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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情敌对峙分外眼红 天作之合羡煞旁人 ...


  •   月色惨白,火影跳动,偌大庭院似笼罩在一团巨大而漆黑的迷雾之中。

      火光逆射下,段瑞倏地一震,惊醒似地喃喃低语,“不……不可能……怎么会……?!”

      沈离凌神色叹惋,轻轻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段瑞,你既行了违逆之事,又何必震惊于暴露之时。”

      “不可能!” 段瑞低吼一声,紧紧盯住沈离凌,“你……是你……你在作假!”

      “段瑞!” 赫炎砰地一拍椅柄,起身挡住沈离凌,怒道,“你恶行败落,还敢在此胡搅蛮缠!”

      段瑞细牙紧咬,目光阴测,眼底是再不掩饰的狞恶与憎恨。

      赫炎冷冷回睨,威严自若,“何将军,既然他不肯承认,那就让他死个明白!”

      何深一怔颔首,顿时,浑厚之声如擂鼓鸣金,响彻庭院。

      “银蛇……敬启,怀此信者,乃我蟠龙死间。见到此信,则按计行事。他若成功弑相,你便以司蔻之便,将其按一般刺客处置了事。若未能成,便暴其真身,供你亲自审出国相通敌信件。为能开启封禅之乱,除相行动不可再拖。一旦时机出现,纵是仓促行事,也需冒险而动,不可再错良机。另附你亲笔回信一封,以证此人真身……蟠龙。”

      话音戛止,空气死寂。

      蟠龙是潜入赫鸾已久的细作头目,是这些日子卫鸾司力查的重点人物。而银蛇……虽是第一次听说,却显然是和蟠龙勾结的朝堂之人,至于司蔻……

      众人将目光聚在段瑞身上,耳边是何深念出的第二封信。

      “蟠龙敬启,通敌书信早已伪好,你无须知其细节。只要让细作怀揣你写给国相之密信出现,我便能让宁理司借他之口祸水东引……银蛇。”

      空气一刹那凝固冻结,压得宁理司众人喘不过气。

      赫炎眸底狠戾,却透着戏谑似的光芒,“段瑞,这后一封用不用比照你的笔迹,以辨真伪?哦对了……你该是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的了,那想必这封也是有所矫饰的。哎,看来也只能用你们宁理司最擅用的严刑拷打……以辨真伪了。”

      段瑞咬牙不语,只死死盯着那素笺,似要将它烧出洞来。

      赫炎审着他神色,满足而轻蔑地笑了,“怎么?自信满满前来演戏,却发现戏不遂愿、原形毕露,就受不住了?哼,怪不得你方才不是威逼恐吓,就是想要将人带走,还一直阻止他人插手……可惜了,段司蔻,哦不,应该叫你……银蛇?”

      段瑞目眦欲裂,转头瞪向早已被拖至一旁的姒涧,“你……你是谁?说!是谁派你来污蔑我的?!”

      姒涧神色麻木,闭目不语,仿佛信中是非早已与他毫无关系。

      赫炎冷下面色,负手睥睨,“此人是黑王死士,不是段司蔻你……亲自发现的吗?”

      段瑞被那话中嘲讽刺地一颤,神色混乱,面目扭曲,不住低喃,“不可能……不可能……!这信……这信明明应该是蟠龙写给…… !”

      他猛地回神,咬住舌头。

      众人一震,不少宁理司的人更是立时一呆、面无人色。

      “怎么?是应该写给……国相的才对吗?然后,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将人带走?!”

      赫炎怒气陡升,又嘲讽一笑,“可惜啊,这么好的计划,你和同伙……却似乎没沟通好啊?”

      段瑞又惊又恨,混乱得面目痛狞,像被两道力量同时撕扯。

      沈离凌深长叹息,终是缓缓起身,踱至赫炎旁侧,淡淡开口,“段瑞,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做了什么惹得这般下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没想过吗?既然你能用宁理司刑具传递消息,那就必有一天会因此败露。”

      段瑞身形一晃,毒蛇一般盯住了他。

      沈离凌神色不动,语气平和,像只是在解答一位老友的困惑,“宁理司审案无数,刑具更换频繁,本也不足为奇,可若仔细比对以往几年的耗损用度,想要算出个正常范围,便不是难事。如今宁理司权力外分,案件减少,你却频繁更换刑具,想要不引起陛下与我的怀疑,却是难事。蟠龙狡猾,所以难抓,也因他狡猾…… ”

      沈离凌微微闭目,似已不愿多说。

      段瑞瞳孔一震,却是轻易猜出了下半句。

      “所以,逼他弃卒保车,也不是什么难事。”

      立时脸色煞白,震怒难持。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了是段瑞一直在利用宁理司刑具给蟠龙送信,被沈国相知道后,就将计就计,便有了今夜这一出引蛇出洞。至于蟠龙是谁,如何与段瑞刑具通信,又是否能就此被揪出……便是暂不得知。

      良久,段瑞似乎终于接受了一切,蓦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狐狸……还是老得更狡猾啊哈哈哈……”

      笑声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可我段瑞……不是输给了你们……!”

      他踉跄一步,愤恨出声,“我是输给了我自己,输给了我的心急大意……输给了我对你……!”

      幽怨目光猛然射向沈离凌,却被赫炎一个踱步,冷眼剜回,“段瑞,多说无益。你若主动交代,本王也许还能允你将功补过,否则……!”

      “……否则?怎样?” 段瑞眼角上挑,幽幽含笑,挑衅意味,昭然若揭。

      赫炎目色一沉,寒芒肆意,已是杀气腾腾。

      夜色浓郁,火焰燃盛,青石地面映出两道陡峭身影,遥遥对峙,宛若暗夜山谷中两只狭路相逢互不退让的凶兽。

      两人同慕一人,执念深重,彼此厌憎,早就恨不得将对方剔骨食肉。明明君臣异心,朝堂相见,却还要装出一副无知无觉的和谐模样。上次卢刚之死,阴谋未成,已是图穷匕见,今夜旧技重施,阴谋反噬,终是正面交锋。

      只是二人城府皆高,又宿怨颇深,难得棋逢对手当面较量,即使恨不得立即置对方于死地,也都想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力压一筹,折辱对方,更要彰显实力,赢得漂亮,博得美人惊鸿。

      对于赫炎来说,此事还牵扯着君王威严、朝堂颜面、一国之尊,便必须要顾全朝局民心,赢得正大光明。从私心来讲,这关系着他在自家爱人面前的光辉形象,就更不能掉以轻心、潦草完事。

      对于段瑞来说,此刻已是鱼死网破、最后一搏,他既冒险出招,便已拿出必胜之心,纵是形势不利,也绝不退败,更不会束手就擒。可以说,就算是输,也要输得玉石俱焚、轰轰烈烈。

      一时,两人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气氛肃森,似风暴将至,众人心旌神摇,皆是屏息以待。

      何深久未历战,早已热血上涌,一边目光横扫,盘算宁理司的兵力部署,一边手痒难耐,已是跃跃欲试。

      虽然他今夜出行只带了两个随行士卒,更不知宁理司是不是有备而来,但若对方真的铤而走险、暴动行凶,他也势必会奋不顾身,护君相周全。

      思量着,目光便望向了沈离凌。见他身姿端正,眸光审视,似也在探查兵力,不由呼吸微促,心思沉定。

      且不说面对这一触即发的兵变暴动,一个文臣可以这般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就说面对段瑞这等刺杀在前构陷在后的恶意谋害,能这般心平静气、沉着应付,也足以让他敬服。

      所谓国相涵养,大抵便是如此。

      那他这将军气度……自然也该不落下风。

      身为将军,要有勇有谋,就不得不细思局势。像是此等谋逆大案,势必明日便会传遍赫鸾。若是事态失控,处置不当,难免要让朝堂颜面扫地,赫鸾国威受损,甚至影响君王的封禅大典……炎王心思难测,万一有别的打算,他贸然行动,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念及此,何深当即收敛杀气,沉稳肃立,只作静观。

      这边,赫炎眼锋一扫,打破沉寂,“段瑞,你不顾自己死活,也该顾及这帮随你而来的部众吧?”

      话毕,宁理司众各个神情微动,浑身紧绷。

      今夜,对他们来说,已是生死荣辱一线之间。

      面对赫炎的刻意挑拨,段瑞轻轻一笑,“陛下一直有心打压我宁理司,如今我出事了,他们……还能活?”

      “能不能活……要看你如何抉择。本王法度清明,擒贼只擒恶首,无罪之人绝不追究,你若有心爱护,便该坦然承罪,莫要牵连部下。”

      “不追究?陛下之前处置乱臣贼党,可不是这般大度宽厚啊。既是随我而来,又怎会毫不追究?或许陛下之意是把他们当通敌疑犯,严刑拷打剥掉层皮后……再不追究他们是生是死吧?”

      “笑话!本王之前手段虽狠,可有滥杀?反观你眼下之意,是一心想让他们陪你……造反送死吗?!”

      “臣等……还有别的选择吗?”

      话音轻落,夜色成冰,砸在众人心间。

      宁理司众神色或悲或壮或惘然,似已无路可选。

      赫炎拂袖一甩,潇洒大笑,“哈哈哈好!既然如此,本王也无需客气!”

      话毕扬手,身后何叶辰一声口哨。

      哨声悠长清晰,飘荡于夜空。远处,杂沓声起,由远及近,顷刻便似已踏至近前。细听下,脚步有力,兵甲铿锵,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商香阁因经商制造、货物运转,建得是超乎一般的高墙厚门、庭院轩敞,可在容纳众多宁理司士兵后,却是再难容纳一支军队。

      众人紧张四顾,果然听得步伐整齐,戛然而止,显然是只包围了整个庭院,便利落站定。少顷,两个高俊身影带着数名甲士迈门而入。

      火光映照下,两人戎装佩剑,英姿勃发,目不斜视叩首于赫炎身前,齐齐禀道:

      “烈焰司主将卫勇,参见陛下!”

      “卫鸾司司首斐安,参见陛下!”

      赫炎颔首,二人起身,从士兵手中接过大氅,为赫炎披上。

      月匿云端,火影红透,映着漆黑墨氅上金龙腾飞,怒目而视,更衬得君王风华绝代,威压赫赫。

      廊下,卫斐二人钉子一般立于两侧,随从士兵四散而开,如铜墙铁壁般,森严护卫。

      刹那间,庭内气氛冰冷凝重,一片肃杀。

      看着眼前阵势,段瑞细眉轻挑,故作了然,“呵……先礼后兵。看来陛下还真是被我……们的国相大人,调教得一心要当明君圣主啊……”

      赫炎微微眯眼,渗人发寒,凝目片刻,又倏忽一笑,满面傲容,“怎么?你心中无忠义,便嫉妒本王身边有良人了?”

      段瑞脸色僵硬,紧咬牙根,半晌,才掩去眸中嫉恨,幽幽一笑,“炎王这次如此讲究,是怕闹得难看传出去影响你的封禅大业吗?”

      赫炎睨他一眼,淡漠沉声,“段瑞,本王顾念着你士大夫颜面,给你机会束手就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段瑞一听,低低笑了。

      火光微晃,他白面红唇,眸邃艳诡,愈显阴森,“陛下这杯敬酒啊……段某还真消受不起。只是好奇,陛下这般兴师动众,就不怕洛京城里……再出点什么事?”

      “出事?哼,那要看看谁有这么大本事了。”

      说罢扫向斐安,“斐安,本王安排你的事情如何了?”

      斐安转身一躬,“启禀陛下,卫鸾司两队已包围宁理司,从宁理司至此一路的可疑人车也皆被巡者扣押。”

      赫炎微笑颔首,看向段瑞,“段司蔻,宁理司精锐随你而出,这地牢松懈,若是有罪犯逃逸,危害到百姓可就不好了。你平日树敌颇多,这一路又暗道重重,若你一会被押回去时惨遭杀害……就不好了。你看本王这番细心筹备,可还满意?”

      段瑞面色惨白,终于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今夜,他孤注一掷,已是退无可退。

      赫炎想要杀他的耐心早已耗尽,筹备大典和制衡谋逆便是能牵制君王行动的最后一点筹码。借着刺客一案,他打出不破案便辞职的承诺,换回宁理司的如常行动,又利用沈离凌定会亲自看望孟月,也定会于大典前亲自商定雅子归处的推测,守株待兔等来这一夜良机。本想着只要能以通敌嫌疑,让沈离凌为他所控,哪怕只是配合调查的短短一路,他就能借由早已设好的机关埋伏,再利用宁理司逃犯肆虐引起的城中混乱,带着沈离凌彻底消失于这洛京城内。

      赫鸾已无他容身之处,也无他可恋之处,他所有的怨恨与挣扎、所有的付出与坚守,所有与赫炎、蟠龙的较量与算计,都将在这一局中……落下帷幕。自此,他不再是段瑞,段氏也再与他无关。

      他是这么计划的,可赫炎却出现地太过意外。本想着还能随机应变,伺机而动,却没料到,情况会这般急转直下。

      原本他与蟠龙所定,只是借刺杀雅子来搅乱局势,可在刺客口中,却是明显真要刺杀国相。当时他便该想到有哪里不对,更该想到,他可以利用蟠龙,蟠龙又凭什么不能出卖他?

      这其中,不论沈离凌做了什么,又对兵器司查至何地,对他来说,终是……

      大势已去!

      还真应了那人那句……谋人者,人必谋之。

      段瑞自嘲一笑,目光缓移,却被赫炎挡住,看不到那人神情。

      不知他此刻是欣喜于计划落实,终于可以除掉他这个阴险宿敌,还是……

      呵,怎么可能……还有什么还是。

      段瑞心痛如绞,恨恨咬牙,又若无其事,微微抬眼,望向天际。

      夜色苍茫,冷月高远,银盘似冰,依旧是触不可及、寒彻骨髓。

      思绪流转,不过须臾之间。转瞬,他又恢复了阴测冷鸷的一面,死死盯住赫炎。

      明明是跟他一样卑劣算计、杀人无度的擅伪者,凭什么……就能得到他得不到的!

      就因为……他那贵为君王的血统吗?!

      对……一定是这样!

      血统……血统……血统……!

      那是他最憎恶的东西,也是他这一生中最想要洗掉的印记。

      恨意灼灼,炙得肉焦骨痛,却还是被他习惯性地无声咽下,只化作一声亵慢轻语,“既然国君亲自为我做事,我又怎会不满意?”

      赫炎眸色阴沉,已无戏谑之色,“好,那就等你受刑之时,本王也亲自让你满意!”

      “不知陛下要以何罪抓我?”

      “叛国通敌,谋刺重臣,意图谋逆,你想死于哪条?”

      “通敌?谋逆?从何而来?有何凭据?就凭我合谋了一个不知底细自称为蟠龙的人,做了一点毁人清誉的事?还是凭我方才不服陛下教训,只是口头顶了几句嘴?更何况,如今诸国乱世,礼制崩坏,君逐臣、臣弑君,早是见怪不怪。放眼天下,士人择木而居,百姓流亡辗转,今日之君可能是明日人臣,今日宿敌可能是他日同襟,国无定数,人无定居,又何谈通敌?何谈谋逆?!”

      赫炎一怔,没想到段瑞口锋竟能如此犀利。

      这话虽不足以挽回他的罪行,却能实实在在拂了他的君王颜脸,更能明目张胆传递君不君臣不臣的谋逆之思。

      赫炎面露愠色,却不能不正面回击。

      对峙时,越是强大者,才越能保持大度得体、从容自如。若是气急败坏、暴力镇压,反而显得自己羸弱不堪、毫无底气。故而,此刻他若直接抓人,不仅露怯难堪,还相当于承认了段瑞所言,自毁王权根基。

      赫炎快速思考,却觉沈离凌气息微动,似欲开口,不由心头一刺,自尊受挫。

      沈离凌素来注重他的君王颜面,若不是觉得形势严峻,他处理不了,绝不会贸然出头。

      可若连这他都没办法自己镇压,还算什么君王!

      “段瑞,” 赫炎抢先开口,沉着言道,“此处并不只有你宁理司之人,不是你想赖账就可赖掉的。如此人证物证,相互印证,已足以给你定罪!本王知你心狠手辣,行事谨慎,但你再怎么擅于掩盖,也不可能无所疏漏。你虽犯事,却不代宁理司都有问题,你之缺位,本王自会提拔人手,让宁理司、卫鸾司、北军三司会审,给你个公平公正。至于你说的诸国乱世,礼制崩坏……那不是你为非作歹、一逞私欲的借口!”

      他嗓音低沉雄厚,似金石之音,激荡于空,“若君王无德,佞臣当道,国积贫弱,自会使得士人择木而居,百姓流亡辗转,此是天道惩戒,也是君王明镜。故而本王自登位以来,时刻行之省之,听取良相诤谏,与其齐心共治,革新除弊、杀伐惩恶、勤政为民,就是要让朝堂清明,百姓安生,国强民富!眼看赫鸾强盛,民生繁荣,诸国窥视无敢贸然动兵,各国入赫皆可各展其才,国之盛兆已出,你却心黑诡诈,污蔑忠良,通敌谋逆,置赫鸾国运、朝臣清白、百姓安生于不顾!污我赫鸾无双国士,如同毁我赫鸾治国根基,此等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之事,你怎还有脸在此强词夺理、胡乱叫嚣?!真是可笑可悲可叹至极!本王欲携国相等一众贤臣为赫鸾勇创霸业,便绝容不下你这等跳梁小人!”

      一番言辞铿锵,可谓掷地有声、气壮山河,震得全场肃穆,目光炯然,皆不由望向国君。

      这一望,不是王权所慑,而是发自内心的追随尊崇。

      君王气场,并不是担了君王身份,有了龙袍加身,便自会拥有的。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是一种装也装不出的强大,是掌权者对天下苍生家国大义的担当认知,是上位者对王途漫漫孤寒崎岖的无所畏惧,是为君者对天道王道清晰坚守的寸步不让……更是为王者对亲近信赖重用之臣的强硬捍卫。

      此刻,这种气场自赫炎身上无声散发,只是一瞥,便足以让人热血感佩、俯首称臣。

      而能与那气场完美融合、并驾齐驱的,似乎也只有在他口中的国士无双沈离凌了。

      此时,明月皎皎,庭院雪白,二人并肩而立,身染月华,如受夜色加冕。清风吹拂,衣袖翻飞,两人氅上图纹,随风而动,似有龙凤缠飞。

      一时君臣相契,天作之合,如画似卷,让人不由艳羡生叹。

      何深目光凝滞,轻轻垂眼,心底不知为何多了一丝陌生而酸涩的怅惘。

      段瑞无言以对,气势尽输,只能狠狠瞪视,却又无能为力。一想到就算自己拼死一搏,也不可能伤到赫炎一毫,怨恨像毒蛇一般啃噬起他的心脏。

      渐渐地,毒蛇和他融为一体,将他所有愤恨无奈羞耻不堪尽数吞噬,化作一股攻击向外的力量。

      毒蛇,就该死而不僵。即使退无可退,也要趁人不备,恶咬一口!

      他即刻恢复常态,认输一般,叹了口气,伸手摸向腰间。

      士兵们立刻抽刀警戒,赫炎眼中也不由寒芒一闪。

      段瑞轻蔑一笑,动作文雅,不急不慢,解下佩刀,一把仍在了地上,“陛下所言有理。那既然如此,我就都交代好了。”

      如此认罪投降,倒是不好直接拿人了。

      赫炎面无表情,略一扬手,士兵们各自收刀。

      段瑞负手一笑,眼底诡谲生光,“陛下想必该会好奇我的计划,也好奇我那同伙是如何听我调遣的吧?”

      赫炎与沈离凌对视一眼,皆是一言不发。

      段瑞悠然转身,“敢问那位虎子兄弟,你道上名号?”

      髭虎难得旁观这么精彩的君臣斗法,正暗暗听地起劲,忽然被叫,不由一个激灵,勉强硬气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道上人称髭虎是也!”

      “好,髭虎兄弟,” 段瑞轻轻踱步,一脸清廉爱民的循循善诱,“你方才招供说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血洗商香阁,那能否把任务细节说地更详细一点?最好…… 一个字也不要差。”

      听他温声软语,髭虎却莫名打了个寒颤,忙认真回想,“是……是刺杀国相……还有……还有……” 他咬咬牙,一口气道,“找出这里的总角小儿带走或杀掉!”

      不等众人反应,段瑞又问,“那你可知为何?”

      “这……” 髭虎郁郁摇头,“老子收钱办事,没管那么多!”

      “呵,那……” 段瑞话锋一转,“何将军,你可知为何?”

      众人正自愕然,听到这里更觉不解,何深也微微皱眉,狐疑看他。

      段瑞略一停息,扫视赫沈二人,见二人神色如常,默然旁观,不由心下一沉,暗暗生疑。

      难道……他们根本不怕自己将雅子藏于此处的秘密说出去?还是……两人早已串通好了?也对……赫炎本就知道这个秘密,这事本也挑拨不了二人关系。或许……他们就是想借自己之口,来正式公开雅子?!说不定还能利用他演出一场君臣互助、舔犊情深的戏码,再来个情深意重、君仁臣恭的佳话?!

      段瑞紧紧攥拳,神色一松,只意味深长道,“何将军若是好奇,日后就查查吧,也许……到时会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何深眸底生疑,冷脸不答。

      段瑞随即又道,“何将军,那你可知我今夜为何想带你过来?”

      何深正色摇头。

      “因为我想告诉你,真正害北军挨罚挨骂失去民心的秦阳死因,就藏在这阁中!”

      一语落地,全场讶然,何深也不由一愣,惊诧望他。

      “段瑞!” 赫炎厉声喝道,“你信口胡诌什么?!”

      段瑞一笑,嗓音清晰,“陛下,段某有没有胡诌,至少得让我说完吧?还是……又要像赵元一案那般翻云覆雨,只准陛下一言以定之?!”

      赫炎脸色铁青,绷唇不语。

      段瑞趁胜追击,环视众人,“诸位可还记得,秦阳大典生乱,北军查到的也只是说他是受贼人蛊惑?既有贼人作梗,他自可等待时机恢复清白,又为何要莫名自戕?!段某觉得此事蹊跷,便一直暗中调查,果然发现之前和细作有关的灭门惨案中,那位下落不明的褚氏女子和秦将军有关!而这女子如今……就在这阁中!”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

      之前秦阳自戕于北军看守之下,其真相如何,已有不少传闻往国相暗谋、君将相疑上靠。之后,城西出现一褚氏灭门惨案,又和相府、细作相关。虽然那案件最终以相府王忠与褚氏一门疑似暗中勾连细作,最后因内部起争一方被害而草草结案。可因为王忠不知所踪、举报细作行径的证人无可查起、褚氏和王忠的关系难明等未解之迷,还是让那案子成了人们心中的一大悬案,而针对秦阳到底是不是被人故意谋害、相府与细作到底有没有关系等等猜疑,也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

      进一步来说,灭门案中的褚氏,虽一家三口惨遭毒害,女儿褚楚却是下落不明。秦阳大典闹事,本就和细作阴谋有关,甚至也可说和国相有关,秦阳一死,就出了这起灭门之案,其中关系自也格外惹人猜疑。

      诸多谜团的关键被段瑞一言概括,不禁让人浮想联翩、热血上涌,欲求一探真相。

      何深心绪纷乱,只知这背后真相关系着君相二人对北军的真正意图,也关系着北军荣耀与之后道路,实在有必要一查到底。此事借着段瑞发难,正可顺着线索光明正大彻查一番,可谓时机难得。

      何况,搜查一家商宅并不算什么大事,若是炎王坚持不同意,反而显得国相有问题。想必炎王,不会不知这个道理。

      所以,与其就此留下怀疑的种子,不如当下直接查清,也免得日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离凌。

      何深定下决心,只用默然不语,便表明了北军姿态。

      瞬时,一股坚持彻查的严正之气迅速蔓延,不少人也将目光投向了沈离凌。

      沈离凌神色淡淡,心底苦笑。

      看来这新仇旧怨,今夜都必须要和段瑞断个干净。

      他看向段瑞,看向他眼底那恨不得同归于尽似的狂热,轻轻一叹,“段瑞,你已是阶下之囚,又何必这般疯狗乱咬?”

      段瑞眸色闪动,紧紧望他,面上却现出几分大义凛然,“沈大人,我虽有罪,却也不想让赫鸾勇将平白受冤而死,而害他之人却在你的庇护之下逍遥快活!我之前便已查到此女线索,只是怕她被杀人灭口所以一直只是暗中行动,最近却是查出她出没于此处。其人将近桃李年华,已有数月身孕,想必自是好搜。若搜了断无此人,段某便也任杀任剐,给大人赎罪!”

      赫炎咬牙插口,已是杀气毕现,“好你个贼喊捉贼!你这是嫌自己罪名太少想要主动坦白?”

      段瑞阴笑一声,毫无惧色,“陛下若欲加罪,我又有何辩白之机?只是好奇,陛下不想搜查,难道……也是担心沈大人这背后确实暗藏玄机?毕竟沈大人和秦阳关系很好,也许这大典生乱,也真如当时传闻…… ”

      赫炎勃然动怒,正欲发作,沈离凌低声提醒,“陛下,不可中计。”

      赫炎一愣,深长呼吸,压下火气。

      他知道段瑞擅长刑司,又阴险狡诈,最是难审,又是朝堂重臣,牵连颇大,更须明正典型,使之服众。但却没想到,他会这般旧罪重提,胡乱攀咬,还真是应了那句狐狸咬人一块肉,人咬狐狸一嘴毛。

      段瑞抓住时机,咄咄逼人,“陛下若相信沈大人,为何不为他一查证身?!”

      沈离凌面色冷凝,正欲开口,却听一女子道,“此事和沈大人无关!”

      众人一愣,顺声望去,便见一年轻女子在商君搀扶下,正从正厅内缓缓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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