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白雪》yimu_Mo

1、第 1 章

　　雪延 X 吴叙白（01）

　　二十多年前，从云林寺一路走到这座山城的湖心寺，雪延大约花了一个月不止。这段经历他现在也会时不时讲给寺里的小和尚听，但其中始末不做详细描述。
　　雪延自己都不大记得他是何年何月，出生在哪里，父母姓甚名谁。时光荏苒，湖心寺的和尚换过一茬又一茬，只有雪延还在，还是当年来时的年轻模样。
　　他每日早上要到佛堂去讲经，一堂课结束还不到十点。大部分时间在庙里各处逛逛，做做洒扫，有小和尚抱着经书来问问题，就随便坐在哪稍作讲解。
　　雪延的日子一日复一日的过，别说从前的二十年，哪怕再过二十年也是毫无变化。
　　他劝吴叙白的魂魄放下执念，早日往生。
　　身披嫁衣的鬼魂儿不答应，依旧成日的扔盖头玩。吴叙白嘴上说着今生执念未消，雪延却并不见他真的出了庙门去做什么。
　　吴叙白只是跟着雪延，百无聊赖似的当个尾巴。雪延讲经他跟着，吃饭他跟着，时不时碰上有人来请大师下山帮忙，吴叙白也跟着。
　　小孩子半夜哭闹这种芝麻大的事，照理是忙不到雪延头上的。但吴叙白绕着来的那人转了又转，一闪身，来到雪延面前。
　　吴叙白将红盖头一掀，额间不大显眼的金印露出来，“雪延，接了吧。那小孩儿好像是我表侄儿呢！”
　　雪延两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往后仰，“我们明天过去。”
　　吴虹站起身来，连连道谢，阿弥陀佛之类的话又念了好大一晌，才带着妻子出去。
　　“都说了这人不行，你怎么还找他？”妻子蒋媛不悦地说，“那是你儿子，总不能就因为寺里不收钱，你就又来吧？”
　　吴虹瞪她一眼，“你懂什么？就因为一个吴叙白，湖心寺的招牌就倒了吗？你看我叔婶儿的模样，究竟是谁有问题还说不准呢！”

　　第二日，吴叙白领着雪延轻车熟路地来到吴虹和蒋媛的家里。小孩儿的房间朝南，推门进去就能看见不大的小桌放在墙角，然后是淡蓝色的衣柜，铺着卡通床单的单人床。
　　小瑞睡着，小嘴微微张开，呼呼哒哒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爱。
　　吴虹：“昨晚又闹起来，一个看不住就要往外跑。平常少有能睡一会儿的时候，偏偏让大师您给碰上了。”
　　雪延摆手，“等等看吧。”
　　他们在家里一等就等到晚上，中间小瑞醒来一次，蒋媛喂了点东西，又带着小瑞去了趟卫生间。小孩儿揉着眼睛，从卫生间往客厅里瞟。葡萄似的眼睛似乎盯着吴叙白，小瑞看看妈妈，又瞧瞧吴叙白。指着雪延的方向道：“小叔。”
　　蒋媛一愣，脸上带着些惊恐地望向雪延。
　　落山的斜阳洒在客厅的沙发上，雪延手里拈着佛珠，五官周正，神情很是沉静。
　　“那是大师。”蒋媛跟小瑞说，“没有什么小叔。”
　　吴叙白放下盖头，躲到雪延身后，“他能看见我吗？”
　　“可能吧。”雪延答。
　　小瑞一觉睡到夜里。十二点一到，尖利刺耳的哭声从小屋传来。吴叙白一个激灵，赶紧飘过去看。
　　蒋媛蹲在床前，试图把小瑞抱起来。但孩子扑腾的厉害，不大的脸上表情格外扭曲。他手一会儿伸向窗户，一会又伸向门口。吴叙白心里揪着，救命似的望向雪延。
　　“他要去哪儿？”雪延开口问道。
　　“不知道，”吴虹回答，“我们带他出去了几次，每次也不一定到什么地方才能止住不哭。”
　　小瑞的哭声不住地拔高，渐渐近乎是在愤怒地尖叫。他努力扭动着身体，却也并不为了逃离蒋媛的怀抱而去伤人。
　　雪延拈着手里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吴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竟然也能跟着雪延嘟囔出几句经文来。
　　小瑞依旧哭，却慢慢不再尖叫。当雪延将白天安置在房间里的香点燃，悠悠香气弥漫开来。小瑞忽然将头往后一仰，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好像就此昏死过去。
　　“走吧，出门看看。”雪延道。

　　跟着雪延出门的是吴虹。蒋媛在家里默默垂泪，看着陷入熟睡的孩子心里十分不好受。
　　联想起小瑞白天叫的一句“小叔”，她难免不把整件事的矛头都指向吴叙白。
　　也就是两三个月以前，吴叙白突然去世。蒋媛跟着吴虹去参加葬礼，在告别仪式上还见到了几个湖心寺的和尚，其中就有今天来的雪延。
　　吴叙白还不到二十五岁，平常身体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听说生日前夕和朋友聚餐，吃了饭回来就一睡不醒。送到医院的急诊去看，大夫看不出端倪来，用了各种方法也没能让吴旭白恢复意识。
　　吴旭白的父母把吴叙白接回家里，跟朋友邻居打听别的法子。大仙大神儿请到家中，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当然，湖心寺的人也来了两次。
　　掐着日子数数，吴叙白在昏迷第四十九天的清晨彻底咽气，生命体征全无。
　　这事情十分蹊跷，一直到吴叙白火化下葬，也没人能说清楚其中缘由。
　　蒋媛在窗口看着吴虹跟雪延绕着小区走了一遭，最终两人面对面停在花园里。
　　雪延伸手一指，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吴虹点头，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他们回到家里，蒋媛十分放心不下。拉着吴虹到一边去，把上午儿子叫小叔的事情说出来，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事你别跟雪延大师说。”
　　东方放亮。雪延一早就收拾行李回了湖心寺。他今天还得讲经，一宿未睡，只能在车上小憩一会儿。
　　吴叙白乖乖坐在他身边，两手放在膝盖上，红盖头遮着脸，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高兴？”下车的时候，雪延问道。
　　吴叙白摇摇头，跟着他一路往山上飘去。
　　山路陡而狭长，吴叙白记得，他第一次来上香的时候连滚带爬走了三个小时才到寺门口。
　　小城里的人都知道湖心寺灵，几乎到了心想事必成的地步。
　　庙里香火旺盛，但一直是这幅很破败的样子。走山路上来毕竟不安全，前两年庙里拿钱又在山下修了座新庙，专门供人参拜，以防走山路出现意外。而和尚们的生活起居，讲经说法还是都留在山上。
　　“你家里人还都能念几句经。”雪延撩开门帘，让吴叙白进屋。
　　“我也会。”吴叙白坐到雪延的床上，“小时候我能背好几本经呢。”
　　“你外甥的事情不用担心。”雪延背过身，倒了点热水在盆里，“很快就能好起来。”
　　吴叙白直挺挺地躺下，礼服摊在床上，看着格外喜庆。
　　“我知道。”他小声地说，“但... ...”
　　“但什么？”雪延洗一把脸，把架子上挂的毛巾扯下来。
　　“该不会所有人都要觉得，小瑞丢魂是我干的吧？”吴叙白闷声闷气地说。
　　身为鬼魂，吴叙白的世界比活人要宽广许多。他眼里能见到的东西也多种多样起来。白天的时候看不出来，晚上他跟着雪延到屋外走一遭，竟然真的瞧见小瑞的一魂一魄飘在小区的花园里。
　　他从雪延身边跑开，上前去搭话，但小瑞的魂魄很惊慌似的四散而去，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吴叙白着急地去找，绕了一圈又转回雪延身边。
　　他揪着雪延的袖子，费了老大力气想要把雪延往魂魄飞走的地方引。
　　“稍安勿躁。”雪延开口。
　　吴虹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点头称是。
　　吴叙白急得摘了盖头，甩到雪延脸上，“都跑了！你还不帮帮忙？”
　　盖头扑过来，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清甜气息。雪延明知道那东西会像烟雾似的径直穿过他，但还是下意识地闭上眼。
　　“叫回来就好了。”雪延对吴虹说，“明天你们抱着孩子出来，让奶奶大声叫他的名字。在院里走几趟，小孩儿在哪不哭就在哪儿多停一会儿。等睡着了再回去。”
　　初秋晚上凉快，平常小瑞最愿意跟着奶奶出门玩。也不知道是哪个晚上见了什么东西，吓掉了魂。在闹夜之前，小瑞因为高烧在医院输液。想想，其实那会儿就已经有些异常。
　　小瑞呆呆的，木愣愣的。但他不活泼，家人都以为是生病的原因，并没往这方面想。直到回了家，离丢掉的魂魄近了，小瑞才不自觉地闹起来。
　　“这事当然与你无关，”雪延将水泼在门外，“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