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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细作之局 心性之局 ...


  •   整个事件的调查和呈报都在卫鸾司的职权之下,沈离凌全程静观旁听,未有越权之举,也毫无怀疑之色。

      待安排好善后事宜,他随赫炎进入了一间密室。密室华贵雅致,书案床榻应有尽有,显然是赫炎在卫鸾司的休憩之地。

      室内静谧,烛火温馨,香烟袅袅,隔绝了外界血腥纷扰。

      沈离凌端坐于案边,啜了口热茶,略一安神,直切主题,“陛下,可否告知微臣此次事件的始末?”

      赫炎手指一顿,放下茶盏,露出一丝局促的僵硬。

      沈离凌垂眸凝盏,沉静如一池秋水。

      让一位君王坦白自己如何中计,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可是眼下,他需要赫炎的坦诚。

      秋水无声,自有清冷弥漫。

      赫炎似耐不住那份冷气,握住茶盏的手捏了又松,半晌,颓然一叹,“唉,这一次怪本王……太心急了……”

      按赫炎计划,他本是在引蛇出洞。至于如何引,还要从沙盘大战说起。

      当初严崇得胜导致民情激愤,虽愤懑之情很快被引导成潜心战局以实力求胜的激励之情,但还是不乏一些热血上头的莽士,慷慨激昂地想要杀了严崇一逞英豪。

      于是,有人月黑风高揣着杀猪刀乱闯宫城,有人光天化日手持砍柴斧蹲点宫门,还有人将宫内出行的马车一律当作是黑曜使臣的马车进行拦截打骂,有人则……直接在闹市寻了家不大的商铺,揪出里面黑曜出产的皮革制品一顿抢摔践踏,面对阻止他的掌柜和伙计更是一阵拳打脚踢。

      当宁理司过来维护治安时,那人对着士兵手里明显也是用黑曜皮革制成的乌黑长鞭自动无视,一味沉浸在众人齐聚向他的灼灼视线,如英雄一般,随着宁理司的押送昂首挺胸跨步而去。

      围观众人看着商铺掌柜和伙计顾不得一身伤痕满脸心疼地收拾狼藉,一时谈兴高涨,久久不愿散去。

      人群中一老者摸着胡须摇头叹息,“战场厮杀此人未必敢出,挥拳向内此人争先勇武,幸哉?哀哉?”

      旁边一矮瘦男人立刻梗着脖子斥道,“他那是为赫鸾出气,这么威猛,你在这扯啥幸哉哀哉的!”

      老者抬抬眼皮,目光如炬,“这商铺乃我赫鸾所开,受我赫鸾庇护,卖得是你我皆会用到的诸国器具,养得是你我这般的赫鸾子民,惠得是努力谋生的寻常百姓,如今受损,黑曜是因此少了个城,还是败了士气,或是就此觉得我们赫鸾人人勇夫不敢冒犯?为人莫要目光短浅,你可知这天下,没有一国不需取诸国之长方能有抗诸国之力,盲目闭国排外者,可强乎?”

      他身子微微佝偻,脸上手臂上都露着刀疤,左腿跛了站姿显得有些歪斜,却仍是一身英武正气,显然,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

      矮瘦男人无可辩驳,又被他身上散发的气势慑得缩起脖子,嘟嘟囔囔退出人群。

      老者状似未见,只眯着眼睛自顾自感慨,“老夫活了这么久,这种人见多了。有的是头脑简单一腔热血,有的是看人脸色久了,心底恶气没处发泄,便不是打骂妻儿,就是寻了由头这般逞勇显威。真要打仗……唉,这种人可比谁跑得都快。”

      听他这么说,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此时,一群小孩子正散在人群周围,学着刚才看到的那幕互相推搡打闹。街道角落有高大点的孩子正揪住一个黑衣小孩学着被抓走那人,一边挥着拳头一边骂着黑的都该打。另一边,一个孩子正恶狠狠地用脚一只只地碾杀着蚂蚁,嘴里也是同样振振有词。

      听到这边哄笑,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忍不住好奇纷纷挤进人群,想看看还有什么新鲜趣事。

      看孩子们凑了过来,老者沧桑的面容上多了丝慈祥的微笑,旁边立刻有人问道,“霍老是看不起这种匹夫之勇咯,那昨日被抓的那位想要刺杀黑使的侠士又当如何?”

      老者沉息闭目,不紧不慢,“侠士?侠若以武犯禁,也会祸国殃民。何况,若随意杀人就能称为侠士,那天下行凶者,皆可为侠。行侠者,就算不是为国为民,也该是惩恶扬善,但说着为国为民,却做着伤国损民之举,就不过是目光狭隘为满私欲了。杀黑使的人,大概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赫鸾就此背负暗杀使臣的罪名,从而成为诸国可以群起而攻之的众矢之的,更不知会就此送给黑曜一个正大光明出兵侵略的名头,将赫鸾陷入别动之局,如此私心大于公心,愚蠢而不自知,真是可悲可叹!”

      一番言论听地众人皆陷入沉默,有的豁然开朗,忍不住沉心品味,有的一知半解,皱眉沉思,有的则懒得思考,只知没了热闹可看,便打着哈欠转身离去。

      老者扫了下四周,对着懵懂歪头的孩子们笑道,“孩子们,你们若长大了,需要举起拳头时,可知这拳头应该向着谁?不该向着谁?”

      “敌人!”“向着战场!”“不该……向着我……”“我知道,是不该向着女人和孩子!”“不该向着自己人……嗯,就是我们的同袍兄弟!” ……

      孩子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老者提问,都笑嘻嘻地争先恐后回答问题。方才还打人的高大孩子在纷乱的回答中慢慢涨红了脸,只挠着头小心去看方才被自己揍了一拳的黑衣小孩。

      老者欣慰浅笑,有年轻后生跟着点头,忽而想到什么,揖身问道,“炎王陛下近日广开恩赏以尊老固本,还特请城内有文武之功的老者出城游玩,以霍老之尊,怎么没去?”

      “炎王仁厚,我等自是感恩。”老者看向天际,目光深远,“只是人各有志,老各有好。有人老了,喜欢以言平意,结伴出游正可畅抒胸意,还城内些清净。我啊,更喜欢以战学战,宝刀虽老也可为孩孙磨剑。”

      说罢,豪迈一笑,未见丝毫老态。后生一脸敬意,又是一揖。

      老者微笑还礼,转头冲着一少年喊道,“岩儿,走了,去东口老槐树下坐会,我给你讲讲今日这场沙盘大战。”

      “好!” 正低头帮商铺伙计修整招牌的少年扬脸一笑,稚嫩俊朗的面上露出一抹明亮神采。

      一听老者又要讲大战,散在人群中的孩子们蜂拥而上,蹦蹦跳跳跟在了爷孙身后,有几个年轻人也露出兴味,施施然向同一方向而去。

      就这样,洛京城内虽有不少闹剧发生,却都在开明有序的治安和民风下,化作了无伤大雅的水花。

      而这些水花传到赫炎耳中,正好给了他不错的思路。

      黑曜细作在赫鸾多是靠收买策反或利用赫鸾内部之人来行动,就如上次的兵部失窃,能抓到的都是些被操控利用之人,并不能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而自严查细作以来,黑曜势力更是偃旗息鼓再无动作。

      卫鸾司虽抓到一些藏于市井的细作势力,但皆是些处于下线的小角色,还和段瑞毫无交集。唯一的收获是通过对他们上线信息的汇集分析抽丝剥茧,终将细作势力的头目确定在了一个代号为蟠龙的神秘男人身上。

      在赫炎看来,以黑王和他相似的强势作风,不会不安排心腹来掌控远在赫鸾的细作组织,所以这个蟠龙必然是黑曜之人,还是黑王的心腹。段瑞若和黑曜合作密切,就必和这位蟠龙有所联系。而每次对接,不是段瑞自己,也会是段瑞最信任的心腹。只要逼得双方碰头,那就必能揪出段瑞勾结黑曜的罪证。

      只是段瑞眼下最是小心,自然不会主动犯险。但若将黑曜大将严崇放到生死攸关的险境中,蟠龙便不会无动于衷,自然也就会急于和段瑞接触。

      至于如何将严崇放到生死攸关的险境中,赫炎决定瞒住沈离凌自行谋划。

      和沈离凌使用手段谨之慎之的君子心性不同,维护统治的君王天性让他更容易偏向黑王那种凌驾一切的帝王心术。所以,在他看来,比起求同存异,煽动对立更能俘获人心,比起开化民智,愚民之治才更能掌控一切。

      这样的思想如同一只还未长大的狼崽,被名为沈离凌的牢笼温柔圈禁,只是偶尔伸出爪子,在他心上调皮一挠。

      这一次,他求胜心切,被挠地心痒难耐,便一边故意泄露严崇会于封禅大典前去武神庙拜祭的消息,一边派人在民间煽风点火扩大暗杀严崇的事态,并将数拨不同势力要于武神庙暗杀严崇的消息传地沸沸扬扬、有声有色。

      果然,这让蟠龙按捺不住了。

      在卫鸾司大力清剿黑曜细作的暗线中,何叶辰保留了一条被他成功策反的下线,如此一来,蟠龙想要接触段瑞,又不想暴露任何行踪,便只能通过这条下线传递消息。

      下线所能掌握的信报并不多,只是通过蟠龙在闹市中留下的专属标记,再通过他们的专属密码解析出了两条命令,一是在宁理司南墙最里侧的地上垒起三块圆石,二是将一组藏于标记位置中的帛片上的暗号,照葫芦画瓢地传递至裕顺客栈。

      裕顺客栈是宁理司附近最大的客栈,出入者除了日常来此吃饭喝酒的宁理司官卒,还有许多或探监或报案或申诉的各路行者,可谓车水马龙、鱼龙混杂,日日喧嚣。

      客栈是祖传营生,掌柜伙计都身家清白无甚可疑,因生意需要和宁理司关系不错,再加上往来客人也多少和宁理司有所牵连,便一早就是卫鸾司关注的重点。只是长久调查和严密监控下一直未有收获,卫鸾司便难免会有所松懈。所以在此留下交接暗号,也算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蟠龙要求传递的暗号是一组看似凌乱实则有序的刮痕,而这样的刮痕和食客拿指甲盖随意刮挠留下的几乎无差。暗号按照要求,用竹刀复刻在裕顺客栈一层最南边角落里的桌案右下角上,而这样看起来似被食客肆虐而“伤痕累累”的桌案在客栈里比比皆是。

      客栈总共有四层,一二层用膳,三四层住客。其中,一层多汇聚着百姓士卒,二层多汇聚着达官贵人。没有人知道那组暗号具体什么含义,也没有人知道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去解读那暗号,一场严密的监视便随之开始了。

      宁理司狱卒们平素都喜欢在此吃饭喝酒,刚好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人也不少。为了掩人耳目,盯梢者换了一波又一波,却都没发觉有人对那些刻痕有什么特别的留意。直到,暗七出现了。

      对于这位一直跟在段瑞身边的黑衣人,赫炎很早就开始派人调查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很早就想收买他了。但随着调查深入,他知道此人断不会背叛段瑞,便想着不如直接抓回来审问。

      虽说严刑拷打对这种人难有作用,但也不妨一试。只是那人身手不凡,又十分敏锐机警,还挂着个段府护卫总管的名衔,明抓暗抓都易把事态闹大、得不偿失,赫炎便改成暗中监视,看能否找出什么对段瑞不利的线索。

      此人平素就如段瑞的影子,又有着段府和宁理司的掩护,实在查不出什么特别。直到有段日子,他不再跟着段瑞,而是连着数日独自在城内游荡。赫炎断定他是领了段瑞密令出来做事,立刻加派人手日夜跟踪却是一无所获。后来才发现,此人是领了公休,故意在城中瞎逛而已。

      赫炎恼羞成怒,撤回了所有人手,暗七随之结束休假回到段瑞身边,继续做他的影子。

      而这一次,暗七故技重施,又开始一人在城内闲逛。赫炎表面毫无动静,背地里却是派出了最有经验的高手小心跟踪。

      没想到,两条线索很快并成了一条,暗七白日去过一趟宁理司后,便在晚上走进了裕顺客栈,还正好坐在了那张饭桌上。

      用膳完毕,他抚桌而起,手掌摸到桌案右下角,顿了一下,又面无表情抬手离去。

      身为高手,自然能摸出哪些刮痕是竹刀所刻,并将刻痕准确地记在脑中带回段府。

      当夜,暗七再度出府,表面是将一箱账簿护送至满春阁。路上,他似鞋里有沙,停在了街口朱雀门的牌坊立柱之旁投鞋,一只手掌刚好抚在立柱之上。

      他的动作虽然细微,但还是被跟踪者捕捉到了可疑之处。随后,卫鸾司派人假装路人悄然细查,果然在他手抚靠过的地方,发现了几道不知是被什么留下的刻痕。

      只是这一次,刻痕长短清晰,排序明了,是下线也能解读出的通用密钥。

      根据解密,便得出了段瑞约见蝙龙的时辰地点,而那地点,居然又是裕顺客栈。随后,蹲守朱雀门的密卫也很快发现了接近立柱查看刻痕的可疑男子。那男子衣着朴素,身型居中,看起来毫不起眼,唯有左手臂上不小心暴露出一块烧痕颇为与众不同。此人在密卫的跟踪之下,很快就消失在两个街口之外的陶然街巷民宅区内。

      此男子的外貌特征和出没位置,正与何叶辰另一条调查线上的嫌疑人相吻合。那人身上有黑王死士的专属纹身,是暗鸾司早已开始跟进的重要线索。

      卫鸾司身在明处,正大光明调查间谍、应对渗透、除奸□□,暗鸾司则隐于暗处,清贼反间,培养细作、派遣刺探,负责收集情报、汇总分析。

      何叶辰作为暗鸾司的负责人之一,一直以相府总管的名义四处走动、盘查探听,既名正言顺也不会过度引人注目。他温和沉稳,擅得人心,又足够敏锐细致,从市井调查中发现了有着黑王死士纹印之人的动向和出没地段。暗杀严崇的传闻便是针对这些地段进行有的放矢地散布。

      眼下,线索汇合,似乎离拿到段瑞和黑曜勾结的证据就差最后一步。但这般顺利,却让何叶辰疑窦丛生。

      且不说这背后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查明,就说暗七是否真的觉察不出他仍在被人跟踪,以及这最后密语为何是下线都能解读出来的通用密钥,就很值得怀疑。

      何叶辰深知细作调查最忌打草惊蛇,便一边继续深入调查,一边提前部署对接头行动的暗中观察和事后跟踪。

      但在赫炎看来,他们如今得出的结论是一路筹谋仔细调查的水到渠成,顺利也很正常。暗七是被他刻意营造的松懈所蒙蔽,算是自己谋略得当。至于最后的通用密钥,也有很多种可能解释得通。比如说,桌案的刻痕密语其实也是通用密钥的一种,只是单独有这么一组仅供段瑞和蝙龙当作约见讯号固定使用,所以下线才不知道。而那个纹印之人,在如此严密的户籍管理下,依旧可以来去无痕,显然是有赫鸾高官早就为他做好了身份,而那高官必然就是段瑞。

      秦阳事件后,他心生急切,更坚定了这种想法,便直接下令让何叶辰无需多虑,尽快行动。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围捕行动就这么开始了。

      卢刚,便如天降一般,刚好嵌入了整个围捕行动。

      沈离凌很早就在调查已成悬案的西郊密使案,卢刚跟在沈离凌身边,自然也知道一些细节,更对这起无国认领的细作密案耿耿于怀。自从赤夜细作势力被清剿后,他便将怀疑放在了黑曜身上,而之后发生的种种,也证明了黑曜势力早已渗透了赫鸾。炎王建立卫鸾司,大力打击细作,他不在调查细作的职权之内,但也一直留心着相关进展,并心急地想要借此建份功劳,以期能离开眼下这个没什么发挥余地的职位。

      一日喝酒,他受友人闲聊启发,想到如今赫鸾严查细作,又对黑曜商贸把控地紧,细作是如何给黑曜传递消息的呢?也许……就是通过策反内部人员借用朝堂公文正大光明将需要的信息传递出关!思路一定,他便开始利用可以查阅赫鸾朝堂内外公文信件存档的职权,进行细致的排查,终于,发现了一处可疑。

      自从定下封禅大典后,朝堂就相应地发出了各种诏令,其中就有命令北境边关选派一支精锐军队代表边军参与大典的诏令。这样的诏令走的是军情驿站,最是快捷,所以一般发出时,还会附送一些送至边关的其他文件和家书。经过卢刚的严密比照,他发现其中有一封家书记录的收件人名为淮羽,收件处是隶属于冯将军营帐的后勤司,但查后勤司名单却并无此人。

      难道,是有黑曜之人混入了后勤司,以此收取细作信息?毕竟,除了西关,北境边塞是可以和黑曜国内取得联系的最便捷之地。

      卢刚顺藤摸瓜找到了寄信之人,却是兵部后勤司的一名小吏。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以公务之名结识小吏,而在他家中喝酒时,竟刚好发现给小吏送酒的酒夫身上有一个可疑的纹身。那酒夫其貌不扬,中等身材,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唯有手臂上一块烧痕有些突出。此人低头取物时,露出后颈右下的纹身一角,看那图案,像极了记录在案的黑王死士的纹身。

      难道就是他利用小吏贪酒并爱在家整理文书的毛病,将那封可疑的家书塞入他原本要发送给边关后勤司的文书中?

      卢刚面上隐忍不发,心中却是大喜,开始暗中调查那酒夫的身份,却正好和也在调查此人的何叶辰碰上了。

      何叶辰以受沈离凌安排为由稳住了他,让他只要配合行事便可。可卢刚却是按捺不住,更担心被他抢功,便没少擅自行动,最后竟也顺着线索找到了细作与内应将要见面的地点 - 裕顺客栈。

      是夜,卫鸾司的密卫乔装成路人食客几乎将客栈团团包围,却没想到卢刚也寻到了裕顺客栈,还差点打草惊蛇。何叶辰没办法,只得将当夜行动告知于他,才换来他安安静静呆在二层以作策应。

      最终,在四层的上房内,卫鸾司将烧痕男子和与其会面的另一男子逮捕归案,其中一个名为柴工的客栈伙计,因疑似为两人通风报信也被一同抓捕。

      只是可惜,与蟠龙会面的并不是暗七,也不是段瑞身边出现过的人,而是一个不知身份的陌生男子。但在赫炎看来,能和蟠龙见面,就必是段瑞信任之人,只要仔细调查,不可能查不出和段瑞的联系。

      卢刚执意要求面见炎王一同审问,何叶辰知道他是沈离凌的人不好驳了他面子,便在获得赫炎允许下,将他一同带入了卫鸾司。

      这场行动开始时极为低调,抓捕时,却在赫炎有意无意的安排下颇具声势。附近百姓亲眼围观了卫鸾司抓捕黑曜细作的雷厉风行,大快人心之余不免夸赞议论,想必到了第二日,全城都会知道卫鸾司抓获细作立了大功,而一旦细作背后的势力被牵出,严惩段瑞的声势自然也会迅速膨胀。

      赫炎是如此谋算的,却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

      那名陌生男子很快被查出不过是城西一个普通菜贩,前一日有人在他门前放下一个篮子,里面有一套衣物、一个小木盒和几锭银子,留有一张纸条,让他今夜穿上那套衣物来裕顺客栈见一个人,帮忙送上木盒便能在第二日收到双倍报酬。男人为财而来,被抓后吓得立刻就全招了。

      纹印男子则是骨头极硬,如何拷打都不言一字。反倒是被单独关押的伙计经不住恐吓,很快招出是纹印男子一来便偷塞了银子让他一发现不对就进屋报信,他觉察出有人故意靠近那间上房后,便端着热茶壶匆忙入室报信。据他回忆,当时有个木盒已被打开放于一旁桌案之上,纹印男子则听了他报信后,突然捂住嘴巴似乎吞下了什么。根据这一线索,何叶辰从纹印之人肚子里得来了一个蜡丸。

      那蜡丸被打开后,竟是沈离凌的笔迹,上书大意是封禅密谋已成,他将与严崇里应外合刺杀炎王于大典,请黑王按诺以压境大军助他扶雅子登基。

      如此惊天的内容,纵使有无数疑点可查,也足以将沈离凌打上勾结黑曜的印记。天下皆知赫鸾国相墨字出众,是出了名的一笔千金、一字难求,若无亲近之人掌握他大量手书并坚持日积月累的特意修炼,谁能模仿的这般一致?可能这么干的人,才华地位也必不会差,谁又会辛苦多年只为这一纸污蔑?再加上之前的种种谣言,一旦传出,沈离凌注定逃不出一场革职收监的彻查风波。

      赫炎这才意识到中计。可惜纹印之人早已气绝身亡,一时死无对证。他大怒之下,直接冲到单独关押柴工的房间,却没想到那人看似吓得魂不附体,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顶级刺客,早已暗中挣脱捆缚,趁赫炎靠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出致命一掌。

      柴工身为客栈伙计,早就被卫鸾司调查得透彻,身份行为皆未有可疑。而作为一个未能证实罪名的庶民,也并没受到细作那般的严密关押。赫炎来时又一脸盛怒,房内的两个守卫垂首屏气,一时大意给了其可趁之机。

      由于何叶辰忙于善后,避免同时审问的狱吏们觉出端倪,当时紧跟在赫炎身后的,便正是卢刚。卢刚看到蜡丸中的密信后,和赫炎一样震惊急切。他生性拗直,最容不得沙子,一看这细作大案和沈相有关,更是牟足了劲要彻查清楚。

      其实,以赫炎自身功力,能否避开或是承受得住那一掌,都不好说。但以卢刚的性格,却绝对会冲上前挡住那一击。

      所以,一切发生地都似乎顺理成章,至少听上去以及沈离凌方才一路所看到的痕迹,都与之相符。

      卢刚挡下一掌后,房内的两个守卫方回过神来保护赫炎。一场打斗下来,两个守卫不敌牺牲,其余守卫涌入房内时柴工正好开窗而逃,慌乱之下躲入卷宗房,打死了刚好被何叶辰支开到房内调取卷宗的审讯记录司,又纵火逃脱,最终被追捕的守卫堵至卷宗房窗下吞毒而亡。

      说到这里,赫炎握拳击案,一脸愤懑不甘。

      沈离凌垂眼若思,看不出情绪,良久,方闭目叹息,正色缓言,“此事确实精巧难防,陛下无须动怒。微臣对此也颇有感慨,想来百姓若愚昧无知,易受君王掌控,也易受敌人掌控。百姓若乖顺哑忍,易成平安态势,也易被恶人鱼肉。天下无一道,能一劳永逸以治万民。臣亦未听闻,可不省吾身而得精进之法。陛下以身试险,得此一堑,若能日后思之鉴之,也算告慰忠臣之魂。”

      一番正臣谏言、大道化之,既承了相臣之责指出君思弊端,也点到为止维护了赫炎尊威。

      赫炎目光闪动,郑重点头,似有千言万语,都只汇聚成了热烈眼神。

      沈离凌并未回应,依旧垂眼沉思。

      躬身自省,不是为了谴责自己,也不是为了弥补他人,而是为了自我觉察。觉察成败,觉察缘由,觉察自己一言一行是如何受心性影响,推动事态。唯有这样,才能看清事实,主导自我,避免重蹈覆辙。

      就像此时,他已开始觉察到,自己是如何被段瑞看透而被精准算计。正如赫炎的自负,卢刚的拗躁,何叶辰的忠顺……都刚好成为了段瑞计划中的一环,环环相扣,将局面推至于此。

      而他自己的心性弊端……

      蓦地,手上一热,是赫炎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他。

      那掌心火热,如烈火炙烤,让沈离凌的心也随着自己冰凉的手,剧烈一颤。

      他正微微怔愣,赫炎蓦地轻问,“你今夜前来,是不是……因为段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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