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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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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黄粱,一语成谶。
将军死后,孤楼倒塌,绮丽富庶的仙都最终被铁蹄踏破。高堂之上换了人坐,一人捧了我献至那人桌案前。
新帝欣赏着我,志得意满地笑:“这便是那飞虎将军的佩刀?果然不是俗物!”
堂下一臣躬身道:“将执利刃,易生反骨。此刀不折不缺,身泛青光,恐惑人心。前朝那位飞虎将军弃边关安危于不顾,犯上作乱,最终身首异处,恐怕就是受了此刀之惑。陛下,此乃妖刀,不可常携身边啊。”
皇帝不信,大笑:“朕乃天子,孰能惑也?”
但妖刀的传说逐渐流传开来,我被放置在皇帝的武库,对这些传闻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我常常觉得奇怪,将军为何要谋反?而我连话也说不了,又如何蛊惑将军呢?
于是每次皇帝把我拿出来时,我都尝试着向他下蛊。
我不喜欢擦在我身上的鸊鹈膏的味道,便每天念上几十遍。
“换一种膏,换一种膏……”
可是念了几十年,直到皇帝老去,在阖宫的哭声中溘然长逝,我的身上还是充满了那讨厌的鸊鹈膏的味道。
我辗转到了新帝手中,跟着他在练武场上斩断了数把利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宝刀的威名已经传扬天下。
而我只能看见巍峨的宫墙和四方的湛蓝天空。
和常年呆在边关一样,同一副景色我看了许多年,渐渐忘记岁月几何,只知道握住我的手变了又变。
一位年轻的新帝十分喜爱我,常常带着我四处游玩,擦在我身上的膏也终于换了。新的膏带着淡淡的香气,我很喜欢。听进献的宫人说,此膏来自最北边极寒之地,一钱便要百两黄金。
新帝毫不在意:“朕的刀,自然要用最好的膏。此膏用着甚好,明年让他们多贡些来,朕有重赏。”
他将我放在寝宫的刀架上,伸手便能触到。
我看着他在金裘锦被中安然入眠,帐外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
第二年,百两金一钱的膏没能准时送进宫。取而代之的,是手执刀剑火炬的兵士。
距离上一次兵祸已有百余年,对我而言却不过眨眼时光。将军温热的血似乎还在我身上流淌,占领明堂之上座椅的人的面孔,似乎依然清晰。
新帝连皇袍都来不及穿,被亲卫簇拥着往偏门逃去。他临走时只来得及带走我,被亲卫裹挟着匆忙逃命时,还叫嚣着要去斩杀逆贼,试图将我挥舞起来。
但追兵很快赶到,如墨的夜色里,露水深重,火炬掉在地上,照亮了一地的尸首和浸透地面的血迹。
新帝和亲卫被乱刀砍死,尸首堆叠在一块儿,并没有什么分别。百两金的膏,千两金的袍,并没有给这位天之子多一点活命的希望。
他和其他人一样,最终不过化为了城外乱岗上的枯骨。后世记得他的,是奢侈靡费、昏庸无道。
我在混乱中掉入了草丛,等到兵祸止息,有人来清扫时,我早已被一个躲藏在角落里的宫人拾起,连夜跑出了都城,从此远离了那座从鲜血中沐浴而出的仙都。
宫人将我卖了换钱,我就这样作为一件藏品在不同人手中辗转。
很久很久,我没有再出过鞘,也没再染过血。再这样下去,我就要钝了,我想。
不过,在这些辗转途中,我听见有人说,新帝无道,便是受了我这把妖刀的蛊惑。
有为文人为此特意著书,称我“刀身似柳,刀形如裁,婉转流光,乃美人所化”,每到夜间,我便会化作美人,与皇帝共度春宵,惑得皇帝沉迷其中,不思朝政。那些四海珍奇均是为了讨我欢心,那些高楼华庭,均是供我居住。
这些话流传开来,到了许多人耳中,变成了言之凿凿的事实。当然,还有那附会之人,又说刀中藏着将军之魂,他生前守卫疆土,死后执念于此,为了替前朝旧主复仇,这才蛊惑皇帝,坏了朝纲,致使灭国之祸。
我听得想笑。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习惯于为将军、为皇帝们找一个替罪者呢?谋反的是将军,昏庸的是皇帝。
我只是一把刀,在将军手里,是杀人利器,在皇帝手里,是战利品。而在普通人手里,我甚至连一把刀也不是,仅仅是一件供人赏玩的物品罢了。
用在我身上最贵的东西,只有那百两金的膏。而这一样东西,也并非我能选择。
或者,莫非我给老皇帝下的蛊,竟到了百年之后才在新帝身上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