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223、博弈与沉沦

　　云层中透出的金光似乎更密了，倾泻而下洒在人身上，勾起许多慵懒的散漫，也带出些许晨光正好不可辜负的踊跃。

　　沈离凌在柔光中微闭了双眼，享受片刻清新微凉的空气，口中渴意渐缓，再次觉得是时候回去处理政务了。

　　可赫炎的“再走一会”，却依旧没有兑现之意。

　　不知是殿宇宫墙的重叠迂回，还是紧跟在赫炎身后的安心之感，他早已放弃了对路线的思考，却始终紧绷着另一种戒备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场莫名的博弈，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轻易松懈。

　　比起他的无故紧张，赫炎却始终步态闲散，眼神悠然。走着走着忽而漫不经心地问道，“爱卿为何不带我给你的剑？”

　　沈离凌一顿，回道，“微臣进宫入朝，带剑多有不便。”

　　“爱卿莫不是忘了自己有御前带剑的特权？” 赫炎缓步停下，转头望他，眸色柔亮。

　　沈离凌亦得停步，认真回道，“微臣记得。只是文臣带剑未免招风……”

　　“哼，谁说文臣就不能带剑了？” 赫炎轻笑，眉宇现出些君王特有的霸道，“本王这就下道明令，看谁敢有意见？”

　　沈离凌听着眉心有了微蹙之意，赫炎便又转了口吻，“不过我也知道，不是真正的人心诚服，爱卿便不愿做出不合礼制的事。其实，我喜欢的……也不是强权压迫下的那种归顺……”

　　他语气渐缓，带出些意味深长的暧昧，沈离凌立刻放弃缄默，恭敬道，“陛下无需费心。其实……是臣不擅剑，带了也无甚益处。”

　　他答地淡漠，似乎对此话题索然无味。

　　赫炎眸光闪动，却是十分兴味盎然，“爱卿本有功底，身姿柔韧修长，最是适合练剑。本王其实颇擅剑技，手中更搜罗了不少列国剑谱，正可与爱卿共同研练，君臣共武，岂不美哉？”

　　“臣不过会些摆摆样子的简易招式，实在不算什么功底。” 沈离凌垂眼淡淡道，“何况臣忙完公务已是疲乏，并无暇剑学。”

　　赫炎顿了顿，依旧笑如春风，“爱卿平素太过操劳，要知动静结合，方能事半功倍。你每日只需抽半个时辰，议政强身皆不耽误，还可多掌一技，何乐而不为？”

　　“陛下这般执着，” 沈离凌倏忽一笑，抬眸望他，眉眼间锐气如刺，“莫非是嫌微臣文弱少了重臣威风？可臣觉得……文辞凌厉可抵千军，言令风骨能克刚戾。文臣虽不能提刀上阵，却可谋交护国，危难之际，亦不输玉碎气节。又何须一把刀剑傍身？”

　　他目光沉静，声音隐了微愠似酒浓醇，眼角一抹微嗔若有若无。

　　赫炎视线幽深挪不开眼，久积的欲念便逐渐升温蒸腾。

　　眼前的沈离凌像是冰裹无暇的寒梅，被他无意触到了花身内里的伤口。于是冰霜裂隙，流出了让人心疼却又甜美诱人的汁液。

　　那汁液于他如烈酒入喉，甘冽里透着辛辣，烧地他心底燃火，身如燎原。

　　此时的他只想舔净那甘洌，吮透那辛辣，揉碎他的恭顺温润，撕破的端庄清冷，让他嗔的彻底，愠的灼热，将那一身冷情都炽成蒸腾的雾气……让他……！

　　空气燥热，风声骤起，似乎在提醒他有着怎样能对眼前男人肆意妄为的至高权力。聒噪撩拨着摧折，热气煽动着暴戾，叫嚣着掠夺，索取，控制，占有，放纵……！

　　他贪婪地吸入微凉的空气，终于为滚烫的思绪寻回丝理智。

　　不……他要给沈离凌的……是另一种爱。

　　是沈离凌想要的那种爱，温柔，纯粹，含蓄，内敛，文雅……

　　对，他不需要暴戾，他也可以文雅的要到他想要的。

　　而他想要的，也只是让沈离凌……眼角落嫣红，哀眉泣情热，月唇沾污浊，碎音染哭腔……

　　被肆意肖想的男人对此刻的危险浑然不觉，只是轻蹙了秀眉对他茫然注视。那双注视他的美目清澈明亮，透着一尘不染的柔和关切。

　　赫炎眸色一闪，蓦然回神。

　　他微微闭目，深长呼吸，压住了体内湍急汹涌的滔天热浪，将春意盎然化作焦灰枯败。心底炙烈的刀硬生生碎入了血肉，残渣锋利，扎心刺骨，疼痛和着焦躁，散在被他运功调匀的呼吸中。

　　“爱卿误会了。” 赫炎重新看向沈离凌，目光看不出情绪，刚好给人猜测的空间，口吻听不出喜怒，却带些受伤似的颓丧，“本王只是以为你喜欢……”

　　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垂眼苦笑，迟缓地转头迈步，留下淡淡叹息，“算了，回去吧。”

　　他的步伐透着沉重，肩膀懈着无力，身子勾勒落寞，一步步心中暗数，直至沈离凌终于追上来扯住了他。

　　虽然扯的只是一点薄氅边角，赫炎却倏地停步，感受着自心底灰烬中生出的一丝甘美。

　　“陛下，臣……没有内功，体力也弱，这样也行的话，臣……想学……”

　　沈离凌的声音微弱细小，透着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羞怯，落在赫炎的心底，荡出层层欢愉。

　　“这世上只要想学，就没有学不好的。” 赫炎拿捏着自信深沉和温柔可依的气度融合，目视前方慢声道，“爱卿常教诲本王，做什么都不能操之过急，学剑自然也需细水长流。爱卿只要有心，能够坚持，本王便保你日益精进。不过爱卿也无须有何压力，想学时来找本王就好。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落语沉缓，进退有度。

　　赫炎潇洒踱步，不再多言，心思纯正地不容置疑。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终于再度跟上了他，“臣会的……谢陛下。”

　　语气恭敬，却多了份不自知的依赖轻柔。

　　赫炎在这无形中的进退拉扯中找到某种博弈似的乐趣，亦如惯常忍耐的煎熬终于在体内形成了新的快感，让他再度欲罢不能。

　　他勾唇一笑，垂眼遮蔽了眼底暗涌。

　　离凌啊离凌，你我之间，究竟是你的定力会赢还是我的耐力会胜？

　　既然博弈已起，若不分出个胜负雌雄，怎可落幕？

　　空气沉寂如水，两人似乎同时陷入了幽思。轻风拂过，两人的衣袂在翩飞中若近若离、似斗似缠，像是谁也离不开谁。

　　沉默，又是最先被赫炎打破的。

　　“爱卿可记得这里？” 赫炎转眸望他，笑意吟吟。

　　沈离凌迅速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这才发现他们已置身于宴殿外那幽雅的花园之中。眼前，正是花园中那座偌大嶙峋的假山。

　　“这里……是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赫炎凝着假山上一处开阔的山石，似乎并不奢望他的回应，兀自追忆道，“那次是宫内酒宴，你独自逃宴出席，站在那块山石上望月吹风，我刚好……也躲在了这。你一向不喜多言，那次却对着我……说了很多。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而每一句话都对我至关重要。也就是那一夜，我的人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他转身看向沈离凌，目光深邃温柔，嗓音低沉轻缓，像是要带着他穿回那夜的月色迷离，又怕不小心打破了此刻的温情脉脉。

　　“那一夜，我遇见了这个世上最美的谪仙。他不仅让我明白了活着的欢愉，也让我拥有了活着的野心。那夜之后，他虽不曾再与我亲近，我却依旧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他并不是忘了我，只是换了种方式在帮我。正是那些他故意留下的点拨教诲，暗自推动的巧合解围……才让我一次次化险为夷一次次进步成长，才让我有了更高的视野心志和勇气，也有了一切可能的起始。那时，我能有机会唤他一声先生，便已十分心悦满足。但在我心中，他早就是只属于我一人的师傅。虽然…他最后没有选择成为我的师傅。之后，还为了另一个射了我一箭……让我恨了很多年。可是……”

　　他紧紧握住沈离凌的手，为他暖手似的凑在唇边摩挲，目光灼灼，望至沈离凌的眼底，“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恨他，我只是……太想成为那个被他选择的人了。不过，也幸而有那份并定义为恨的感情，我才能走的更远。也才能彻底看清原来我真正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而已。这样的我，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成为赫鸾的国君。所以在我心中，什么王位权力，什么天道人伦，什么礼法规制，都不如他一人重要。我不奢望他能同样待我，只是希望……他能信我，陪我，永不相弃。”

　　赫炎语气平静，眸中涌动的似山河云海，言语倾出的却是比山河云海更要深重浓厚的情潮。

　　沈离凌怔怔看他，在那炙烈而醉人的情潮中挣扎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