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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

  •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

      雨过不知人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

      楚江横跨南北,将南晋腹地一割为二,往东延绵至江南以南,往西侵入北晋腹地。位于江北的京畿陇城,每逢五月便是连天的大雨。三十六厢房前的小院不知何时种上了几株芭蕉,雨打芭蕉叶,声声脆。

      沈妉心却听的心烦意乱,她怀里抱着暖炉,躺在春闹从前堂小庭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来的黄梨木榻上,愁容满面。晌午时太医院的大夫来过,给沈妉心把了脉,开了方子,并嘱咐照顾沈妉心起居的小春闹每两个时辰喝一副,万不可再受凉风。春闹看了一眼躺在房门口病怏怏的沈先生,苦笑着满口答应。

      今日已是五月初八,先生的高热一直未退,可依旧我行我素把大夫的叮嘱全然当作了耳旁风。仅仅三日,先生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宋小娘子那日回宫便被大婢女红鸾接去了济天宫,直至今日也未曾来看过先生一眼。

      先生是不是要死了?

      小侍童春闹蹲在瓦炉前,熟稔的添了些柴火,而后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幕不禁悲从中来。神出鬼没的蔡大家不知何时来的,春闹欲起身见礼,不苟言笑的老道破天荒收敛了一身煞气,摆了摆手温声道:“先生可好些了?”

      春闹难过的摇了摇头,撇了一眼灶台上的笼屉,幽幽道:“大夫虽嘱咐要吃的清淡些,可先生这几日就只喝下了一碗清粥,今日的粥已温过三回,先生却总说不想吃。大家,您去劝劝先生吧。”

      老道长叹了口气,倚着门框坐在门槛儿上,也不嫌弃堂前的油渍。他望着天似在自语,“平日里先生做好吃的总是给你留一份儿,院里小崽子们的衣衫也属你的最新,总算没白疼你。可人的心思呐,若是劝几句便管用,这世间又哪儿来那么多纷争与杀戮。人心不灭,何以太平。”

      少年心性的春闹稚嫩的脸庞上多是不解,“大家说的话,小的听不懂。先生这般下去,是不是没救了?”

      老道回头望来,眼中霎时迸出一道寒光,瞧的春闹手中蒲扇一滞,他道:“沈先生若是死了,于你有何益?还是赵氶有甚法子能叫她起死回生?”

      春闹呆滞了片刻,忽然几步跨到蔡寻跟前,跪地求饶,磕头道:“大家饶命,宫杖,鞭打,逐出宫都行,只求大家饶小的一条贱命!”

      老道哈哈一笑,转过头继续望着天,道:“你倒是院里最为机灵的一个,不怪赵氶看上你,险些叫老夫也以为你是赵冶的眼线。春闹啊……”老道轻叹,“这名儿没取差。”

      春闹惊惧交加,缓缓抬起头看着老道不甚宽阔的背影,心底的寒意肆意弥漫。

      安德海在赵宗谦的眼神准允下,轻手轻脚上前抬手迟疑了片刻,而后在沈妉心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小声唤道:“沈先生,沈大人,醒醒。”

      沉醉于梦乡的女先生毫无反应。

      安德海苦着脸回头看了一眼赵宗谦,目光冷峻的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眼,安德海心头一颤,扬起手一巴掌就扇在沈妉心的肩膀上,紧接着大吼一声:“陛下驾到!”

      安德海这一声吼带了气劲,虽不及震耳欲聋,却能灌入五脏六腑。沈妉心浑身一震,就从榻上弹了起来,所幸安德海身手不俗,眼疾手快的救下了她怀中抛出的暖炉,人可就没那么幸运,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声直冲云霄的哀嚎。

      睡眼惺忪的沈妉心揉着屁股,四顾张望,口中喃呢:“哪儿呢?陛下在哪儿呢?”

      安德海于心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而后朝身后一指,“还不赶紧叩见陛下。”

      沈妉心茫然望去,怔了片刻,就地跪好,稽首道:“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赵宗谦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言辞不悦。

      沈妉心好似充耳不闻,这一头磕下去就再也没起身的意思。场面僵持了半晌,心思敏捷的安德海撇了一眼不动如山的皇帝陛下,小声道:“先生请起身。”

      但沈妉心仍是无动于衷,安德海又撇了一眼皇帝陛下,心惊胆战的扯了扯沈妉心的衣袖,沈妉心这才把脑袋转了弯儿,却是半阖着眼道:“公公何事?”

      在天子跟前神游天外的人,伺候了十二载的海公公着实没见过。要不然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这对师徒每每都叫海公公手足无措。赵宗谦没了耐性,一手拂开进退两难的安德海,一面道:“沈妉心,朕有话问你。”

      沈妉心尚算识相,在海公公焦急的目光中缓缓直起身,道:“陛下请问。”

      赵宗谦眉峰微颤,顿了片刻,道:“三日前,你在锦鲤湖可有瞧见什么人?”

      沈妉心轻轻一笑,换了姿势席地而坐,直言不讳道:“陛下希望微臣瞧见的人是谁?是相府的人,褚家的人,还是哪位皇子殿下?”

      赵宗谦微微眯眼,审视着这个堪比青年才俊的女先生,如此行径出挑与那日在船上一般无二。他不怒反笑道:“宋家孤女险些惨遭不测,不论你见着了谁都与那人脱不开干系,为何要包庇?”

      沈妉心轻摇头,“微臣救人心切,谁也不曾瞧见。”

      负手而立的草莽君王不怒自威,沉声道:“沈妉心你女扮男装已是欺君之罪,莫以为一个蔡寻便可保你一世无忧。”

      沈妉心临危不惧,举目迎上那双冷峻的眸子,平声道:“金銮殿上君无戏言,陛下虽是草莽出身,却亦是盖世英雄,断然做不出这等小人之举。”

      赵宗谦不动声色,胸口却微有起伏,沈妉心会心一笑,道:“陛下何时将吕郎将归还于臣?”

      一旁的安德海小心肝儿直打颤,前些日子陈孤月被打入天牢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这个分不清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艺高人胆大的女先生宛如在刀尖儿上走了一遭,竟还能笑的出来!?

      孰料,万人之上的男子只是冷哼一声,“明日就让他回来。”

      言罢,赵宗谦转身欲走,还颇为体谅的道了一句:“先生好生养病,择日朕还得好好赏赐先生。”

      “臣斗胆问陛下。”沈妉心不知死活的忽然提高了嗓门,“倘若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法,陛下可仍愿将江山交予后人!”

      眼眸冷峻的天子猛然回身,一缕精芒在眼底涌起,“长生之法!?”

      “正是!”

      沈妉心话音刚落,一只带着酸臭味儿的靴子不偏不倚砸在她脑袋上,病体虚弱的沈妉心毫无挣扎,应声栽倒。一颠一跛急切走来的老道赶忙作揖道:“逆徒胡言乱语,还望陛下宽宏大量,不与这疯傻儿计较。万物生死皆顺应天道,陛下乃天子之躯,自然万寿无疆。”

      赵宗谦沉默了片刻,冷声道:“蔡寻,你这徒儿既与此事有牵连,无论如何你都需给朕一个交代。”

      老道这回没有半分推辞,只将佝偻的身形躬的更低,“老臣遵旨。”

      沈妉心哼哼唧唧爬起身,茫然环顾,瞧见蔡寻立在一旁,脚下少了一只靴子,愤然道:“老蔡头儿!你又拿靴子砸我!”

      老道默不作声,上前一杨手,沈妉心本能的身子往后倾斜,抬手挡在面前。可那巴掌却未能如约而至,沈妉心缓缓放下手,便见满脸怒容的老道嘴唇发颤。她怯生生的低下头,小声道:“师父您别生气,徒儿知错了。”

      老道狠狠甩开手,背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境难平。沈妉心拾起那只臭靴子,缓缓放在老道脚边,“师父穿鞋,莫要着凉。”

      老道猛然转过身,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是否要生生毁了赵氏一族才甘心!?”

      沈妉心低着头,沉默了良久,而后她端正跪好,给蔡寻磕了个响头,闷声道:“求师父成全!”

      蔡寻缓缓闭眼,重重叹了口气,“仅为了一个宋明月?”

      沈妉心直起身,目光熠熠,朗声道:“是!”

      见蔡寻面色悲凉,沈妉心又磕头道:“徒儿不孝,师父恩重如山无以为报,可他们不仁徒儿又何必有义。如今身在泥藻,莫说是徒儿,他们亦不会轻易放过师父。师父曾言天底下最多的便是可怜人,可徒儿以为,天底下最多的却是那野心勃勃之人。南晋没了赵氏,便会有他人取而代之,是好是坏自有天分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说的好。”老道不由得笑起来,笑声愈发洪亮,最后仰头大笑,“说的好,说的好啊!”

      “师父……”沈妉心怯弱的唤了声。

      蔡寻笑着叹了口气,弯腰拾起靴子穿上,而后道:“走,为师领你去济天宫。”

      “去……去哪儿做甚?”沈妉心委实担心这疯癫老道做出什么骇人之举。

      蔡寻眯眼笑道:“你这几日茶饭不思不就是因为她吗?”

      “可……”

      “可什么?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叫你说的天花乱坠冠冕堂皇,还有什么是不可的!”蔡寻骤然脸色大变,暴怒不已。

      沈妉心欲言又止,不敢造次,蔡寻又道:“为师虽不问天下事,可不论是弱肉强食还是物竞天择,为师只知顺其自然,倘若是他赵氏运势已尽,自食其果,为师绝不阻拦!可若是你从中作梗,便决计不行!”

      言罢,老道愤然拂袖而去。

      沈妉心茫然遥望,可如今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不久,她再猛然回想起今日蔡寻的话时,震惊的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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