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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小太子躺枪了 ...


  •   梁宝音是将门之女,打小听着各朝的名将、名战长大,也听叔伯们分析过官渡、赤壁和彝陵之战,但什么七进七出,那是闻所未闻的。

      兰漪漪吐吐舌头,接着给小太子讲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故事。

      她照旧絮絮叨叨、东拉西扯的,好歹将故事讲完整了,见小太子听得认真,忽然道:“韫韫哥,你说,咱们把这个故事写成书,会不会有人买来看?”

      宇文韫认真思索起来。

      兰漪漪跃跃欲试:“我再给你讲讲和尚跟女妖怪的故事!”

      这名字一听就不甚正经,梁宝音率先出声反对。

      她还是更喜欢听兰漪漪扯那些三国闲篇。

      小太子若有所觉,缓声问:“你想做些什么呢?”

      兰漪漪扬起小脖子:“陛下恩准我阿娘经商,她这些天正在琢磨做些什么营生。我心里有一点想法,还是要跟阿娘商量才成。”

      阿娘不同意,她就是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无用。

      梁宝音瞧瞧她的小胳膊小腿:“你才这么小,操心的事情便这么多,也不怕耗损心力。我阿爷说,世上早慧聪颖的神童,大多不长寿。”

      小太子脸一黑,眼光化作冷箭,嗖嗖射向梁宝音。

      兰漪漪抓的重点不太一样:“你觉得我是神童?!”

      她因为太懒,并没有立什么“生而知之”、“星君入命”的人设,而是一直在爹娘的羽翼下纵情享乐来着。连个琴都弹不好,也不能怪宋妙则到处说她不学无术。

      她身边的小姑娘,譬如舅父家的元娘表姐,阿娘常常念叨她聪颖好学,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已初窥门径,连刺绣女红都能上手了。

      还有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些小贵女,个个写诗题字都不虚。

      相比之下,她这个靠上辈子的书法技能蒙混过关的人,过于平平无奇了吧?

      梁宝音道:“你想想你入京以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她嘴里的“好事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兰漪漪听着却心虚了。

      她到处出风头,可没干什么好事儿。

      “我虽然没缠过脚,但也听说要将脚骨折断、将脚趾硬掰进脚掌底下,再拿浸了油的老布层层缠紧。要是骨头长回去了,还得再掰一次。”梁宝音托着腮,“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

      这种事想想就觉得痛,但谁不是默默受着忍着?

      历代的公主也都是缠足的,若说寻常女子不能接近帝王,公主们总是可以的。

      但她们也没想过请求皇帝废除。

      兰漪漪年方五岁,她想了,也做了。

      这就很了不起了。

      梁宝音本来不觉得,听她三姐一通解析,也觉得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

      兰漪漪抠抠脑壳。

      这样也算?

      *

      相比东宫的童声稚语,椒房殿便显得格外安静。

      忍冬亲自上了香茗,默然退守门前,杜绝一切窥探。

      “别干坐着。”皇后轻柔一叹,端起茶盏呷一口,“这是新贡的瑞草魁,阿岑尝尝可还喜欢。”

      “阿姐。”

      沈氏前倾身子:“知道您留着淑妃母子有用,只是永恩伯府一直不肯消停,前脚才拿沈潍做过文章,后脚又去姑苏……打听三十年前的旧事。”

      杯子里溅出一点水花,皇后将茶盏轻轻磕在金丝楠木的小几上。

      沈氏叹着气:“我与夫君思量再三,终究是不能再姑息他们了。”

      皇后去看兰自芳:“你几时知道的?”

      她的目光一如幼时那般温柔亲近,被她这样睇着,便仿佛身心都包裹在温水中。

      兰自芳低下头,哑声道:“阿姐入东宫时,父亲便全告诉我了。”

      他这自母亲亡故后,便一直悉心照料他、还被他连累姻缘的长姐,其实并不是他的亲姐。她只是一个躺在木盆里顺流而下的、被成婚多年没有子息的父亲母亲捡回来的弃婴。

      她与他们并没有血亲,却因他一生都困在了深宫里。

      皇后闭上眼睛:“我不想你知道的。”

      或许最初爹娘决定将她抚养长大,只是想要慰藉膝下荒凉的寂寞。

      可是三年后,他们生下了阿芳,也并没有因此分薄了对她的爱。母亲甚至觉得是她的福气招来了阿芳,待她更好了。

      所以在她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她是很伤心的。

      这种伤心不是因为自己从兰家大小姐变成了逃奴私生女,而是她竟然跟那么那么疼爱她的父亲母亲、那么那么关切保护她的弟弟,没有半点血缘牵系。

      如果他们不是血亲,所有的爱就不再是理所当然。

      她并不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这种感觉让她惶恐莫名。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迷信血缘的纽带,这世上多得是反目成仇的血亲。

      可她止不住的怕!

      “阿姐,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兰自芳定定望着她的眼睛。

      皇后牵强地扯一下嘴角。

      变了的,这种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

      “阿芳,漪漪她……”

      兰自芳垂下眼皮,低低“嗯”一声。

      “如果你真心为她好,就一辈子别让她知道。”

      只有相同境遇的人,才能懂得这份难过。

      沈氏不喜欢听这些话。

      她道::“阿姐,太子殿下总是您亲生的孩子,何苦伤了彼此的情分?二皇子本就居长,淑妃的心思从未遮掩,难道您真要留着他们将来与殿下相争吗?”

      “皇上若要给,便由不得太子拒绝,也绝不容他人觊觎。”皇后的嗓音转淡。

      她不赞同地望着他们夫妻:“漪漪性子活泼,不适合长居宫中。她现在还小,被太子哄骗住了,待将来大了,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身为母亲,却这样恶意揣测自己亲生的孩子。

      沈氏不明白:“难道太子殿下不是娘娘的孩子?”

      “他当然是。”皇后眼底泛着凉意。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却没有一点像她,而是随了他们宇文家的血脉,那般惹人憎恶。

      皇后的情绪藏得很深,却没有瞒过从小朝夕相处的兰自芳。

      他问:“阿姐与陛下,究竟因何结缘?”

      皇后不想谈这些往事,她摸着腰上的玉环,眼里透着追忆:“昔年曾与我定亲的王家,如今安在?”

      兰自芳愕然:“他们不久便举家……”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那时他刚从牢里放出来,父亲的病也被恰好路经姑苏的名医治好,阿姐被太子看中的消息传得满城尽知,王家人经受不住人言非议,很快便搬走了。

      兰自芳至今还记得,那个曾舍命将阿姐从惊马的铁蹄下救出、却仅仅因兰家遭难就翻脸退亲的王家公子。

      像那般儒冠博雅、郎艳独绝的人,竟不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君子。

      王家人上门退亲的时候,竟丝毫不念旧情,异样的决绝。

      兰自芳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阿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他们。

      那么当年……

      沈氏和他夫妻多年,已经从他的脸色里猜到了真相。

      是啊,一个养在深闺里的落魄世家大小姐,带着几万银票并十数忠仆,就能顺顺利利地混进金陵行宫,还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皇太子。

      若禁军当真如此无用,先帝都活不到被皇帝逼宫的那一天。

      这是早早就织好的一张网,阿姐便是那只自愿入彀的猎物。她以为她在挽救家中的危难,殊不知这危难本就为她而设。

      皇后眸光闪烁,眼底划过痛色:“阿芳,从来不是你连累我,是我连累了你和父亲。”

      兰自芳深深吐了口气。

      他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

      “阿姐,我要去接漪漪。”他一刻都不想耽搁,恨不能脚下生翼。

      兰自芳衣袂翻飞,快速出了椒房殿。

      沈氏握紧扶手,硬是坐着没动:“阿姐,我有一事一定要问你。”

      皇后颔首:“你问吧。”

      沈氏提一口气,近乎无声地问:“陛下的龙体,是不是……”

      皇后定定凝视她半晌,柔柔笑了起来:“阿岑,我没想过你竟这般聪慧。”

      沈氏的脸却白了:“主少国疑,陛下近来阵仗不小,太子未必能弹压得住。”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后摇头。

      应该说,这世上本就没人能猜到皇帝的心思。

      她只是道:“皇帝并不喜欢太子,往后如何,还未可知。”

      她好像根本不在意太子会不会被废、能不能顺利坐上那个位子。

      沈氏站起身,只感到一阵后怕。

      皇家的较量不是他们这些蝼蚁可以掺和的,她踏着通往东宫的路,后背不知何时已汗湿了。

      “娘娘,公爷和夫人已经走了。”

      忍冬将早已冷透的两杯瑞草魁倒掉,折身给皇后续上热茶。

      皇后坐着没动:“卫王出宫了吗?”

      “还不曾。”忍冬咬住下唇:“淑妃求见娘娘,奴婢挡着没让。”

      不过一夕之间,淑妃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枯竭了,原本就细瘦伶仃的身躯越发干瘪,不像是人,更像是一截枯死的木头。

      这样的人见皇后娘娘,是很危险的。

      皇后“唔”一声,“还是见见吧。”

      她也很好奇,淑妃会跟她说些什么。

      淑妃穿着尖如粽角的绣鞋,却没让宫人搀扶,自己就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给皇后见礼,便堂而皇之的在皇后对面落座,还呼喝忍冬:“上茶来!”

      忍冬站着没动,只吩咐小宫女沏茶。

      她是尚宫,本来便不需要做这些杂事,又有淑妃这个危险人物在,更不可能离开皇后半步。

      淑妃柳眉倒竖,却也不再跟她纠缠,而是笑吟吟觑着皇后:“我就知道你会见我的。咱们俩斗了一辈子,如今我倒了,你不跟我耀武扬威一阵,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皇后无声笑了起来,含一点嘲弄。

      她既不曾和淑妃斗过,也半点没有胜利的欢欣,日子才过去十来年,也还远远没有过完一辈子。

      她自己不知道,那嘲弄的神韵隐约有些像皇帝。

      淑妃却看得真切,忽然便哭了起来。

      皇后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你可还记得齐王?”

      淑妃怔怔望着皇后。

      齐王是先帝继后所出的十五皇子,按照原本的安排,她应该是齐王妃,而不是东宫的宋良娣。

      她记得,那是一个很英伟的男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每每看向她的时候,那目光一寸寸在她躯体上游走,都是露骨的贪念。

      她年少时第一次见到那样不含蓄的人,羞恼之余也曾芳心乱跳。

      可是她入了东宫,便不能再想,也不敢再想。

      “陛下他待我是很好的。”淑妃强自振作,“他待我很好很好。”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自欺欺人。

      皇后脸上露着真切的不解,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恋慕皇帝。

      他那样的人……

      淑妃却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宫变那晚,逆王同党闯入东宫杀人,只有我!只有我的院子被陛下事先派了重兵把守,我和韨儿才能安然无恙!”

      她哈哈笑了许久,才喘着气满面潮红地斜睨皇后:“你那时怕是在房中,吓得抱头痛哭吧?”

      “不是的。”

      皇后面容沉静:“我在城墙上,看着他一箭一箭射死了先帝和那些宫嫔,还有皇子和宗亲。”

      他用那双沾满血腥的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御桌上,然后递上了凤印。

      逼宫前他便说过的,若是不能成事,他就带着她一块去死;要是成了,他就给她皇后之位。

      可是她不想做皇后。

      皇后是皇帝的妻,生同衾、死同穴。这对她来说太无望,也太残忍。

      可是我之砒霜,彼之蜜糖。

      皇后看着淑妃病态潮红的脸庞,越发觉得她可怜。

      “你可知那夜死的人里也有齐王?你可知皇上抽调走了东宫所有的卫士,全然没顾虑过姬妾子女的死活。是我——”

      她缓声道:“是我在城墙上看到东宫火起,强逼着他遣人回护!”

      淑妃的笑容寸寸龟裂,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咬着嘴唇不动了。

      原来她一直拿来自欺的,只是另一个女人的善心施舍,皇上他根本就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眷念……

      其实早有端倪不是么?

      淑妃扯一扯唇角,“你为什么要帮我?”

      承恩公搜罗了永恩伯府许多罪证,韨儿在东宫里祈求皇上封王就藩,就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罪臣之女,怎么能做天子的嫔御?她的孩子流着宇文氏的血,不应该有一个低贱的母亲。最好的法子,就是一杯鸩酒送她上路。

      皇上驳斥了韨儿,是皇后让他改变了心意。

      他那样心如磐石的人,竟也会被这女人矫揉造作的两声咳嗽左右。

      “二皇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即使他身体里也一样流淌着宇文家的血液,但是他愿意抛弃一切,带着他的母亲远远地离开这座皇城。

      这是太子永远也做不到的。

      “我今日见你,只是希望你能走得干净。”

      无论是走去卫地,还是走去阴曹。不要带着对皇帝的爱意,他不配。

      淑妃怔愣愣地瞧着满面倦怠的皇后,轻声问:“你不爱陛下?他把心都捧给你了,凤位、储君,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你竟不爱他?”

      皇后道:“你可以忘记齐王,我不会。”

      她带着满身的疲累站起身,吩咐忍冬送客,自己转身走进了内殿,平平躺在软榻上,抱紧那卷最爱的《浣归图》。

      淑妃听不懂。

      齐王从未去过姑苏,几时与兰氏有过瓜葛?

      不过这并不重要。

      她只要想到那个高坐明堂的绝情天子,小心翼翼地捧上自己的心、献给兰自蓁,却被兰自蓁弃如敝屣,就足以弥补这半生的失落和怅惘。

      如果兰自蓁享受这份胜利,她会被妒虫日夜啮咬心扉,但幸好兰自蓁并没有。

      兰自蓁很痛苦。

      淑妃露出微笑。

      他们谁都没有赢,这便够了。

      *

      兰漪漪刚说到高老庄,便听到内宦通报,说是她爹来了。

      她立刻抛下津津有味的两个小伙伴,爬起来就往殿外跑:“我阿爹来接我啦,下次再跟你们接着说!”

      梁宝音啧一声,怪她不讲义气。

      宇文韫眼角微垂,见她坐着不动,便冷了脸:“你还不走?”

      梁宝音站起来拍了拍裙摆。

      没有关系,谁让她年岁最大,要有包容之心。

      啧!

      兰漪漪刚露面就被她爹一把抱住,坐在他臂弯上海不太能消化这如山的父爱:“阿爹,你不是说在外面要自己走么?”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眼珠子咕噜转动,愈发狡黠可爱。

      兰自芳拨开女儿有些散乱的鬓发,在她温热的小脸上摸了摸,没有为她解惑。

      他站直身子对安公公点头示意,扬声对内殿的人道:“太子殿下抱恙,微臣不便叨扰探望,还望殿下恕罪!”

      兰漪漪讶然:“阿爹不见见殿下吗?他醒着的。”

      “殿下要静养,你少去烦扰他。”

      兰自芳从未这般疾言厉色的对她讲过话,兰漪漪愣了好半晌,待她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离东宫有了一段很远的距离。

      还迎面遇上了她娘。

      兰漪漪扁着嘴,伸手要她娘抱,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阿爹凶我,不要爹爹抱!”

      爹爹还学皇上皇后,都到了东宫了,也不去看一眼韫韫。

      说是金尊玉贵的皇太子,却活成了讨人嫌的小可怜。人家为了她女儿挡热茶,阿爹这个舅父却不管不问,实在太不应该了!

      沈氏将女儿接过来,眼风一横。

      “她才多大,知道些什么?还不是你要她进宫学读书的!”

      兰自芳叹口气,伸手揉揉女儿的头发:“是阿爹不对,阿爹同漪漪道歉。”

      兰漪漪皱起眉头,发觉爹娘有些不对劲。

      她拉一拉她娘的前襟,仰脸问:“是不是宋家又干坏事,给阿爹阿娘找麻烦了?”

      “没有。”

      永恩伯府自顾不暇,深怕被抄家,哪还顾得上使坏。

      沈氏将她的小屁股往上托一托,“阿娘只是觉得,这宫里始终是是非之地。你才来念两日的书,便学会了夜不归宿,还险些被卫王泼了脸。再念下去,指不定还要摊上什么事呢!”

      “阿娘骗小孩!”兰漪漪不受她糊弄。

      沈氏熟络地揪上她耳朵尖:“那阿娘明明白白同你说,明日起你便不要进宫念书了,也不必再去东宫找太子殿下玩。我给你请个长长久久的病假,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就成!”

      兰漪漪眨一眨眼睛。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娘说到做到,真的给傅少傅递了假条,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了。

      兰漪漪过了三天纸醉金迷的潇洒日子,始终惦记着小太子的病,便派橘冬去靖国公府下帖子。

      结果梁宝音来是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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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小太子躺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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