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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浮生若梦(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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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殊刚扭回头,就被浮生低声问候了一句:“阿殊在看什么?”
“在想你日行一善。”她道。
浮生以为阿殊是在取笑自己。
他觉得阿殊误解了他的行为,特意解释了句:“日行一善,积累功德,是希望下辈子我的阿殊能够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我们再一次,以一副更好的姿态相遇。”
阿殊无辜地眨了眨眼。
她要怎么说,她其实是看到了那群孩子当中,个高的那个小男孩身上有一层很淡的黑雾。
不详即将笼罩那个男孩。
于是才有了后来她“眼巴巴”望着浮生的那一幕。
不过……她好像是还没有跟浮生说过。
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她能看见人身上会有一层黑雾。
不是所有人都有,限于那些或罪有应得、或即将死于非命的人身上才会出现,正常的生老病死不在其范围内。
可,既然浮生都说了,日行一善为累积功德,只为下辈子能更好的相遇……这件事太有画面感了,阿殊咽回去想要解释的话。
姑且……就让浮生这样以为吧。
人命这样的话题,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太沉重了,也太经不起敲打。
日薄西山,阿殊的糖葫芦也吃到最后一颗,他们坐在船头,欣赏着曼妙水波。
过了会儿,浮生稍微抱紧了阿殊,问她:“冷吗?”
“你再抱紧一点就不冷了。”阿殊顺势往后靠,后背蹭了蹭浮生的胸膛,美目巧笑,“真想就这样靠着浮生睡一辈子。”
“说什么胡话呢,”浮生近乎温柔地教训着她,嗓音里裹着一层厚重的鼻音,声线也没什么起伏,一字一顿都是艰难吐字,“我的阿殊还这样年轻,就想睡一辈子了?我可不同意。”
口腔里还留着一刻钟前才吃完的糖葫芦的甜味,阿殊咂吧了一下嘴,伸手就想拿浮生手里的第二根。
浮生手臂微微躲开了些许,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喝酒好不好?”
阿殊眼睛都亮了。
自从病了以后,浮生管酒方面比父皇母后都严格,如此猛然听他这样一说,小心思不由得蠢蠢欲动。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太确定地问:“你没骗我吧?”
盯着她的眼神,浮生心道,你要是将那带血的帕子藏干净了,或许我就是骗你的……
良久,他只是道:“我骗谁都不会骗阿殊的。”
阿殊不太想看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于是拐着弯宽慰了他一句:“唉?小师父这么好心啊?会不会这就是最后的……”
最后的后面那几个字还没说出来,浮生就已能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了,他眼疾手快捂住阿殊一点都不顾忌的嘴,温柔地训了一声:“别乱说,阿殊会长长久久的。”
阿殊心底闷了闷,问:“和你吗?”
浮生也顿了顿,回:“不然呢?阿殊还想和谁?阿殊只能和我。”
他紧紧抱了抱阿殊,重复呢喃了一遍“只能和我”。
这一刻,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那些悲伤之事,默认了一句长长久久的陪伴。
即使他们也都清楚地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享受了片刻的岁月静好,船舶的尾部忽然传来一阵动荡。
其实阿殊已经半睡着了,听见声响,她微微睁开了眼,浮生立即用手拍了拍她背,轻哄道:“乖,你先睡,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殊很快又睡过去。
见人睡着后,浮生轻手轻脚地将阿殊靠在船壁上,自己则走到船尾去。
借着月色看清来人,他神色有些讶异。
来人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惊诧,转而问了句:“你家小娘子呢?”
浮生眉头微蹙:“你找她什么事?”
来人往浮生身后瞟了眼,浮生则不动声色地往侧边一挡。
看到他的动作,耿伯笑了笑,拿手指了指船头,道:“我是来感谢恩人的。”
浮生:“?”
耿伯却道:“你二人救我爷孙几条命,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耿洺万死不辞。”
浮生:“??”
眼看着浮生越来越蒙圈,耿伯干脆道:“你将我跟你说的这件事告知你小娘子,她会明白的。”
浮生:“……哦。”
耿伯取下腰间的一枚横笛,递到浮生手上,告诉他:“这枚笛子吹响时,最迟三日我便会赶到。”
浮生捏着手中的笛子,一点点看着下午卖他糖葫芦的那个大爷慢慢走远了。
过了会儿,浮生又走回船头,阿殊不知何时醒了,但还保持着他将她放好的那个姿势,见他人过来,问了句:“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跟你说话?”
浮生转手将笛子交到阿殊手边,原封不动将刚才所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阿殊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笛子,又将它还给浮生,并且在浮生推拒时,认真道:“你拿着吧,我用不到。”
浮生:“万一呢,未来的不定数太多了。”
阿殊也道:“可再大的不定数,在有限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出现太大偏差。浮生,你就当宽我一个心,好么?”
浮生拗不过阿殊,只好先接下。
同时他心里暗暗道,最好是不会用上。
夜深了,回了宫,阿殊就彻底的睡下了,而此时城东某间院子里,却鲜为人知地迎来了一波人。
是耿伯带着几个孩子。
等清扫完屋子里的灰尘杂物,终于有空,长业有些忐忑地问道:“耿伯,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啊?”
“是不是……”
“不是,”耿伯严肃打断他,“今天那夫妻二人给的钱绰绰有余,再说了,耿伯早就想给你们换一个地方住了。之前那地方太小了,你都八岁了,还跟长泽睡一起,听起来也不太像话。”
长业慢吞吞哦了一声。
“你这小孩,”耿伯揪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脸颊,臭脾气道,“这个地方不好么?”
不等长业回答,年纪最小的长泽就兴冲冲道:“好!这里好大,我们喜欢。长业哥哥,耿伯说过,人,要学会知足。”
“对,我们小长泽说得不错。”耿伯蹲下身摸了摸长泽的脑袋,又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平视长业,“长业啊,你就算想住更大的房子,耿伯现在怕是还买不起哦。你得多跟长泽学,长泽就很懂事。”
长业顿了顿,眼神掠过耿伯那纵容与偏爱的目光,忽地,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谢谢耿伯,我很知足了。”
长泽鼓掌拍手,兴奋道:“耶,长业哥哥好棒!”
长业一噎:“……”
他甚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好棒”的。
等长业和其他孩子们开始着手布置房间时,耿伯这才终于有空缓下那口心惊的气。
他回想傍晚之时,领着孩子们回到之前住的那个地方后,却看到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院子里种的菜,围栏里养的鸡鸭,都被搅得天翻地覆,鲜血混在土里,腥得叫人想吐。
长业身世不简单,他答应了故人十年内都不再展现自己的一身武功,因此这十年时间里,躲避是唯一选择。
想起今日回得晚的原因……幸运避过一劫,耿洺不得不庆幸一句。
因此他留下了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笛子。
此后除了长业,他又欠下一份人情。
城东发生的事阿殊自是不知道,第二日醒来时,她只恍惚意识到,她昨日清晨咳血的帕子好像不见了。
她才有了个往枕头底下翻找的动作,浮生从门口进来了,行走途中还在问她:“在找什么?”
阿殊随口回了句没事,便装作一副很自然的样子端坐身体,靠回床头。
她有心想瞒,浮生沉默了几秒,而后选择顺着阿殊的心意,主动岔开话题:“今日醒得好早,有想吃的吗?”
浮生自认为足够贴心,哪知,阿殊忽然幽幽地看着他,表情极其幽怨,来了句:“不如先把昨日欠了我的酒给补上?”
浮生:“……”
他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暂时拒绝:“晚上吧,那酒晚上取出来饮才味道最佳。而且,哪有人大清早喝酒的,小酒鬼你说是吗。”
只要能喝……小酒鬼阿殊也认了。
就这样,这一整天阿殊都是带着一种期待的情绪,以至于连身体看着都精神阳光了几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身体根本就没什么大碍。
脑海里划过这句话,浮生不由得摇了摇头。
月下摇椅上那道身影是那样年轻,那样活泼,以至于浮生在此刻生出了一股不该有的妄念。
明知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心底仍旧是浮现起一丝期盼,想和阿殊白头到老。
想长长久久,一辈子,和阿殊一起。
想着事情,浮生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阿殊是眼瞅着他一点点停下来,最后干脆望着她躺下的方向。
可偏偏那双眼睛里又无神采,以至于阿殊不得不出声打断浮生的发呆:“浮生,你是不是后悔了?”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阿殊就是想找个不那么沉重的由头唤醒浮生,别让他用那种沉重的视线陷在自己这里。
而浮生也果不其然地被这么一叫,眼睫颤了颤,目光跟着回神。
他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迎面对上阿殊眼眸,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不后悔。”
最后阿殊还是喝上了这壶由浮生从承恩寺带来的酒。
之前阿殊重返承恩寺去找浮生那回,两人本来商量着用此酒作交杯酒,差不多那时候酒被酿造的时间也到可以喝的程度了……可是谁曾想,一切婚礼伊始,所有人的节奏都被打乱。
浮生取出埋在土里的酒,用袖边擦掉那上面沾染的泥土。
院子里的树下,石桌上早已放置了酒杯,浮生给两人分别斟满一杯。
阿殊迫不及待端起其中一杯,抿在嘴边,醇香的酒味顺着喉道一路下滑,可算缓解了她多日来的瘾。
慢慢的,酒壶见了底。
大半是进了阿殊的肚子里,浮生只小酌了两三杯。
这回大约是身体原因,阿殊醉酒这一倒,中途没有再醒来。
浮生望着空了的酒壶,心里说不出遗憾还是庆幸。
他想起酒前阿殊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自是不后悔,可阿殊呢?每日病魔缠身,汤药为伴,她心底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默默注视着趴在桌上休眠的阿殊,浮生眸子掠过她乖顺的五官,手掌也渐渐抚上阿殊脸颊轮廓,口中无意识喃喃:“那阿殊呢?阿殊后悔吗?后悔遇见我。”
他没指望着自己的这一声问能得到回答,所以在听到“不后悔”三个字时,他之前还巡视的目光迅速落回到阿殊面部。
只见下一刻,浓密的睫毛撑起上眼皮,他撞进一双真诚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