的惊诧,到最后的平静。面无表情的汉子情不自禁道:“卑职寻到先生时,已离湖底不远,那时先生便没了动静,宋小娘子……”

      “不,她还活着。”宋明月平声静气,手中动作不曾迟疑片刻。

      铮铮铁骨的年轻郎将瞬时红了眼眶。

      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儒生轻叹一声,举步上前,一把钳住了那再度扬起的红肿拳头,沉声道:“让为师来,可否救活,全凭天意。”

      吕布英依照陈孤月的吩咐,将软弱无骨的沈妉心搀扶起来,保持站立的姿势。只见陈孤月抬手为掌,眨眼间便击在沈妉心的腹部,宋明月的心跟着一揪。沈妉心立刻哇的吐出了一大口水,吕布英赶忙以指探鼻息,惊喜道:“活了!”

      宋明月亦是难掩欣喜,才要开口言谢,头顶便传来赵颐不轻不重的赞赏声:“陈国士好功夫,以巧力通心脉,却不伤及肺腑,此等精妙手法旁人望尘莫及呀。”

      老儒生颔首含笑,“殿下廖赞。”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二人波涛暗涌的相谈甚欢,宋明月顾不得自身狼狈,赶忙上前与吕布英一同合力将沈妉心轻缓放在船栏边,不时替她拍背顺气。赵颐面目生寒的模样,尽数落在陈孤月眼中。老儒生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定定望向那个悠悠转醒的女先生。

      沈妉心犹记自己沉入了湖底,亮光一点点褪去,暗沉的漆黑裹挟而来,那一瞬恍若隔世。于是她闭上了眼,等候再度重获新生。与来时不同的是,她心有不甘。那丝丝缕缕与宋明月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似拉扯着她,不让她就此沉沦。睁眼便是宋明月那张梨花带雨的倾世容颜,她虚弱无力的笑了笑,仍是胡言乱语道:“阎王嫌我长的丑,不收我。”

      宋明月又哭又笑,照着沈妉心的肩头就是一记粉拳,嗔怪道:“你这般弱不禁风,连我也招架不住,活该阎王不收你!”

      顶台上衣衫褴褛略显狼狈的七皇子殿下瞧见这对狗女女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险些血气翻涌而上,他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干脆眼不见为净。老儒生面色尴尬,欲要出言阻止,就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沈妉心猛然虎躯一震,抬手指着他大呼小叫:“老陈头儿!你,你,你会武功!?”

      这一声顺其自然且中气十足的老陈头儿令仙人气度的陈孤月也招架不住,皮笑肉不笑的道:“老夫何曾否认过?”

      “你……你不厚道啊!”沈妉心险些被老陈头儿的厚颜给噎住,所幸脑袋瓜子未进水,沈妉心环视周遭,又问道:“那些刺客呢?”

      陈孤月稍稍昂首挺胸,笑道:“自然是被老夫尽数斩杀。”

      “什么!?”沈妉心惊呼,手撑着船栏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尸首在何处,领我去瞧瞧。”

      宋明月心头一惊,一面搀扶住她,一面小声道:“你识得那些刺客的身份?”

      沈妉心微微摇头,眉头紧锁,“我也不敢断定。”而后她朝船舱瞧了一眼,脚下却未动。

      吕布英此时心有灵犀一般,温声道:“先生行动不便,卑职带您登顶。”言罢,吕布英一手揽过沈妉心纤细的腰肢,提气而上。稳稳落在顶台的沈妉心来不及感叹轻功之玄妙,便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

      船板上十数道交错的裂痕触目惊心,死无全尸的尸首更是令人心生胆寒。沈妉心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一旁称不上玉树临风却仍姿态潇洒自如的七皇子讥笑道:“先生已是庙堂中人,怎的连这点胆魄都没有,看来那时正南门外先生不过是侥幸逃过一劫而已,还是说,先生终究是个女子?”

      天潢子嗣中唯独这个老天过分眷顾的嫡子对沈妉心不屑一顾,有身为中宫之主的母后为其铺就坦荡大道,仿佛任何想要的皆可手到擒来。与赵環自欺欺人的不可一世不同,高高在上的赵颐脚下踩的是一根玄铁造就的擎天柱。

      可沈妉心这个世外人偏偏不买他的帐,目中无他的径直朝一具尚且完好的女子尸首走去。那女子死不瞑目,歪着头看向西面,沈妉心俯下身,双指拽住了女子蒙面黑布的一角。她看着女子略微熟悉的眉眼不知多久,而后猛然用力往下一扯。

      沈妉心只觉胸口一滞,一股温热便从眼底决堤而出。惊讶、骇然、恐惧、悲凉、彷徨各色心绪一股脑儿绞在心间百转千回,久难平复。她不敢发出声响,扑在尸首旁哽咽干呕,仿佛又死了一遍。

      昔日小婢女伶牙俐齿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的光景,回想起来竟无比的亲切。如今那个名叫翠脔,一心一意想为曲兮兮寻个如意郎君的小婢女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她望着的方向,正是水云净的方向。

      吕布英瞥见赵颐剑眉微凝,忍不住上前几步,低唤了几句先生。不待沈妉心回应,赵颐块步而来,停在沈妉心身后询问道:“先生可是识得此女?”

      这一声唤回了沈妉心的思绪,她强压下心头悲愤,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晃晃悠悠站起身,背对着赵颐平声道:“下官本已上了船,在舱内曾遇上这女刺客,被她一脚踹落了湖。初看身形原以为是那夜正南门的刺客,可眼下细看却不是同一人。”

      “何以见得?”赵颐有心追问。二者都是蒙面,仅从身形如何辨认?这般断言笃定,除非地下躺着的这个沈妉心原本便相识。

      可惜才思敏捷的七皇子殿下失之毫厘,沈妉心缓缓转身,侧目而视,嘴角噙笑道:“那女刺客旁的我记不得,胸前之伟岸却比这女子丰盈的多。”

      赵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情不自禁低头朝那尸身望去。沈妉心会心一笑,继而又道:“殿下的眼里怕是极少流连过这等醉人风景吧?”

      赵颐神色微变,“此话何意?”

      经此一战足以自证身手的吕布英忽然道:“是金吾卫。”

      沈妉心与赵颐不约而同朝岸边望去,铜甲森然的骑士奔腾而来,沈妉心偷偷瞥了面色阴沉的七皇子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武力显然在吕布英之上的赵颐竟没察觉轰鸣的马蹄声,足以证明方才他已心中紊乱。既已抛砖引玉,接下来便依计行事。

      赵颐吩咐金吾卫清扫后,便一言不发的独自先行回了宫,连当众求亲倾心已久的宋小娘子都视若无睹。沈妉心更加确信先前的猜测,住在七皇子殿下心里头的人绝不会是宋明月。

      上岸前,沈妉心回头看了一眼翠脔,当着吕布英的面,走上前将那双曾鲜活灵动的眼眸轻轻合上。

      湖面骤然翻腾,她举眸望着万鲤朝天,轻声诉语,“生而为人,你且修身,你且渡人,你且如水,居善渊便为善,居恶渊便为恶,故无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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