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鸟不至》星辰剑履

24、Chapter 23

　　顾解颐并没有跟辛非晚回国异局。他只是让辛非晚带了话回去，说是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回去。
　　……其实他只是纯粹不想回去而已。
　　不想见到那具凉透了的尸体，嫣红如夕的血色，惨败单薄的裹尸布……一切都显得那么悲伤，那么让他……痛心，愧疚。
　　魏琢啊，昨日还是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今日却已成一缕黄泉路上漫漫无归的幽魂。
　　他在厚厚的雪地里缓缓地走着。雪已经停下，他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足印，如同命运即将咬紧的齿轮。
　　忽然对面迎面走来一人，雪地里玄衣飘摇，华丽的白银美玉配饰累累地垂在衣摆上，衣角绣着繁复的双心勾玉扣锁纹。白银镂空发冠高悬，雪白的双悬玉带垂到背后，行走间发出“丁零当啷”的鸣声。
　　来人面上遮着一张玄铁面具，上面画着一种奇怪的无羽翼族，背上横着一把雪白巨剑，剑身修长，剑鞘上花里胡哨地刻着各种繁复的花纹。
　　顾解颐连掀开黑绫的兴致都没有，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宫首领。”
　　指尖摩挲着金色的杖身，似乎在思考趁着哪个时机将凤凰权杖击出去才能将对手一击毙命。
　　宫然隐藏在面具背后的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用想着动手，解颐。当初顾雪川全盛时期也没能打得过我，你觉得你可以？”
　　“……”顾解颐淡淡地道，“但你也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顾家人，无法将凤凰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说着将杖身一叩，那金色的凤凰蓦然展翅，发出尖厉的鸣啸声，火红色的光芒横空出世，将整个雪地都映上一层亮色。
　　宫然在这急剧威压之下，神色显得阴沉了起来。说句实话，跟顾解颐打，他也没几分把握。
　　顾解颐嘲讽地笑道：“这实在不是首领的风格啊，首领什么时候用武力解决过问题？都是那张刻薄的嘴皮子上下一翻，说出来的话直戳人心窝子，不被气死也得被要挟。”
　　这话倒也不是瞎讲，毕竟宫然一向以心机深沉能言善道出名。宫然冷笑道：“还是解颐了解我，我这个人嘛，一向喜欢以和为贵，不被逼急了是不会动手的——比如刚刚死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魏来着？唉，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怜。”
　　顾解颐豁然变色。
　　宫然果然句句诛心。
　　不过他的话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是你!”顾解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是你暗中蛊惑苟日新杀了魏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可是逆天大罪!你疯了吗？!”
　　“逆天大罪又怎么样。”宫然轻声笑道，“解颐，这一切的根源，不都在你身上吗？”
　　顾解颐惶惶然地后退了一步，低声喃喃道：“父债是要女还的，你就不怕藏鸦因为你而遭受她不应该遭受的不幸吗？”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宫然可是能把自己亲生女儿的眼睛都挖下来的狠辣角色，自己作的孽能让女儿偿还，他恐怕是很高兴。
　　突然他又想起了楚度词对于宫然的评论。
　　“他是唯一一个能跟顾雪川抗衡的存在，只是生了女儿之后，对女儿莫名地自信。”
　　“谁说藏鸦是我的女儿了？”宫然微笑起来道，“你知道真正中了单传咒的是山神，你就没有怀疑过顾雪川的后人在哪儿吗？”
　　“……！”顾解颐悚然退后了一步，面上惊愕的表情几乎遮不住。
　　打住，让他想一想这复杂的亲戚关系。顾雪川是他名义上没有血缘关系的祖父，宫然是他母亲的堂哥，而宫藏鸦她又是哪一辈的人？
　　而且顾雪川什么时候有过伴侣？难道他是无性生|殖？而且……顾解颐想到那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秘闻……
　　顾雪川喜欢的不是他父亲，顾竹桐吗？
　　“名义上来讲藏鸦可是你的姑姑。”宫然怜悯地看着茫然的顾解颐，“说起来，她不应该姓宫，应该姓顾，她叫顾藏鸦——顾雪川唯一的女儿，名义上她比你小，不过她其实比你大上好几岁。”
　　顾解颐恍然，对了。
　　顾竹桐和宫羽织成亲后便与顾雪川出了安禅山，而他是在宫羽织回到安禅山后才生下的。所以宫藏鸦是应该比他大上几岁。
　　“你也知道顾雪川从小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宫然阴森森地笑道，“不过他对你倒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你长得太像顾竹桐了而已。当年顾竹桐和羽织成亲之时，顾雪川挺难受的，醉酒后就在风魑部里乱逛——真是的，乱逛就乱逛，居然一不小心睡了我的女奴。”
　　那个女奴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现在风魑部地位最为尊贵的小妃绿绮娘娘。
　　“他这一生本应太上忘情，偏偏顾竹桐就像个……这里的人怎么说来着，八格（Bug），让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顾雪川也还算是个好父亲，给我下了个黑手，逼我帮他养女儿、还不能杀掉。”戴了绿帽子的宫然回忆起往事来，心情十分不爽，“你说这人怎么这么过分呢？”
　　顾解颐抽了抽嘴角，不予评论。
　　不是他没怀疑过，宫藏鸦长得实在不像宫然，反而隐隐跟顾雪川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的心机……说她是宫然的亲女儿顾解颐都不怎么信，更别提顾雪川了。
　　“真是个奇葩，顾雪川那样一个人，基因居然压不过绿绮。他当初逼我立下誓言，要将藏鸦当作亲女儿养，给她那么多资源和历练的机会，结果还是草包一个。”宫然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
　　“亲女儿？”顾解颐震惊道，“那你还敢挖她的眼睛？”
　　“解颐，你还不了解堂舅吗？”宫然轻蔑地道，“就算是我的亲女儿，你认为我就不会挖她的眼睛了吗？”
　　顾解颐只觉一阵寒气袭体，望着眼前这个玄衣雪佩的男子，不禁又后退几步。
　　“顾雪川正做着重回山神之体的美梦。”宫然又道，“你看，他可是废了一番大功夫。据我得到的消息，他抓了两个初中生进方格子，不惜动用织梦术，就是为了窃取他们丰沛的感情——这人除了爱情，七情六欲没有一个是有的。”
　　而作为真正的神，需要有足够的人间情怀。
　　顾解颐脸色难看，手指扣着凤凰权杖，半晌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宫然悠然道：“顾雪川想成神，最后还是需要凤凰地宫的呼应。如果有顾家嫡系执凤凰权杖镇守，他就无法控制凤凰地宫。”
　　“那又怎么样？”顾解颐冷冷地道，“他成神了不是挺好？”
　　“——不如我愿。”宫然叹息道，“你也知道他多讨厌巫族，成神之后，安禅山估计就真正荒凉了。解颐，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的，你看我能杀一个魏琢，就不能再杀下一个吗？毕竟他们都是没有巫族血统镇守的普通灵人，死几个，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包括你找的那个相好。”
　　“……”顾解颐咬牙半晌，几乎是要把凤凰权杖击出。宫然忙道：“诶，你可别激动。我可是在松城布下了重重后手，我一死，那些后手全部会启动——我保证那国异局每一个人能活。你有宫家修改资料的把柄，我也有国异局好几条人命在手。”
　　“砰!”
　　红光在雪地里炸开，却没有伤到宫然，顾解颐气得浑身发抖：“你无耻!你会遭报应的!”
　　宫然微笑道：“报应就报应了，反正我是个不怕死的人，大不了自爆灵魂，我看上天能报应得了谁。”他反手抽出背上巨剑，在雪地里画了一个圈，边缘泛出雪白的银光，“怎样？跟堂舅回去吧？”
　　顾解颐踟蹰半晌，终是狠狠地呼出一口气，表情渐渐平静，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鸽血红宝石戒指，头也不回地跨进了那个圈。
　　“……”宫然笑起来，称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可不必。”顾解颐面无表情地回道。
　　一片银光在雪地里烂漫迤逦，穿越过山脉和河流，盘旋投进阴云不散的安禅山。
　　……
　　哀云笼罩的国异局，地下异能波动检测器突然“滴滴滴滴”地跳了起来，看守人员一惊：“这是怎么了!”
　　上次这仪器这么跳的时候，还是顾解颐在地下市场秒了金纨燕。那是巫族人特有的异能波，也称高级巫术波动。
　　“顾解颐!顾解颐在哪里？”看守人员对对讲机吼道。
　　上层的众人皆是一惊，看守人员快速汇报道：“出现不明高级巫术波动，坐标地下市场东南方两千米，疑有特别强大的巫族人出现!”
　　“是什么等级？”
　　“大概跟解颐一个等级。”
　　林漠蓦然想起顾解颐私下与他说的一句话。
　　——“整个巫族能带我回去的大概只有宫然了。”当时的顾解颐微笑道，“可惜我手里有他们宫家的把柄。”
　　宫家的，把柄。
　　……
　　如果宫然反握住更大的把柄来威胁顾解颐呢？或者是什么他在意的人或事。
　　比如宫羽织。
　　也比如……国异局。
　　林漠心中一惊，看着魏琢安安静静的面容，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指尖燃起半团白色白色的火焰，屏息感受。
　　辛非晚正焦急地跟看守人员沟通，林漠轻轻地道：“不用问了。”
　　“什么？”
　　“他大概，已经回巫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