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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吴义想妈了 ...

  •   母亲一走,这个家就像是缺少了房柱一样,显得格外的冷清。以前,母亲在的时候,兄弟俩在外打拼,忙前忙外也不觉得想家,现在,没有了母亲的家,让他们很怀念。吴义吴情头戴孝布,身披麻衣,跪坐在棺材前,看着母亲的遗像,想起母亲的好,两人都流下了眼泪。

      吴义想到自己读小学的时候,母亲还在做着卖鞋的小生意,他当时很调皮,跟同龄的孩子们上山爬树捉鸟玩弹弓…..什么都干,玩得太疯了,鞋子就很容易坏,母亲每次看到刚穿一到一个月的新鞋又坏了,叹了口气,默默从鞋架上给他取了一双新的换上,一次两次如此,班上的同学总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眼神,还称他是有钱人,一个月一对新鞋,不像他们,半年才有一双新鞋穿,有些孩子,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才会给他们买新鞋。

      在孩子们的追捧下,吴义变得虚荣了起来,有时候,一月不到,一看鞋子没坏,他就用美工刀将鞋子故意划断,然后拿到母亲面前,要求换新鞋。一开始,母亲也没有太在意,两三次后,母亲发现了不对劲,有一次,他正在动手时,被母亲抓了个现行,母亲将他吊了起来,用细细的鞭子抽打他的小腿,直抽得他哇哇叫,至此后,他再也不敢在鞋子上下功夫了。

      长大后,每次想到这段,他都为自己当年的调皮感到惭愧,觉得对不起母亲。她知道母亲卖鞋有多辛苦,没有门面,在路边摆摊,风里来雨里去,从未间断过。那时,还没有人力帮忙运货拉货,也没有快递公司和网上购物,母亲每次要坐10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去到另一座城市拿货,来回常常一天时间,为了省钱,母亲舍不得住旅馆,就窝在大巴车里,等到天亮后回程。到家后,自己又是一袋袋地把几十上百斤的鞋慢慢背回去,早上出摊时,又这样背出来,父亲那时也有自己的生意做,两人各忙各的,谁也不帮谁。

      做了几年后,母亲的腰开始出现了问题,父亲就提议让母亲不要卖鞋了,把本钱收回来,跟着他一起做屠户的生意,他负责杀牛,母亲负责销售。母亲一向听父亲的话,就将所有的钱交给父亲打理,每天卖了多少钱,也都如数上交,小到一毛两毛,大到几百上千,母亲从来没想到给自己存点私房钱,也没有想过要给自己添置新衣新裤,父亲是个小气的人,母亲不主动提,他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关心母亲,两人在一起做生意十几年,母亲就像一个不要工资,只管吃饱有地睡就满足的免费劳动力。

      长大后,吴义也为母亲抱不平,说她不值得。母亲总笑道:“人生哪有什么值得的,我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好我就好,以后等你和你哥有钱了,结了婚,在外面买了大房子,接我过去给你们带孙子,我就满足了。”

      母亲总是这样,付出得多,回报得少。记得自己高考那年,母亲跟父亲吵了起来,他记性中,那应该是母亲第一次这么强硬的反对父亲,以前,两人争吵时,母亲也会反驳父亲几句,最终在父亲的怒吼下,母亲都选择了妥协。这一次,母亲显得很强硬,两人也没有要避讳吴义的意思,吴义听明白了,父亲的想法是希望他高中后,回来帮他一起做生意,跟着他杀牛做屠户,母亲的意思是让他读书,能读到哪算哪。

      为此,两人吵得很凶。半夜时,吴义起来上厕所,还听到父母在房里为白天的事争吵,不知道是父亲太强势,还是母亲太软弱了,这一战,又以父亲获得胜利告终。吴义最终没能去读大学,而吴情因为初中的时候,天天做着明星梦,也耽误了学业,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

      吴情辍学了,但他依然不愿意回来,进到皮革厂去做了工人,吴义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在家卖起了牛肉,每天帮着父亲杀牛养牛,母亲则还是负责销售。母亲虽然做了多年的生意,但生性老实话不多,跟其他摊位的竞争对手比起来,显得很弱,常常卖到下午,都没有销出去十分之一的量,每到这时,父亲一来就对母亲破口大骂,边骂边将母亲赶走。母亲老实,不敢走,就站在摊位前任凭父亲怎么骂她都不还嘴,有时候骂得太多了,就回一两句,算是为自己出气。

      后来,母亲突然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一躺就是一个月,好在命大,救回来了,人虽然救回来了,也把多年的积蓄花光了。母亲回来后,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像过去一样干体力活了,肩不能扛,腰不能背,每日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原本父亲就对母亲很不满,他觉得母亲没有文化,长得也不好看,最重要的是母亲很穷,现在母亲又得了一次病,父亲越看母亲越不顺眼,从开始的抱怨到后来的非打即骂。

      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吧,吴义从一开始同情母亲,到了后来,也觉得母亲很没用,想到别人的母亲,总是能在家里说得上话的,而自己的母亲,就连为自己争取上大学的本事都没有,他也变得很焦躁,和父亲一样对母亲爱搭不理的。

      时间一长,母亲似乎也感觉到了,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

      村里的人都笑母亲,说母亲生病后变成哑巴了,甚至连一些几岁的小孩童,都敢对母亲扔石头,骂她是哑巴。吴义有时候看不过眼,就大骂那些小孩,也会对他们动手,但他心里也很恨母亲。他总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有一对能干的父母,不能有一个能干的母亲,不能有一个有责任心的父亲,为什么自己的母亲要生病,为什么自己那么可怜。

      他开始疏远母亲,拒绝称呼她为妈,再后来,他不想在这个家再呆下去了,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疯掉,联系了高中同学,决定到深圳去打工。

      一走就走了三年,刚到深圳的日子很苦,没白天黑夜的干,工作越累,他就越想家,越想家就想到母亲的好,他开始渐渐能理解母亲了,也为自己以往对母亲的冷漠感到后悔。发工资时,他会主动给母亲寄去一些钱,当然,都是打到父亲的银行卡里,他知道父亲可能不会给母亲,但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让父亲对母亲好一点,哪怕好一点点也好。

      放假时,吴义也会抽时间回去看看母亲,母亲每次见到他回来,总是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边笑边哭,手里扒拉地拿出来一大堆的糖果、饼干给他吃,就像献宝一样。听到他说好吃,母亲就开心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吴义不忍母亲难过,调侃道:“你是哭还是笑啊,笑比哭还难看。”

      母亲也不管,仍然开心地边笑边哭。

      跟母亲在一起相处的日子总是很温馨,可惜好景不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生病时没治好,脑中仍然有血块,第二次来病时,显然比第一次更迅猛,母亲再次倒下了,这次一倒,母亲是真的再也不能完整说好话了,憋了半天,也只能支支吾吾说出几个让人费解的字出来,需要用猜和想一起,才能知道母亲要表达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母亲病倒,让父亲对母亲失去了一半的耐心,这一次,父亲对母亲除了冷漠外,更增加了几分厌恶,每次见到母亲,他不再有好脸色,原来心情不好,还会骂母亲几句,现在,他连骂都省了,有时候,几天几夜不回来,独留母亲一人在家自生自灭。

      不忍心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受苦,吴义跟吴情商量后,将母亲接到了深圳。生活费由吴情负责,吴义负责照顾母亲。父亲得知母亲要走了,每天开心得像中了彩票一样,几年来,对母亲一向冷漠的父亲,在母亲走的那天,意外地用车将母亲送到了车站。母亲也很开心,一路上像个孩子一样,不断地呵呵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尽管周围很多人不解地看着有点滑稽的母亲,可母亲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乐呵呵地边笑边抹眼泪。

      母亲来了不到两个月,父亲电话打来了,操着一口浓浓的家乡话恼怒地质问吴义,“为什么没打生活费给我,你妈走了,我就没用吃饭了是咩?”

      吴义愣了一下道:“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自己去赚钱,我之前给生活费,是因为你要照顾我妈,现在我来照顾了,为什么还给你?”

      “你凭什么不给我,我跟你讲,你以后每个月还是正常给我打1000,要是不给我打,你就不孝顺,你就是白眼狼。”

      “我没有,你找我哥要。”吴义态度很坚决,面对身体健康的父亲,还没有到需要子女来赡养的年纪。

      “你哥不接我电话,你不给我是咩,不给我我就接你妈回来,你们不给我好过,也不用过了。”

      电话挂断了,吴义心里憋着一鼓气,父亲真的是越来越过份了,那份男人的骨气到哪儿去了,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穷志不穷。”现在的父亲,是人穷志也穷。

      父亲说到做到,很快,他真的来了深圳,住了不到两天,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劝服了母亲,母亲答应跟他回去,无论吴义怎么劝,母亲都坚持要走。吴义只能送两人去车站坐车。

      从那次后,吴义再没接母亲来,母亲在老家,生活费还是要照打不误,吴父的胃口也从一开始的每月1000变成了1500,后来就是三天两头狮子大开口的几千上万的要,也不管吴情吴义拿不拿得出来,如果不给,他就在电话那头变着法的精神折磨两人。

      吴情没有跟生病后的母亲真正生活过,没有那种切身体会的心疼,面对这样的父亲,他干脆选择了逃避,换掉号码躲了起来,吴义心里想着母亲,又总想到以前对母亲的不好,心里充满了愧疚,所以总想办法弥补母亲,而要让父亲不为难母亲,他只得尽量满足父亲的需求。

      父亲好面子,只要一有钱,就喜欢满村的吹牛,见人就吹吴义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还开了公司,当了老板,每次回村里被众人问起时,吴义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哐哐哐……一阵阵敲锣的声音将吴义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头看到几个穿着打扮像法师一样的人边敲着锣鼓边在门口跳大神,他问吴情,“哥,他们在干嘛?”

      吴情答道:“招魂。”

      这些人在外面跳累了,进到灵堂围着棺材接着跳,跳了几圈后,坐到门口摆起了阵法,左边观音像,右边如来佛,中间放着一个牌位,牌位上用符文写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牌位下方放着一碗白米,米上插着三根香,四个法师一人站一角,手里拿着两块一阴一阳的茭,嘴里边唱手上边掷,掷到满意的卦后,其中一人将茭收了起来,另一人负责打鼓,其余三人则负责唱跳结合。

      这样闹到凌晨三四点,才算是结束。吴情吴义坐在棺材边早就昏昏欲睡过去了,对外面的嘈杂声从刺耳到麻木,五点钟时,法师们又接着唱跳起来,有一人推了推吴情吴义,让他们也出去。

      两人睡眼惺忪地按着法师们的嘱咐,手里各拿一支香,跟在后面转圈圈,转了几圈后,开始跨火盆,火盆跨完后,开始数手上的零钱,吴义看着手上一叠全是一毛的新钱,不知道数这个是什么意思,心里虽然有疑问,但还是照做。数完后,法师问道,“多少张?”

      吴情答道:“21”。

      吴情答道:“23”。

      法师道:“不错,单数,但还不是很理想,来抓鸠吧。”

      两人看着法师默念了一阵后,将一根法仗高高举起,在即将敲下的时候,对两人道:“我一敲下去,你们就抓,在米里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一人只能抓一次啊,不能多抓了。好,开始。”话音落的同时,刚才摆放在牌位下的那碗白米也随着棍子的落下,碗碎成了四分五裂,米洒了一地,两人看到全是白花花的米,没见到什么东西,吴义随手乱抓了一通,吴情也抓了一把,打开看到手上是一个硬币,吴义见自己抓的是一个纸团,问道:“这是什么?”

      法师道,“抓到硬币的什么也没得到,抓到生辰八字的,今年要交好运,事事顺利。”吴义打开纸团一看,发现上面果真是母亲的生辰八字。”他不迷信这些,但也懒得辩驳。

      一系列活动走下来后,天渐渐放亮了,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开棺,再次瞻仰母亲最后的仪容,吴情吴义走到棺材边,两人手拉着手,紧张地快速扫了一眼后,赶紧将头转到了一边。

      吴情是什么心情吴义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对母亲有愧,所以不敢直面母亲,他害怕,害怕母亲质问他,为什么不尽力救他,害怕母亲睁着眼死不瞑目,更害怕母亲突然开口,说不原谅他。看着法师将棺材封棺后,天渐渐大亮了,6点50分,正是法师定下的出门吉时,众人一路吹吹打打向西方而去。吴情吴义兄弟俩,一人捧着母亲的遗像,一人拿着油灯,头戴孝帽,身披麻衣,腰系孝带,走在中间位置。

      一路而去,都洒满了黄色的冥币,法师们嘴里也没停着,边摇着铃引魂,边转着圈圈带着众人向目的地而去。到了地点后,挖土、放棺、下棺、掩棺、摆墓碑、插香烛、烧冥纸、摆贡品、放鞭炮……全部事项做完后,众人浩浩荡荡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回程路上,法师嘴里念念地反复强调,“众人不要回头啊,让亲人安心走了,不要回头啊,让亲人安心走了,千万莫回头啊……”

      葬礼举行完了,母亲也安息了,休息一晚后,兄弟俩开始收拾行装回程了。走的那天,吴父一反常态地拉住两人不让走,道:“你们多陪我几天吧,我怕。”

      “你怕什么,我妈又不会来找你。”吴情没好气道。

      “你们怎么知道你妈不来找我,我昨晚睡觉的时候,还梦见你妈坐在我床脚边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不让她回家,让她住在奶奶家,我吓得醒了过来。都怪你们,非要卖房,我对不起你妈啊!”

      又来,吴义厌烦了父亲的装腔作势,阴阳怪气回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对我妈那么好,她不会来找你麻烦的,除非你对不起她?”

      “你说什么,我有什么对不起你妈的,好,你们要走可以,把我也带走,我去跟你们住。”

      吴情道:“我老婆现在怀着孕,我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还要照顾你,你就在奶奶家安心住,别乱想东想西的,给自己找麻烦。”

      “那我跟吴义克深圳。”

      “我租的是一房一厅,你睡哪,等我安排好你再过来吧,先在奶奶家住,没有什么事,我们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两人不再听吴父说什么,上了车关上车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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