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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冷眼相观的坏妖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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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寝宫自那日军队回城,求见亲身侍疾的人就络绎不绝,殿前以兰贵妃为头的女子哭嚎声也一日比一日大。
老太后看不下去,一挥手派人堵守了门,这才让重伤昏迷中的老皇帝得了片刻安宁。
可后来一连几日,老皇帝仍是昏迷不醒,胸口被贯穿,利箭伤及肺叶,即便是浮浮沉沉难以安眠的睡梦中,都带着呲呲啦啦的粗重呼吸声,听起来让人心惊。
急坏了的不仅仅是保不住脑袋的太医,还有爱子心切的太后和关守着忧患的符丞相。
太后有平日里吃斋念佛一心向善,怎么也没想到竟能遇见这等灾祸,一连几天,脸上的苍老之色猛增。
末了,太后下旨,要请千良寺的高僧来祈福求愿,全皇宫的人都要前来祈福,为重病中的老皇帝求取上天保佑。
于是,第二日,皇城祭坛上便挂满了刺眼的黄帆,香火气沾上冬日的干冷更显难闻,直熏得人头晕眼花。
杜遥跪在台阶上,看祭坛上围着六畜粢盛的僧人手握佛珠念念有词,忽然体会到了当时孙悟空被唐僧念紧箍咒时的心理感受。
好在不只她一个受着紧箍咒的折磨,悄悄环顾一周,看见无数猴子猴孙都蹙眉抿唇的不耐模样,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唯独孟和玉这人是个异端,即便两人远远相隔,杜遥也能看见着一身银装的他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平静,眉目如水。
“……”
倒像是一旁冷眼相观的坏妖精。
……
好不容易挨到祈福结束,杜遥才勉强扶着地起身。
孟知宁的首饰细软如今还在其南宫里,有孟和玉盯着,以后怕是也用不上了,于是叫上孟知宁,一起去拿那些柔嫔翻遍静英宫也寻不见的贵重首饰。
两人路上东拉西扯,不多时便拐进了其南宫。
“你坐,我去拿东西。”杜遥将孟知宁拉到床边,转身去拿藏在娉茵屋里的东西。
孟知宁坐下,笑道:“杜姐姐不穿戴上给我哥哥看看?”
“得了吧,”杜遥也跟着笑,“柔嫔娘娘若是看见这些东西挂在我身上,指不定要赏我几板子呢。”
“你拿了东西,便快些回去,把东西归置好,今后万不能这样做了。”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是放马后炮,当时人小姑娘把东西带来时她也一句话不说,如今没机会逃了,反倒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桌子里是我为你藏得蜜饯,你少吃些,当心饱了肚子吃不下饭晌午被娘娘抓了包。”
“这感情好!”嗜甜的孟知宁一听有蜜饯吃,再无心其他,开心得轻轻晃起腿,“过会儿我偷偷带回去慢慢吃。”
兴许是心虚的作用,杜遥一面笑骂她是馋猫,一面步子不停地往外走,顺带捎上了门。
那东西她没有刻意藏,三两下便找了出来,包袱简单却杂乱,还是一副没有打理好的模样,这全要怪孟毅那日的“好意提醒”,才让她彻底消了逃跑的念头。
她仍记得当时的情形——
孟毅顶着张老老实实的黑脸,笑眯眯说出的话却叫人火大得不行:“杜姑娘,你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待我六弟。”
杜遥气结,微张着嘴半天都没说上来话。
“当然了……”她讪讪。
“嗯——”孟毅点点头,下一句又是噎死人的节奏,“所以自己偷偷逃跑也算是真心实意?”
杜遥:“……”
“我倒是确实不懂,杜姑娘究竟是逃什么呢?”那疑惑又认真的语气,就像是在问她“孟和玉又帅又牛叉,不管怎么算都是你高攀,你凭啥跑?”
她想了想,没回答,垂垂眼睛反问了一句:“六殿下现在在咸丰道……如何了?”
孟毅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唇角含笑晃着脑袋说:“原来担心的是这个?”
“哈——”杜遥看着他长长呼出口气,然后听见他说:“那杜姑娘未免太过小瞧孟和玉这小子了。”
当时听完的杜遥并没有特殊的感受,可后来孟和玉毫发无伤地回来,一切就都变了,老皇帝负伤昏迷,本该一手遮天的孟鸿逸忽然就变成面目可憎的逆贼。
而现今,平衡整个大梁皇城的人,正是孟和玉。
他什么也不多说,却能在顷刻间就把江山换了主人,或许自己是真的小瞧了他。
从中取出东西,杜遥抬脚往屋里走,却看见本该坐着吃蜜饯的孟知宁正摆弄着一把被撕开的折扇,转头问:
“杜姐姐,这是什么?”
*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哪位老神仙在保佑着大梁,总之,祈福过后的某天,本该一病不起的老皇帝毫无预兆地醒了。
“召兰贵妃。”
醒来后瞪着眼睛支了老半天,这是老皇帝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见自己的正房皇后,没有派人给太后捎信让她不要担心,更没有下令砍了自己儿子的头,反而要见那个为自己牵着马出城门的女子。
一边候着的张林也没有废话,将日日守在正门外,眼肿似桃的兰贵妃带了过来。
“皇上……”跪在地上的兰贵妃垂着头,声音沙哑,又忍不住红了眼。
老皇帝躺在床上,看着床帏眨眨眼睛,没说话。
“来年开春……就又要开礼课了吧?”他说。
“回皇上,国子监那儿已定了时候,三月底会派人过来。”张林回答。
“盛番家的女儿,估摸已是到了上学的年纪,明年,便请人到宫里头来罢。”
他声音虚弱飘渺,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一样。
可兰贵妃却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听见这话猛一抬头,本来暗淡无神的眼睛里像是忽然溢满了光,带着复杂又难以置信的神情,大颗的泪珠滑出眼眶,砸在地毯后又消失不见。
“谢皇上!谢皇上!谢皇上……”她呜呜咽咽地哭,颤抖着肩膀将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上。
张林看着这一切,沉默了一会儿后应道:“是。”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兰贵妃,张林已摸清楚了主子的心意,于是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听闻二殿下在牢中的日子不好过,皇上可也要见见?”
老皇帝合上眼,表示默许。
然后,带着手铐脚镣的孟鸿逸被请来时,周身都散发着森森的阴郁。
“解开他的手,朕要他亲手拟诏,”老皇帝缓缓抬手,“鸿逸,你可知朕要你写什么?”
手铐被解开,孟鸿逸眼中的不甘一瞬即逝,好半晌却又抿唇含着讥讽的笑道:“父皇现在就可以——”
“不必,”他粗暴地截断孟鸿逸的话,语气没有半点儿温度,“朕留着你。”
孟鸿逸又笑,抬手抢过张林端着的绫锦,低头一字一句地写。
两人之间,气氛骤冷。
……
再一次醒过来时,已经是天黑,张林上前给他掖掖被子,似是不经意地说:“生杀夺予,不全在皇上手里,皇上如此,不怕夜长梦多?”
老皇帝轻咳几声,压着声音答道:“那两人狼子野心,朕绝不能容他们为非作歹,大梁的江山也绝不会交予他二人手中,且留他二人相制衡。”
随后,他又像是着了迷一样呢喃说:“去取我的长生不老药来,这天地万物皆为朕所有,谁也夺不走!”
张林看着他拧着被子,粗着呼吸的模样,什么也没说,沉默了一会,不知从哪里取了颗丹药来喂他服下。
“明日,明日便将这诏布告天下……”
他迷迷糊糊地下令,说完,便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