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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垂帘听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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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了,太子监国,傅弘慎作为太子少傅,无暇再管宫学的琐事。
连四皇子也不怎么来上课了。
梁宝音瞧着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索性移过去和她同座。
兰漪漪有点蔫蔫的。
梁宝意瞥见她皓白的腕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不由皱起眉头:“又抽到自己了?”
“鞭子怎么都甩不对。”兰漪漪扁着嘴,有点委屈。
“让你练好基本功,你总偷懒。”
梁宝音从怀里摸出跌打药膏,一边揉一边道:“皇后殿下给你的那个沃春,身上是有真功夫的。你要是学的辛苦,干脆便别学了。”
反正也不缺人保护。
兰漪漪被她揉得“嘶嘶”抽凉气:“强身健体总是好的。”
梁宝音哼笑出声:“你这一身娇嫩的肌肤,就不是强身健体的料子。”
兰漪漪被她揉红了眼睛,刚要反驳一句,就嗅到了小太子身上独有的松针冷香。
“韫韫!”
她惊喜回头,果然看见了小太子幼竹般秀挺的身姿。
他乌黑的长发挽了一半在头顶,戴着一个金丝小冠,配着身上厚重的玄色狐裘,脸色莫名的苍白。
“你是不是又病了?”兰漪漪细瞧他的脸色。
宇文韫沉着脸,将她的胳膊从梁宝音手里抽回来,凝眉细看了半晌,才压着嘴角淡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监了半月的国,小太子身上的威仪更重了,冷着脸的时候愈发气势如渊。
兰漪漪听见他心里的疼惜,并不怵他。
“是我自己不小心抽到了。看着比较严重,实际只是鞭尾轻轻扫了一下。”
宇文韫应一声,敛下长睫,轻轻在她晚上揉搓。
“今日朝中无事吗?”
他的手指带着凉意,密密匝匝地浸入她的肌骨,兰漪漪有点不自在,“你脸色好差。”
宇文韫道:“宫里出了些事,孤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兰漪漪睁大眼睛:“怎么了?”
国有大丧,必有钟声。
今日这样安静,总不会是皇帝有什么不测。
“叶修媛中了毒。”
兰漪漪愕然。
修媛是九嫔之一。
在宫学读了这么久的书,又有沃春从旁提点,她已经大致摸清了宫里那些稍有体面的妃嫔。
这个叶修媛,是四皇子的生母。
“竟然有人敢在宫中公然投毒?”
宇文韫给她拢好衣襟,还不忘塞一个暖手炉给她:“查到赵婕妤宫里,证据确凿,她也供认不讳。”
兰漪漪张张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赵婕妤是四公主的生母,从前是依附淑妃的。
淑妃死在宫外,卫王也就藩了,永恩伯府更是死的死、散的散。赵婕妤失了靠山,既无皇帝宠爱,又不招皇后待见,一贯谨小慎微,只守着四公主过活,连宫门都不大出了。
“她和叶修媛能有什么过节?”
先不说往皇宫里偷运毒药风险多大,单是此事暴露,便是全族的罪愆。
赵婕妤的靠山都倒了,她一个公主之母,腰杆子又硬不起来,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还是梁宝音道:“我前日散学时,瞧见四公主跟四皇子吵架,四皇子动了手,四公主脸上当时就见了血痕。”
大齐朝的皇子公主是分开排序的,仅存活的七位皇子女,彼此年纪都挨得很近。
譬如卫王和太子,便只差了两天。
但无论年岁挨得再近,四公主都是陛下最小的公主。四皇子作为兄长,几句口角就动手打妹妹,属实太不应该。
赵婕妤只有四公主一个女儿,见她被人欺凌,一时不忿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看她封后当日那副审时度势的精明情态,不该是这样冲动的人。
再说人也不是叶修媛打的,既然已经决定投毒了,左右是个死,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一搏,把四皇子毒死得了?
死了一个四皇子,太子就是皇帝唯一能继承大位的皇嗣了。
无论将来太子怎么看待四位皇姐妹,哪怕不能一碗水端平,也总不会做出掌掴金枝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
但要是来日四皇子知道了他生母中毒的真相,岂能不怨恨赵婕妤母女?
公主总是尊贵不过皇子的。
被一个来日可以封王的皇子忌恨,四公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既然赵婕妤出手的原因是为了女儿,总不至于顾头不顾尾,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兰漪漪悄声问:“叶修媛还能治好么?”
“毒入肺腑,只是吊着命罢了。”
宇文韫的语气很淡,兰漪漪却还是感到了跗骨的凉意。
这套路已经很明显了吧?
这不活脱脱就是一出“杀母夺子”的戏码!
皇长子襁褓中便夭折了 ,卫王被贬出京,已经无缘大位。陛下的后宫里几年未有妃嫔有孕,仅剩的两位皇子,便是太子和四皇子。
叶修媛就是明白儿子的金贵,才能将他纵的动辄掌掴皇妹。
满宫里多得是没子嗣的妃子,皇帝病了,看着病势汹汹的,谁知道还能不能熬过去?自己生是没指望了,那就只能抢一个现成的回来。
叶修媛和赵婕妤,一个是正二品,一个是正三品,这宫里谁有这个本事,随随便便就搅弄起她们的风云?
位高而无子的,傅德妃恰好便是一个。
兰漪漪往深里想。
无论将来是太子登基,还是皇后临朝称制,皇帝要想朝纲稳固,必定要择选可靠的臣子辅佐君王。
傅弘慎年纪轻轻已是太子少傅,无论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少不得他的辅助。
既然朝里有人,为什么不干脆搏一搏呢?如果傅明宪无缘太子妃之位,那就干脆换一个亲近傅家的太子。
她都能想到的事,小太子不会想不到。
这节骨眼上,他不想着去抓德妃和傅家的把柄,反而跑来宫学瞧她。兰漪漪说不好心底的滋味,有点怪他不知道轻重缓急,又觉得心头熨帖滚烫。
兰漪漪表现感动的方式,就是给他塞零嘴儿。
“韫韫,这是梅花霜糖。”
小太子弯一弯嘴角,将东西纳入袖中:“雪天路滑,今夜便不要出宫了,母后照顾父皇也累了,你陪她说说话。”
皇后已经许久没召见过兰漪漪了。
她白日要垂帘听太子与朝臣议论国事,晚上要侍奉皇帝的汤药,睡觉的时间都不多,更别说找娘家的侄女儿闲叙了。
兰漪漪有些惦记她,又怕耽误她休息,便迟疑着问:“娘娘有空暇么?”
“有的。”
宇文韫想起那传闻中病得人事不知的皇帝,眸色有些冷。
双成小声催促了一句,小太子垂一垂眼皮,向梁宝音睄去一眼,有些不满道:“孤不日便回宫学来。”
梁宝音坐的四平八稳:“我的位子是空的,你到时坐那里便是。”
“好啦,快要上课了。”
不等小太子露出愠色,兰漪漪牵着他袖子把人往外送,“散了学我就往椒房殿去,你记着遣人去我家说一声。”
一整个下午都是围棋,兰漪漪随意混过去,散学时与小伙伴们简单告别,便在沃春的陪同下乐颠颠往中宫去。
宇文韫负手站在殿外,神色不算好,见着她才微微缓和下来。
“韫韫哥,叶修媛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小太子先探了探她的手,摸着软乎乎热腾腾的,他还是不放心地给她拉了拉披风:“此事孤明日再同你说,你稍后进了殿中,不要再问起。”
兰漪漪眨巴一下长睫,点头干脆应下。
看来事情比她想的更复杂。
“见过太子殿下。”
小宫娥打起帘子,扑面便是一股暖流,还夹杂着水仙的香气。
水仙的气味和茉莉花一样霸道浓郁,却比茉莉更香更甜。银霜炭烘烤着这股浓香,冬日里冷不丁一嗅,有点上头。
兰漪漪跟在小太子身后走进殿内,被那香味冲了一下,有点想咳嗽,哪知竟望见皇帝盘腿坐在炕上。
“臣女兰漪漪,拜见陛下。”
皇后低头剥着橘络,葱白的玉指托着澄黄的橘瓣,脸上是惯常的温柔沉静。
美得像副画。
她听见小姑娘软糯清甜的嗓音,才有些诧异地抬起眼:“天这样冷,你怎么往椒房殿来了?”
兰漪漪偷眼去看小太子,垂着脑袋脆声道:“臣女许久不见娘娘,心中想念得慌。”
皇后露出笑容,招手让她起来:“怪不得你爱吃甜,说的话都甜丝丝的。”
美人画有了精气神,愈加得活色生香,动人心魄。
皇帝眼眸微动。
他百无聊赖地扬起脖子,露出挺翘的喉结,未束冠的长发有些散乱,披在嶙峋清瘦的脊背上,冷峻的气质难得的有了三分慵懒,看着没那么怕人了。
“宫里新进了一个擅做甜点的御厨,皇后喜欢,便让他专门伺候椒房殿吧。”
他的声线照旧是冷冷的,没什么起伏,兰漪漪听着却如闻天籁。
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一分,起身谢恩。
皇帝将她一把拉着,照旧按坐在炕上,这才扭脸看向宇文韫:“太子怎么来了?”
“儿臣许久没给父皇母后请安了。”
他也不要人招呼,自己找了地方坐,还把兰漪漪也拉着坐下了。
兰漪漪虚虚坐了一角,见皇帝没表露不悦,这才坐实了。
皇后捡起果盘里的橘子,一点一点将白色的橘络撕掉,递给对面的皇帝。他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方小几,几上一个博山炉而已,看着却好像隔了千里,几乎是不加掩饰的疏离。
皇帝伸手将橘瓣接过,身上泛着孤冷。
兰漪漪眼观鼻鼻观心,管着自己的眼睛不瞎看不该看的东西。
“尝尝这个。”小太子推过来一盘面点捏的果子。
兰漪漪望他一眼,伸手捻起一个玉白软糯的小兔子。
兴许是她可以听见韫韫心声的缘故,皇帝和小太子的情绪变化很相似,连带着她对帝王心思的感知都更加精准了。
皇帝好像挺失落的……
兰漪漪记得,姑姑在姑苏时,是有过一个未婚夫的。
只是后来姑姑被退了亲,那家人也一早搬离了姑苏,爹娘都没怎么提起过。也不知道姑姑对皇帝这样,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兴许是个温柔男二吧。
她张嘴咬一口小兔子,尝出里头掺了蜂蜜的玫瑰馅,眯了一下眼睛。
美食当前,她是不耐烦动脑子的。
高高兴兴吃了三个小兔子,兰漪漪的手伸向了捏成小金鱼的面点。
“陛下,娘娘,德妃在殿外求见。”
皇后微一怔愣,“陛下看……”
“宣吧。”皇帝还在慢条斯理地吃橘子。
忍冬低头出去了,皇后将剥下的橘子皮投进炭盆里,橘皮带着涩意的清香冲淡了浓郁的水仙花香气,殿里的味道一下便好多了。
德妃还是穿着暗色的衣衫,跪在蒲团上满身的暮气。
她脸上含着一点悲意,却很是克制,没有失去书香门第的豁达气度。
皇帝专心咀嚼微酸的橘子,还是皇后道:“起来吧。”
忍冬搬来座椅,德妃站在殿中,并没有去坐。
“陛下,臣妾此来是想求个恩典,陛下可愿允准臣妾?”
德妃生得美丽,即使有皇后无双的艳意在前,她那仿似空谷幽兰的清美依旧有一席之地。
可是皇帝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说说。”
德妃眼中浮起水色:“臣妾恳请陛下,允许臣妾在陛下百年之后,为陛下生殉。”
这话落地有声,兰漪漪扭脸和宇文韫对视,没在他眼底找见惊讶,便将自己的吃惊都掩了下去。
皇帝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准”字。
德妃肩膀颤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跪下谢恩。
宫娥将德妃送了出去,皇后一直默然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明日便回宫学读书。”
皇帝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往内殿去了。
太子本就是因为替皇帝监国才顾不上上学的,让他回宫学,便是不必再监国了。
皇帝的“病”该好了。
小太子来椒房殿,似乎便是为了这句话。
他站起来抬手谢了恩,转头便向皇后请辞。
皇后面有犹豫,还是道:“陛下在,本宫不好留漪漪用饭,你领她去东宫坐坐。”
这样冷的天,总不能让小姑娘空着肚子回去。
“儿臣领旨。”
小太子规规矩矩行了礼,面上半分不露,心底却流出一连串的笑声。
兰漪漪快步追着他走出来,心底卷着惊涛。
她刚才见着皇帝,见他气色还不错,跟从前比起来没什么明显差别,便觉得他这病多半是刻意为之。他让太子继续回宫学念书,便是想算计的人都算计到了。
明天兴许有不少人要脑袋搬家。
小太子一早就料到了,还喊她来椒房殿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他似乎聪明的过头了。
这样的人,她真的能简单抱大腿吗?
宇文韫没发觉小姑娘的心思,先给她答疑解惑:“叶修媛的毒,是父皇授意。”
兰漪漪歪了歪头:“为什么?”
总不能就为了给德妃泼脏水。
那可是四皇子的生母,活生生一条人命。
“昭宁殿确实藏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宇文韫眉眼沉凝,“老四也确实被人寄予了不该有的指望。”
皇帝这样,便是为了废了那些人的念想。
这位子除了太子和皇后,他不准第三个人动念头。
甚至就连太子,也只能跟在皇后后头捡她不要的。
德妃与皇帝自小一处长大,对他的心思总能揣摩透两分。
她知道自己犯了他的忌讳、成了他的眼中钉,她无力反抗帝王的惩罚,便只能在撕破脸之前勉力给自己留一点体面。
兰漪漪道:“那德妃是真的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么?”
不过这样也能理解。
本就是作为太子妃培养的人,当了东宫媵妾就算了,还不得宠,连个子嗣都没有。这漫漫的深宫日月,不找点目标,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了。
估计惊马那事,还真跟她有关。
小太子没在德妃身上纠缠,他轻声问:“晚膳想吃些什么?”
他的狐裘披在了兰漪漪肩上,玉色的脸颊冻得有些青,剑眉下一双湛然清亮的星眸,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兰漪漪心情有点复杂。
德妃碍了皇帝的事,他便可以不顾青梅竹马之谊,逼着他的嫡亲表妹求下生殉的“恩典”。
将来皇帝真的身子不好了,他又会怎么处置韫韫?
她想问小表哥知不知道皇帝想让姑姑当女帝的心思,又觉得以他的聪慧,应当最开始就洞悉了。
那问与不问,便没什么区别。
“韫韫哥。”
冷月孤悬,如水的月华铺泻在地,宫灯在檐上随晚风摇曳。
小姑娘握着他的手,轻轻呵了口气。
这口暖气不光拂去了他指尖的凉意,连他心头的霜意都融化掉了。
“别怕。”
小太子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伸手在她发上一揉。
【孤还未让你当上太子妃呢,小傻瓜。】
怎么又提太子妃?
兰漪漪好容易酝酿的那点伤感又消散了,她的小绣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每一脚都格外用力。
皇帝重回朝堂,菜市口又开始天天都有砍不完的头。
梁宝音从太子的座位搬回自己的位子,心里有点怨念。
但这怨念没有持续太久,她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梁琼章归齐了。
日子正好赶在宫学放假这天,梁宝音特意邀了兰漪漪去靖国公府,让她近距离瞻仰一下小叔的英姿,再跟着好好学两招。
结果兰漪漪见到的人,却不再是从前那个雄姿英发的小梁指挥使。
他看起来有点憔悴,眼底藏着一点颓丧,只是朝她们点一点头,就匆匆进宫去了。
然后朝野上下都知道了嫦仪长公主有孕的消息。
并且她现在已经不是王子的妻子,而是匈奴王的大妃了。
——老匈奴王染病去世,由嫦仪长公主的丈夫继承了王位。新王很看重公主的这一胎,孩子还未降世,已经派遣使臣来大齐送礼了。
本来还吵着问罪匈奴、迎回长公主的朝臣,都没了声。
他们现在忙着吵另一件事。
皇帝重新上朝之后,并没有撤去太子监国时,为皇后设的珠帘。
他开始带着皇后一起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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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垂帘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