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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君子驭王有道 ...


  •   就在何江二人交谈之际,宫城内,通报之人已兴冲冲地奔至亭台。

      来人一看便是新入宫的内侍,十五六岁的稚嫩模样,一身的纯净孱弱、人畜无害,白嫩清秀的小脸上还带着孩子献宝似的天真神气,很是惹人怜爱。

      “沈、沈大人!你。。。呼。。。你等的信!”小内侍自顾自地粗喘疾走,近了亭台才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那来自君王的威压目光,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该遵守的规制礼仪,立刻畏手畏脚起来,好不容易才踉跄着走完台阶,到了赫炎面前便慌乱行礼谢罪,“小、小人冒失,望陛下恕罪。”

      赫炎脸色阴沉,冷冷道,“不是让你们没有传召都不准入内吗?!”

      小内侍吓地面色全无,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知要说什么,一旁的沈离凌立刻温言解围道,“陛下错怪他了,是微臣进来时特意叮嘱的他,有信时立刻帮我送进来。冷护卫想必也是听了我的嘱托才放他进来的。”

      此话一处,赫炎立马冷脸换笑颜,对小内侍也是温和柔语,“既然是这样,就恕你无罪,快起来回话吧。”

      小内侍第一次见到君王变脸如此之快,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怔在原地竟是有些懵了。

      沈离凌心有不忍,主动走过去轻轻将他扶起,在他一脸受宠若惊的慌乱无措间笑着接过信报,轻语道,“你下去吧,再帮我向冷护卫转述一句,就说陛下一会要用到诏书笔墨,让他送来。”

      小内侍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柔和的仙子面容陷入了痴然,听到沈离凌给自己安排了新任务,立刻眸光闪亮,精神抖擞地回过神来,欢喜道,“放心大人!小人一定完成!”

      正欲转身急奔,又想起君王尚在,立刻又白了一张小脸颤巍巍地抬眼请示赫炎,见他虽是眸色冷森,却依然嘴角带笑地对他微微点头,便立刻行了一个恭敬十足的揖礼迅速退了。

      沈离凌望着他一下台阶便小鹿一般飞也似的背影,眉眼一柔,流泻出一抹宠溺之意,“这个小内侍倒是和此宫的灵秀之气很是般配,可算为陛下身边添了不少活泼喜气。”

      他似不经意地说着,想的是让赫炎不会事后怪罪这个内侍的懵懂鲁莽,回眸流转间却瞥见赫炎正眼光闪闪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动。

      赫炎此时过分欢愉的眉眼弧度简直和刚才冷森威严的凛冽线条是天壤之别。

      莫非他是觉得方才那般吓唬下人、看对方战战兢兢是件有趣的事情?此等没有君王风度的恶趣味可不能让赫炎养成。

      他微微板起面孔,做回庄重肃然的正臣模样,恭敬问道,“陛下为何而笑?”

      “嗯。。。因为景色太美了。” 赫炎淡淡说着,一双含情笑眸凝着他,眼角眉梢、嗓音语调间自成一种熏然欲醉的撩拨之气。

      沈离凌微不可察的红了下脸,垂眼避开那灼人的眸光,兀自淡然地踱步归位,轻轻道,“陛下不妨等臣述完政务退下后,再好好欣赏这荷塘美景。”

      赫炎略一沉吟,点点头,竟十分听话地回了一个轻快欢愉的“好”。

      缓缓又兀自感叹道,“还是炎日好啊。”

      “嗯?” 沈离凌正认真看向手中信报,不经心地接话道,“陛下喜欢炎日?”

      “喜欢。”

      “为何?”

      “因为啊。。。可以见到冰雪融化之绝世美色。”

      沈离凌并没听出这对话有何营养,便心不在焉地随意附和着,“这样啊。。。” 然后抬起眼,郑重地将信报递给赫炎,“陛下,请过目。”

      看赫炎深邃漆黑的眸子异样地闪了闪,呆有一刻,才伤神似的轻笑接过,便又认真补充道,“这是大典回府休憩后便立即前往宫营拜贺何深的臣子名单。”

      “哦?本王还什么赏赐都没有,这帮人就等不住去拉拢新贵了?” 赫炎冷冷笑着,细细扫视信报上的内容,语气忽又和缓,“你的人做的还真细致,这利益关系、人情纠葛都一目了然了。”

      “谢陛下夸奖,这其中有人是想拉拢,有人怕是想报复下何深接管北军后带来的利益损害。说起来,陛下还未赏赐何深今日之功,是想给他们尽快拉拢何深的机会吗?”

      “当然不是。” 赫炎放下信报,看向沈离凌,“爱卿此话何意?”

      “何深之功,今日众臣有目共睹,陛下却只是口头赞誉,未有表示。这让那些并不愿意见到何深升迁之人,多了落井下石的机会,也让那些想拉拢他却惧于何深高傲秉性之人,有了虚声恫吓的机会。北军今日因军规而未领王命,本就让人猜测圣心喜怒,陛下迟迟不明确表态,也许会给小人煽风点火、从中取利的机会。所以微臣实在不明白陛下何以有赏不赐?”

      赫炎一怔,却是无言以对。

      “陛下方才不是问我对今日何严一战的看法?” 沈离凌略一沉吟,辞色严谨地娓娓道来,“何将军骁勇善战,勇猛彪悍,军心牢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严崇将军智勇双全,坚毅强韧,灵通善变,在猛将如云的黑王手下中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智将。”

      沈离凌微微缓了口气,抬眼去看赫炎反应,只见他神色不定,眉眼态度似乎有些。。。不服?

      转念一思,赫炎同为武将起步,此时生出些武无第二的攀比心思,倒也可以理解。

      或者不仅可以理解。。。还有些让人觉得。。。可爱。

      沈离凌心中莞尔,面上还是略显冷淡的端肃,缓缓道,“严使用兵似乎喜欢审时度势、后发制人,今日之胜,他是否真的全力以赴也未可知。他日若战场相遇,赫鸾绝不能轻敌。而细审何深将军。。。”

      赫炎状不经意地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神色严峻沉凝,似乎听到了举足轻重的要紧之处。

      “。。。勇猛无度,谋略不足,刚烈求成,极易折损。他日上了战场,怕会求功心切,偏激冒进,恐露破绽。”

      言毕,就见赫炎脸色骤变欢悦,大笑着拍掌激赞,“爱卿看人太准了!简直说到本王心坎上了!都言爱卿知人善用,本王今日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看着赫炎一改平日深沉持重的激动赞扬,沈离凌略觉意外,一时竟有些羞涩的局促,急忙稳住心神,才低敛眉眼淡笑道,“陛下过誉了。说到知人善用,陛下才是更胜一筹。陛下烈焰军的几位武将都是跟随陛下在边关出生入死的英勇之人,就说卫勇和斐安吧,一个威严苛律、沉默难测,一个慈柔心细、多谋善虑,两人搭配互补,军心牢固,战力可观,正是陛下因材施用、人尽其才的厉害之处。”

      沈离凌所言实事求是、恰如其分,又十分诚挚真切,把赫炎说的喜笑颜开,颇难自胜。

      “再看北军,何深将军威厉刚烈,治军严明,他重用的副将江浅却是和善可亲,聪明多略,两人同是默契无间,互补共进。陛下有烈北两支风格不同的军队,日后若与列国争锋,两军运用灵活,自可各展所能,战风出其不意,陛下多年亲历战场上所积累的统军之才自然也可尽情施展。” 沈离凌说完呡了一口茶,静候赫炎的回应。

      他一向内敛谨言,很少轻言称誉,若开口赞赏,必然都是出自真心实意、言之有物。

      赫炎想必也是深知这点,此时脸上已是难掩欣喜若狂的兴奋激动。深长了几个呼吸才极力克制住,似乎竭力想保持一个君王该有的气度风范。

      默了半晌,才略显深沉的自谦笑道,“爱卿所言,倒是让本王自愧难当、一时汗颜了。”

      说完深深地看着沈离凌,惊艳欣赏之色溢于言表,“论统军之才,爱卿虽为文臣,却有武治之能,着实让本王折服。哎,看来本王即位多时,也依然需要处处仰仗爱卿。”

      沈离凌垂首低眉,辞色未变,淡淡回道,“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微臣所言都是旁搜博采总结而得,无甚特别。陛下当年边关治军克敌,功绩斐然,理应当此殊荣。。。”

      说到这,沈离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忽然止住话头,啜茶不语。

      因为有心之人若是听他方才之语,必然能悟出他最近似乎没少收集关注赫炎当年的边关旧事。

      这本身倒也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在赫炎灼灼逼人的目光下,他就是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慌乱羞窘。

      还好,赫炎似是并不想点破,只是也随他一起细细品茗、默不做语。

      空气兀自沉寂,亭台内清风缭绕,裹着荷塘飘来的湿润惬意和沁人清香,浮动出某种异样的暧昧情愫。

      就在沈离凌心神动乱、细指微颤,杯中之水已起了羞涩的涟漪时,赫炎欢悦的声音又飘然而至,“爱卿方才对今日之战的分析,似乎另有深意?”

      “陛下果然英明。” 沈离凌暗暗松了口气,放下玉杯,一边思忖一边缓缓道,“微臣想说的是,烈北两军都是陛下的王者之师,不应有所偏颇。为王者能人善用,更可防微杜渐。北军多位世家贵族子弟,唯有何氏可定。虽当下心傲,却绝对忠心可用。何深之才,只要扬长避短,自可为陛下成就不世之业。若是。。。支配不当,那就只会是赫鸾损失了。”

      赫乱似有所悟,微微皱眉道,“爱卿的意思是?”

      “何将军乃名将之子,又少有威名,名声荣誉如其肩上重担,难以自弃。而负重前行,必为所累。”

      赫炎眸光闪动,深深地看着沈离凌,温和的声音似有无限怜爱,“爱卿所言甚是,出身名门者怕是都有此担。。。负重前行,必为所累。”

      沈离凌微微一怔,看着赫炎的眼睛,心脏蓦然被戳了一下似的,开始突突狂跳。

      正微微无措间,赫炎又回到话题继续道,“所以爱卿之意是他若上了战场,会急功近利,浮躁用兵?纵观前史,此乃领兵大忌。那以爱卿之意,以后若有战事,本王是否不应该让他当三军主将?”

      沈离凌即刻回神,肃然道,“不可。他一向恃才傲物,又重视名声,怎会屈居人下?再说以他的勇谋威信,并无才不配位之说。何况惜誉之人行事必会殚精竭虑,陛下日后要他当主将绝对是明智之举。微臣的意思是,他的优点有可能也会是他的弱点,陛下何不防微杜渐,尽早赏其荣誉,为其减少弱点的隐患?”

      “那他不会更骄纵猖狂?爱卿也看到今日北军是如何违抗本王之命的。。。!” 赫炎咬牙恨道,说完又似乎觉得失了风度,便故意在沈离凌面前挥袖一笑,似是并不在意,“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本王也不得不考虑日后北军的治理问题。”

      “陛下想必也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北军之心,切不可操之过急。”

      赫炎眉毛一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说,本王最懂什么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

      沈离凌倒也未多想,只是继续语重心长道,“北军如今改制,日后调派升迁都是陛下亲授,时日久了,自然会以陛下之意马首是瞻,对陛下感念涕零。军心何惧不收?陛下若因此冷落了北军,不仅对军心无益,反而失了风度,误了长远。”

      赫炎深知此话有理,却也有些心气难平,便兀自摩挲下唇,凝思不语。

      沈离凌看在眼里,放软口气更加恭敬道,“何深既是追求荣耀、不想有辱其父威名的忠孝之人,陛下又何必吝惜一时褒奖。臣建议的赏赐无伤大雅,却可尽可能的满足他的需求。若能缓解他对战功的急切渴望,他也能在战场上多些利害斟酌、冷静迎敌。如今不少人不是想拉拢他,就是想趁他地位不稳时踩他下去,陛下何不多给何深一些筹码,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尽忠陛下?”

      此言一出,赫炎竟已是心悦诚服、再无他想。

      这时,冷言已经缓缓出现在桥头那边。

      于是,沈离凌从袖中掏出一纸呈给赫炎,清浅一笑,“陛下诏书可照此书写,保证所赏并不过分,却可让何深对陛下最为感恩。”

      赫炎脸色立刻有些难看起来,接过那纸时冷笑似的淡淡赞道,“哼嗯。。。爱卿方才对何将军的分析就已十分精辟体恤,没想到连他想要什么都能了然于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多年知己呢。。。”

      那口气听上去酸溜溜、冷冰冰的,很是有些古怪。

      沈离凌却没想太多,他此刻少了一件心事,正觉轻悦,便十分坦然地直抒胸臆,“陛下说笑了,微臣只是早早派人做了些调查。陛下虽然也是英勇善战、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毕竟不能战战亲为,三军主将的培养迫在眉睫,陛下日日勤政,陆大人又无暇顾及,微臣便擅自作主为陛下分忧了。”

      沈离凌垂眸说着,又轻轻举起玉杯轻啜了一口,忽然觉得余光中有些异样。

      抬眼去看,赫炎不知为何正一手捂脸的看不清表情,深长呼吸着双肩微颤,似乎在。。。哭?

      沈离凌心中一惊,关切道,“陛下是不舒服吗。。。?”

      “没、没事。” 赫炎手掌下滑,微微露出一双瞳仁晶亮、含情脉脉的迷人黑眸,指缝间露出的脸色似乎有些。。。

      微红?

      沈离凌放下玉杯,不无担忧道,“陛下是不是中暑了?”

      “咳。。没事,本王只是太过。。。高兴。”

      沈离凌有些不解,却听赫炎似乎压抑着什么嘶声道,“我很英勇善战?”

      沈离凌看向他,郑重地点点头。

      “你是为了我才去调查何深的?”

      沈离凌略一停顿,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旋即脸色一热,似乎明白了赫炎为何高兴。

      “好!” 赫炎猛地一拍几案,站了起来,“来人,本王要拟诏!”

      冷言听到传令,立刻加快步伐走进亭台,为赫炎在亭台内专供书写的石案上铺好纸墨。赫炎起身踱至石案,沈离凌则紧随其后,熟练而优雅地挽袖磨墨。

      冷言候立在侧,恭敬问道,“陛下是要即刻下旨?”

      “对!本王要重重奖赏何深将军!” 赫炎下笔有神,回答地也甚是愉悦。

      冷言微微一愣,心中暗自诧异。

      大典之后陛下回寝宫换衣时,明明还摔杯子踹几角地怒斥何深是个只会出风头的莽夫竖子,怎么此刻就喜上眉梢地要为何深下诏论赏了?

      冷言困惑地歪歪头,先是看了着脸色神采飞扬、运笔风流飘逸、浑身沾沾自喜的君王,又看了看正在伺候笔墨、神情依旧清冷、气质依旧高洁、却浑身温情脉脉、似水柔和的沈离凌,在原地呆了许久。

      他先是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天下第一的绝色美景,继而又想起斐安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赫鸾上下也就只有沈大人能左右陛下的想法。”

      冷言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兀自点头感慨。

      斐哥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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