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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人间无数·原罪 ...

  •   原罪·向北决定从现在开始每一顿饭都要好好吃,香喷喷的,甜丝丝的,有汤有水,冒着热气。可是每次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又什么都不想吃了。小半生就这么过了,她觉得对不起自己,但是要具体说是什么,又太纷繁复杂没有头绪,只有一样显而易见:自己吃的太少了。有记忆以来,食物对她总是匮乏,婴孩的乳汁,童年的牛奶饼干,盛夏的水果,过年的饺子,简单却永远热气腾腾的家常饭菜……再简单不过的一蔬一饭一日三餐,对于她来说总是来之不易,常常难以下咽。

      在某一个失眠的夜晚,在饥饿和眩晕当中,她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吃东西的欲望。冲进24小时便利店,小小的便利店里只有深夜打盹的营业员,明亮的灯光让她睁不开眼睛,以最快的速度买了泡面,三明治,凤梨酥,煮蛋,关东煮,饼干,水果……付账的时候,她不敢直视收银员的眼睛。回到家,一边往嘴里塞三明治一边手忙脚乱地烧水泡面,身上所有衣服被甩到脚下,绊倒电脑线,电脑从沙发上摔到了地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她看都不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那忙碌让人好充实!吃了蛋,吃了三明治,吃了关东煮,吃了泡面!胃沉重翻搅,眼睛看到凤梨酥,把一大袋子打开来,一小袋一小袋拆开,一个个吃下,胃里越来越重,重得流出了眼泪,只得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胃被压在底下更加难受……忽然想吐,冲进洗手间,看着刚才狼吞虎咽吃下的泡面保持着完整的样子又被吐了出来,她嚎啕大哭!可是每一天到了那个时间,她又想吃,然后就又会承受不了吐出来。
      十天之后,无法忍受的胃疼终于让她去看了医生,吃了医生给开的百忧解,从此又开始厌食,每当饥饿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再也不会闪现出任何食物,而是响起医生的话:“进食障碍大多数源于婴儿时期,进食的过程是婴儿与母亲建立联系的过程,人类通过这种方式来感受母亲,从而建立安全感,进食可以帮助人们从情绪上回避与母亲的分离……

      最后,选择了安眠药和红酒的时候,向北还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场,“原来你始终忘不了的是吃吃喝喝呀。那要不要为了食物和美酒再多流连几天呢?,可是欠公司的钱已经一次性还上了,想早点见奶奶了,这里太孤独了,怎么连一点点的快乐都找不到了呢?是小时候我笑的太多,幸福太过了吗?是不是在你身边我又可以放肆的幸福和欢笑了?可是奶奶,我长大了,变不回小时候的样子了……

      离奶奶越来越近了,向北满心欢喜。
      “大宝啊。你是不是饿啦?”奶奶笑吟吟的,穿着那身灰棉布带大襟的衫子,站在夏日绿油油的大地上。她的身后是红色的柿子,紫色的茄子,绿色的黄瓜……奶奶递过来一个柿子,“吃吧,等会儿奶奶给烙饼。”“要放很多很多糖呢。”“好,很多糖。”“要白糖不要红糖。”“要白糖不要红糖!”还有喷香的酱烧茄子、泛着油花儿的排骨炖豆角,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用凉水拔得冰凉的香瓜、大西瓜……向北咯咯的笑出声来。

      奶奶的美味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口腔和头脑中充满了苦涩,滴落到她嘴唇上的楚翘的眼泪也一样的苦涩。她轻微的动了一下头,巨大的恶心和眩晕一起涌过来,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药物和葡萄糖正沿着干瘪无力的血管爬行,给她吃最简易的一顿午餐。她不饿,因为胃没有知觉,她的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在疼痛。

      终于得到医生的首肯,遥远迫不及待把一口粘稠的米汤放到了她嘴边,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张开了嘴,那液体很香甜,可是胃却排斥,隐隐疼痛,一种恶心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眼泪涌上了眼眶,酸涩的味道占据了喉头,“没事没事,别吐。”遥远紧张的摩挲她的后背“含一含,再咽下去。”
      遥远没有哭,可是她几乎不敢看向北,她被折磨的像一张白纸,苍白脆弱没有一点点的内容,随手一丢,就会永远消失。她后怕如果那个晚上她没有给她打电话,将会怎样,而现在自己忽然对她有了一种责任感,好像她的命有一大半是她的了一样。

      Echo是故意把向北的事告诉秦朝的。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被他瞬间青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的判断大概没有出错,“秦总,下班我要去医院探望她,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你是公司的领导,这种时候,也应该关怀一下员工。”秦朝只是摇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她等了半分钟说:“那我先出去了。”秦朝还是呆坐在那里。
      秦朝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他没听错,Echo说的是:“可能是自杀。”他被震慑住了,这个女人真是了不得,终于可以放弃她了。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行为只能是懦弱,自暴自弃,甚至不惜以死来逃避!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他真的失望了,对她,更对自己。可是他的腿,他的脚还是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还有他的心,好像格外看看她, “最后一次。”他跟自己说。

      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向北,她的脸白的可怕,连嘴唇都变成了白色,两腮凹陷了下去,微微的蜷缩着,表情却很平静……明明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不是吗?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门,秦朝在走廊上站了良久,转身走向了医生办公室。
      “红酒吞服大量安眠药,因为长期使用安眠药、抗精神疾病药物,酗酒,而且抢救及时才算躲过一劫,但胃出血穿孔,安眠药中毒加重度抑郁症。”大夫冷眼看了他不少于15秒终于这么说,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就是那个害了向北的罪人的感觉。
      再次回到病房,向北已经醒了,屋子里还多了好几个姑娘。其中一个一脸阴郁仿佛很不高兴;另外一个落落大方热情的招呼着他;还有一个不说话只是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让他感觉身边好像多了一只精灵的小狗……向北是最平静的,安宁的。他礼节性的问候了几句,她礼貌而从容的回答他,或许她连拒自己于千里的力气也没有了吧,秦朝觉得鼻子发酸。遥远一声不响的起身走出门外。楚翘看她走了,说,“我出去看看。”跟了出去。

      向北看着秦朝,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庆幸,她曾经那么渴望死亡,现在却因为还活着而庆幸。
      秦朝也看着她,她在努力微笑。
      “好好养着,其他一切都不用担心。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忙就不要来了,我没事。”她轻声说。

      第二天,秦朝一大早又来到了医院,人生第一次手里提了两个保温饭盒。向北依然十分友善,精神也比昨天好了些。他从袋子里拿出保温罐,打开盖子,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勺子,放进小罐子里,递到她面前,“喝一点粥吧。”她接了过去,用小勺舀了一点,送进嘴里:“好吃。谢谢。”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嘴唇已经有了一点淡淡的粉色,她吃的很慢,秦朝看到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轻轻的把罐子从她手里拿过来,又拿过了勺子,她的肩膀忽然就松弛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秦朝轻轻的舀一点,喂到她的嘴边,她迟疑了一下,慢慢的吃了。吃了一点点,她摇摇头,他赶紧收了,又拿出另外一个罐子,打开说:“这是汤,你再喝两口汤。”她说:“我喝不下了。”“就喝两口,这个汤据说很补,养胃,就一点点……”她只好喝了。

      门忽然开了,昨天的两个女孩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六双眼睛对在一起都呆住了。秦朝把汤喂完后站了起来,向她们问好,大眼睛的楚翘依然笑容可掬:“我早晨还担心向北饿着,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单眼皮的遥远则依然面无表情,也不跟他寒暄。
      秦朝说:“那我先回去,拜托你们照顾向北。”临走之前又对她们说:“这个汤是煲了一晚上的,早晨装进保温罐,还很热,她就喝了几口,过一会儿你们再喂她喝一点吧。”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向北,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门,楚翘就迫不及待的追问:“连续两天从天而降的男人,这事不再简单了。”
      向北没有回答,遥远说:“你可真行,也不关心关心仙贝怎么样了,就一直八卦什么男人。”
      “我这不也是关心仙贝吗?她明显就比昨天好些了嘛,脸色也好了,假客气干嘛。”
      “谁假客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我不跟你吵。”

      秦朝几乎天天失眠,凌晨刚迷迷糊糊的睡着,忽然电话响,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里说:“你是秦朝吗?我是瑞金医院的医生,陈向北忽然吐血,需要马上做检查,没有其他的监护人,她自己给自己签了字,你来过医院说有事可以通知你的,其他的联络人都是女孩,现在你能不能赶来一下?!”
      秦朝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向北不在病房,他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又一次次的无功而返。一扇门开了,他又冲过去,这一次他看到了躺在手术床上的向北,在凌晨刺眼的灯光下,他们的眼光相遇了,眼睛里都忽然涌满了泪水,她短短的头发因为脏和在枕头上打滚,已经四处乱翘甚至形成了一个滑稽的旋涡,他忍不住轻轻伸手去抚平。她被送回了病房,大夫告诉他,没有危险,只是身体太虚弱,咳嗽过度导致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大量出血,需要好好调养。医生注射了镇定剂,她睡着了,背对着他,肩胛骨在病号服里高高耸立。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向北正看着他。他们对彼此微笑了一下。
      “你回去睡一觉吧。”
      “今天我不回去了。”
      她没力气坚持,说:“那你在旁边这张病床上躺一会儿吧。”
      医生来了帮她做了检查,护士给她打了针,她皮包骨头的手臂上埋了针头,已经肿得高高的,“麻烦你今天注射完把埋的针取出来。”
      “她血管细,每次注射都很费劲,她也遭罪。”护士冷淡的回答。
      “不,取出来,换一个地方注射。”他的语气坚决。
      “好吧,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我。”

      把她安顿好,他走出去打了个电话。针打完了,秦朝找护士来拔了针头,对向北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到门口去一趟,等我回来。”住院处外,一个胖胖的中年大姐等在那里,交给他两个保温盒。
      “谢谢你李大姐,突然这样,太麻烦你了。”
      “哎呦秦先生,侬伐好这样讲啦,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我就行,生病了很难受的,能帮到你们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最近可能要常常麻烦你,你到我家处理也行,在你自己家也行,工钱我给你三倍。”
      “不要啦秦先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尽管吩咐就好啦。一日三餐我都帮你处理好。”
      “谢谢。”
      “好呀,秦先生,没事我先走了,回去准备。”“对了,替我问候那位小姐,就说李大姐希望她好好吃饭,祝她早日康复。”
      秦朝真的把李大姐的话转告给了向北,然后说:“可是我怎么想也不明白,她怎么就知道是一位小姐呢?”
      向北笑了,说:“这位李大姐在你家帮工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吧,从我在上一个房子住她就负责帮我打扫收拾。”
      向北不说话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你是一位小姐的吧?”
      向北还是笑,说:“不知道。”
      “看你笑的,你一定知道。”
      向北又笑说:“真的不知道。”然后她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秦朝吓得赶紧看她的嘴,看有没有再吐血出来,还好没有。过了半天,她终于平复了下来。
      “很难受吧?”
      她摇摇头,“习惯了。承受病痛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她又说。
      “等你病好了,我就不来了。”
      “总是让你看到这样的病人,待在这样的病房,太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大多数人都有留恋,牵挂,有渴望,有未来的吧……”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哪怕一点点。我是真正一无所有的人,贫瘠到你想象不出。”
      “我呢?时间也这么长了,我真的就一点快乐都不能带给你吗?”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我不会傻到相信你会一直那样下去,因为一点那么做的必要都没有不是吗?我不想接受你的同情,也无法回报你的好意,我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跑到别人的世界里去做个笑话。”
      也许她想的不无道理,可是现在的自己依然因为靠近她、被她需要而心生欢喜,如果自己也参不透自己,那么不如让时间来决定。
      “让我做你的朋友好不好?只是朋友。”
      她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头却涌起怅惘。
      秦朝很怕看到她笑,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本该柔弱的女孩子如此英勇?
      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满脸疲惫,胡茬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T恤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到了腰间,左手端着一碗汤,右手拿着个勺子……是她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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