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主春秋之美人相》若水多情

224、不堕春色

　　旧日斑驳，藏着多少青葱残影，留下几许岁月刀痕。

　　那时年少，独身穿风雨，心怀清泉流，欲揽山河色，难纵日月情，待到坐稳朝堂志，已是月冷风清淡。

　　少年血气终被收敛成深沉凝重，却仍有磨不掉的性情执念自心底蔓延生出细小温柔的枝节。那些枝节在沈离凌一次次的心神转念间与赫炎的人生勾连交错，借着时局碰撞的浪潮终将他们推向了一处。

　　似是冥冥之中开出的因缘之花，回首望去，已是绚烂如海，美的醉人。

　　然而这世上……越是美丽的东西，也越是脆弱。

　　沈离凌蓦然回神，抑住眼底潮热，垂眸欲躲。

　　赫炎却猛地施力，将他的手掌紧紧贴向胸口，像是恨不得掏出心来给他看。

　　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手指的颤动直达心底，沈离凌的视线被赫炎眼底的狂热紧紧围困，一时再难抽离。

　　赫炎想要给他的东西太多了。

　　可有的他能要，有的……他不能要。

　　他愿意信他，陪他，永不相弃，却不希望是以被疼爱、被保护、只管坐等其成的方式。

　　他不愿自己为情所困，更不愿让赫炎因他画地为牢。

　　“陛下……” 沈离凌眸光轻动，却不再躲闪，“未免过于自轻了。陛下生性不凡，顽强坚韧，桀骜难驯，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池中之物。故而……就算当年没有遇到臣，也可能会遇到别的人、别的事触动陛下天性，成就陛下的雄心壮志。”

　　“……” 赫炎神色微滞，在无力辩驳的微愠中兀自阴晴不定。

　　“但……” 沈离凌微垂了眼，又轻语道，“微臣既有缘为陛下心中之师，自会竭力尽职。只是陛下心中不重要的，在微臣看来……都很重要。”

　　赫炎的手倏地发紧，沈离凌掌心生疼，稳了稳气息，才平静抬眸，“陛下忙于大业自可不拘小节，可关乎赫鸾长治久安，身为臣子却不能不察。君有君道，臣有臣责，陛下眼下也无须做些言语空诺。君臣合力，诸难可平，何不顺其自然？微臣愿用一生之力辅佐陛下成就霸业……自是会信任陛下，陪伴陛下，永不相弃。”

　　他回地恭敬得体，说动情，却不失庄重，说疏离，偏又有种温情脉脉。

　　一身清冽气息若即若离，似冷似热，让人无可奈何，又心有不甘。

　　赫炎眸色阴沉地盯着他，更多肆虐征服的欲念自心底逼出，焚地他气息灼痛。

　　半晌，他垂眸敛去情绪，悠长一叹，反而笑了，“不媚于人，不迷于恩，片俗不沾身，遗世而独立。爱卿这般君子如兰，空谷幽香，倒是显得本王世故俗鄙，油嘴滑舌了。”

　　赫炎自退一步，沈离凌自得领情，“陛下言重了，陛下重情重义，实乃微臣之福。\"

　　“本王重情爱卿务实，如此看来本王确实显得言过其实，不值信赖。” 赫炎说地淡然，主动松开了沈离凌的手。

　　“也罢，” 他负手转身，望向远方，“正如爱卿所讲，本王如今之路，亦属天性使然。故而本王之心，也不过是作茧自缚，由不得爱卿，也不该让爱卿陪本王共担其重。”

　　沈离凌木然呆立，只觉手心上失去的热度，也让心脏骤然受冷紧缩。

　　“爱卿一心系国，本已殚精竭虑，何故要再为本王担忧负责？本王心结应本王自了，所选之道，也应自己去证。至于在爱卿眼中本王的言语空诺……”

　　赫炎忽而转身，对上沈离凌微凝的视线，却是笑意深许，“我不会改。因为我看上的人……寡欲少言，沉潜内敛，是个为守心中之道自作囚徒的冷心君子。我若不说，他便会装作不知，我若不诺，他便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擅自断情绝爱。他那样不懂得怜惜自己的人……我就偏要加倍的疼爱回来。这样的人我若不直率坦白，岂不就给了他逃跑之机？”

　　沈离凌怔然静听，只觉那口气哀怨偏又含着宠溺，一时思绪纷乱，悸动难言。

　　赫炎缓缓敛眸，垂手拂袖，落寞轻叹，“未成参天梧，不求凤来栖。”

　　旋即嘴角一勾，带出种志在必得的笑意，对着沈离凌如作宣誓，“待入云天踏平川，山河揽色聘君心。”

　　浓郁深情化入淡雅字句，如一首含蓄悠扬的曲，直醉人心。

　　沈离凌神思微茫，似有温煦春风自心尖拂过眉心，在耳边荡出一句轻柔低语，“若有一日我能当上王，一定不会让你这般烦心皱眉。”

　　那嗓音稚嫩坚定，如梦中而来，却有记忆的温度。

　　他的目光不由寻向那记忆中的少年，仰目所及，却是正对着他笑容缱绻的高大男人。

　　天空云层翻动，日光斜穿而下，落在他眼中，只剩一片柔和清凉的阴影。他润在那阴影中，心口热胀酸涩。

　　昔日受他庇护过的少年，已能为他遮风挡雨。而他身为长者身为臣子，却将世上最难解的情缘劫数……都推给了他。

　　赫炎悉数扛下，毫无退缩，绝不妥协，执着地要将他一点点融化。这样的热烈恣肆，这样的沉着坚决……让他实在……

　　“爱卿无须多想，” 赫炎的声音再次响起，柔情似水，润物无声，“只需继续做你自己。想拒绝时就拒绝，不想回应就……不必回应。记住一点就好，你已答应了要信我，陪我，永不相弃。此后我负君道，你尽臣责，共强国力，待兵精粮足，你我出兵放马，守土拓疆，惩暴虐之国，还天下之安，岂不快哉？”

　　语落风动，吹起林叶沙沙，飘来清香阵阵。几多山河掠影便恍入神思，家国天下君臣并肩，策马征途，快意恩仇，一逞豪情，怎能让人不生神往？

　　沈离凌心中潮涌，对着赫炎移不开视线。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发冠高束，玄衣飘飞间风姿绰约，神色温柔中眸光潋滟。周遭园林山水花色乱入，却始终不敌他眉宇专情时的一抹春色。

　　那样的风华绝代，那样的沉稳体贴，不似以往咄咄逼人，却比何时都让他无处可逃。

　　他在那种避无可避的狼狈中，紧紧抓住最后一丝傲骨风霜，不敢堕入春色。

　　咬牙沉静间，目光化作审视，想要从赫炎身上寻出哪怕一丝的破绽。

　　赫炎却果真如他所说，不求回应。

　　对着他近乎冷淡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笑，眉宇间仍是温柔。随后迈步轻走，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散步赏景中的寻常寒暄。

　　沈离凌心底蓦然一松，凝着那潇洒背影，不由生出点点贪恋。

　　他正兀自发呆，前面的赫炎却忽而停步，望着假山问道，“爱卿可记得这假山内的石洞？”

　　“……石洞？” 沈离凌回神略顿，坦白道，“记得。”

　　假山内有一天然而成的隐匿石洞，他在里面避过宴席喧闹，也巧遇过少年时的赫炎。那时两人并无多言，却默契地守着这片藏身宝地的秘密。

　　“本王让人重新装饰过，如今已是颇为雅致。既然走到此处，爱卿可随本王一观？”

　　赫炎眸色波光闪烁，唇角勾笑，对他伸出了手。

　　沈离凌在那笑容中微微失神，迟滞片刻才将目光转向赫炎的手。

　　那是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手，修长宽厚，温热有力，只是望着，便让他念起被紧握时的灼灼心悸。

　　他长指微颤延展，似被某种力量牵引，头脑却敏锐地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赫炎笑意嫣然，英气尽敛，俊美的气质在那暧昧含笑中生出一种旖旎的诱惑。

　　若是足够理智，就不该答应。

　　沈离凌依旧清醒，却无论如何都忆不起自己平时是如何拒绝赫炎的。

　　茫然无措间，手掌便被赫炎抓了去。

　　骨节分明的长指伸进他的五指间，十指交扣，手心相贴，牢牢地将他桎着。掌心热度直窜心底，引起一阵热酥，也填补了他心上的空洞，带来某种安慰似的满足。

　　沈离凌眼底慌乱，再看赫炎，已是坦然自若地牵着他向山洞走去。那一身理直气壮的风流气度，倒是显得他此刻的迟疑退缩十分心虚。

　　垂眸一声轻叹，沈离凌缓步而行，唇角不禁淡出一抹弧度。

　　无可奈何，却似也藏着甜意。

　　原本两人身为君臣，同为男子，这般手牵手地白日闲步，沈离凌怎么想都有些荒唐。可那自手心传来的亲密触感，男人频频回首时眸色闪动的欢喜和满足，都将荒唐化作了微妙的温馨，似乎一切不过天经地义。

　　一时风轻日暖，满目春色，每一步都似踏着最美的晨光。

　　重峦叠嶂的假山下，走过几段迂回曲折，便是借着山势拐折出的一个天然山洞。

　　那山洞无甚特别，却也算他初入官场时有避世之缘的一小片静土。

　　旧地重游，心绪难免有些波动。可他还没来得及怀念感慨，便被洞口处垂着帘幕的门架闪了下眼。

　　上好的金丝楠木被精工巧匠不知如何顺洞石纹理镶嵌融合，在洞口处做成了风格雅致的门架。门架横梁上金环相扣，垂着遮蔽洞口的帘幕。

　　那帘幕华丽溢彩，明显是宫内上好的遮光帷幔。

　　沈离凌望着那帷幔，眉心微蹙，彻底顿住了脚步。

　　“门帘只是为了遮光，好营造里面的奇观。” 赫炎认真解释，伸手拉开帷幔，对他神秘笑道，“爱卿就不想看看本王说的奇观是什么吗？”

　　沈离凌抿紧唇线，望着那幽深黝黑的洞口，再看看赫炎漆黑如夜的墨色眸子，一时陷入沉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本性求稳，却偏偏会对这种夜色般未知而美丽的危险……难以抗拒。

　　心动不过一瞬，再回神时自己已踏入了那片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