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做梦了》余诚安

44、我的他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持续到今天中午。

　　左虹早晨洗漱完就看到了舅舅舅妈正坐在沙发上，他们见到了左虹，笑着让左虹也来看电视。

　　电视正播着一档家庭矛盾调解节目。一对夫妻多年没有孩子，在亲戚的不停劝说下，领养了一个女孩。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这对夫妻照料养女也不上心，常年将她给奶奶抚养。养女长大后，自己日子过得不算好，不愿意赡养年老的养父养母。
　　节目把这三个人请来，希望能够通过嘉宾的调解，让三个人矛盾化解。

　　程芳芳边择着菜边说着：“这孩子真白养了，养这么大养了个白眼狼......”
　　舅舅也在旁附和：“是啊，这种孩子真不懂事。”

　　左虹默默地低下了头。如果换做以前，她不会因为电视上看到什么联想到自己，可昨天被沈天航这么一闹，她没有办法不多想。

　　但左虹不是一个心里憋着事不想说的人，她还是想问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坦白了一件之前不敢坦白的事：“舅舅，我，其实没考上研究生。”

　　“我这半年一直在上海那边复习，去年底又考了一次，成绩还没出。”
　　左虹说的很平静很坦然，内心却惴惴不安。

　　在没有确认舅舅一家是不是沈天航口中的那种人之前，她仍然很怕舅舅对自己失望。

　　孙宏才和程芳芳明显不太相信，也不再看电视机屏幕，愣愣地确认：“肉肉，你别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吧？”
　　左虹羞愧地摇了摇头：“是真的。”

　　孙宏才听完放下了遥控器，脸上笑容不在：“肉肉，你太不听话了。”

　　“舅舅当年是看你爸妈不在了可怜，收留你，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居然还学会对我们说谎了。”
　　“我不知道送你去上海念书，你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别人都能考上研，为什么就你不能？”
　　“跟你说很多遍要认真学习，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
　　“点点现在还在上学，也正是花钱的时候，我们还指望你补贴点家里......”

　　左虹两只手互相紧紧地攥着，事儿是她做的，她也应该承担后果。

　　孙宏才说了一通后，程芳芳继续跟上：“有些人家的孩子，读完高中就不让他继续读了，我们还让你念大学，甚至考研究生......”
　　“对不起舅舅舅妈，让你们失望了。”左虹闷闷地回应着。

　　三人在客厅沉默了一会，程芳芳打破安静：“既然研究生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你就去和上次打算介绍给你的那个人见一见吧。”

　　这听起来像是随口一说，其实是不同意左虹拒绝的。
　　左虹心中像是洪水冲破了决堤，带着不可思议，却又不得不信的猜测，不死心地问：“那个要介绍给我的人舅妈你了解吗？”

　　孙宏才表露出有些不耐烦：“当然了解了，我们都和人家一家三个人见过了，要不是你说不想谈异地恋，年前你俩就见面定下来了。”

　　这无形中给了左虹致命一击。

　　孙宏才和程芳芳见过沈天航的。
　　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沈天航是个小混混。
　　所以沈天航的那些话有可信度。

　　—“你舅舅一家可是打算把你嫁了，换一笔钱的。”
　　—“怎么不可能？你舅舅养着你，不想收点本？”

　　把你嫁了换一笔钱。
　　养着你是要收本的。

　　左虹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舅舅舅妈，我待会回上海。”她任由话语从自己嘴巴里吐出，麻木地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毕竟还是寄人篱下，左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质问他们，她需要换个地方冷静冷静。

　　-

　　坐在高铁窗户边的位置，左虹微微侧着身，刘海湿漉漉地黏在脑门上，视线朝向窗外发呆。

　　她刚刚从舅舅家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孙宏才仿佛也在气头上，没有拦着她。

　　等左虹拎着行李箱站在楼下，外面还下着雨，她又不想为了把雨伞再回去拿，所以打的到高铁站的时候难免淋湿了一些。

　　康镇到上海的路程行之大约三分之一，也不知这雨是只在康镇一带下还是因为快到中午了便停了，太阳从云朵中露头，开始发力将剩余的一点湿气带走。

　　阳光斜射进车厢内，刺眼地让左虹不得不眯着眼，她因为刚刚在孙宏才家难得的冲动叛逆之举，现在脑子很是亢奋。

　　说左虹不成熟也好，幼稚也罢，和大人对着干，她竟然激动多过于后悔。
　　她想起陆池昨天电话里和她说的话，觉得他实在是嘴巴太灵。

　　回到陆池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左右。

　　打开玄关处的灯后，左虹看了一眼手机。她刚刚发微信消息，陆池还没有回。
　　左虹将行李箱拖到鞋架旁，发现陆池的拖鞋不在。

　　难道陆池已经回家了？
　　怀着一丝疑惑，左虹换好拖鞋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去。

　　虽然时间还早，但冬天日照时间太短，这个点，月亮就快要上班了。

　　穿过阳台向外看，远处的天空被橙色和蓝色染料拼接，不知名的几只鸟忍着寒冷在外到处觅食。
　　左虹走至主卧室，轻轻地开了门走进去。

　　陆池整个人侧着身横躺在大床上，只有一半身子是盖着被子，上面的一只手折叠放在胸口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睡觉之前一定很困，录完节目后回到家，没换上睡衣，妆也没卸掉。

　　左虹走到床边，蹲了下来，脸上不自觉地显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去年一开始看到陆池，陆池睡觉的时候总是眉头紧锁，只要左虹靠近一会，他就会警觉性地醒来。
　　但是现在已经不会了。可能是看到左虹现在仍然活蹦乱跳地在他眼前晃悠，那些因为八年前莫须有的愧疚和心结也就慢慢化解。

　　有时候，左虹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到底算是害了陆池，还是救了他。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在陆池身边，就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

　　舟车劳顿，睡意也是会传染的，左虹渐渐地生起了困意，完全不想动，索性靠在床边睡了下去。

　　醒来感觉四周软绵绵的，比睡前感觉的要舒适不少，努力想睁开眼睛，身体就感觉被拉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左虹瞬间清明，僵硬地一动都不敢动。

　　她怎么睡到了床上？
　　陆池似乎还在睡梦中，下巴在左虹的头顶上蹭了几下，便也没了动作。

　　左虹为求稳妥，等了好长时间，这才敢慢慢地将陆池禁锢自己的胳膊移开，小心翼翼地下床。

　　“醒了？”就在左虹觉得自己能悄无声息地略过这段奇异事件时，身后陆池的死亡声音传来。

　　“......”
　　左虹感觉心脏紧张地狠狠跳动了一下，没有回头，装作平常地回答：“嗯，我去做饭去了。”说完站起了身逃走。

　　左虹用冰箱仅有的一点食材，很快做了蛋炒饭和紫菜蛋汤。

　　陆池走到餐桌旁的时候，已经洗了澡换上了一身纯灰的睡衣，头发没有用干毛巾完全擦干，湿漉漉地，水珠顺着头发滴落到衣服和地上，他也没在意。

　　左虹掩饰般地扒拉着碗里的蛋炒饭，被陆池盯得久了，终于不自在地抬起头。
　　陆池拿起筷子，眼神却还在打量对面的人，但看上去又好像有些得意：“我好像昨天也没说让你今天就回来吧。”

　　左虹撇了撇嘴，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你是不是太爱我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见我。

　　左虹咽下口饭感觉撑到了，又喝了一口汤缓解，清清嗓子回击：“你昨天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还搞霸道总裁交待完事情就直接挂电话的套路，我不听你的那还得了？”
　　听得陆池反而楞了一下，半天吐了一个字：“行。”

　　整顿饭，左虹都担心陆池会再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她知道陆池不会信她所说的理由，所以努力找些其他的话题。
　　好在陆池也没针对那个问题追问。

　　左虹：“我要是又没能考上研究生怎么办？”

　　考研成绩公布在即，左虹难免有些焦虑。第二次考比第一次的时候少了很多的无所畏惧，每一步的决策都慎之又慎。

　　“当然是找工作啊。”
　　陆池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左虹有些蔫蔫的：“那你会对我失望吗？”
　　她人生的很多年，都在努力地迎合孙宏才的期待，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放弃。

　　同样的问题落在陆池身上，左虹希望，陆池不会放弃她。

　　头顶上的黄白色暖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四周的空气都充满了米饭的香味。

　　似乎是察觉到了左虹的不对劲，陆池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到左虹跟前，弯腰向左虹的脸靠近。
　　陆池抿着嘴望向眼前兴致不高女孩，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距离近地让鼻尖差点快碰到了左虹。

　　头发上的水珠滑到了左虹的眼皮上，顺着眼皮往下流淌，就像是左虹真的哭了一样。
　　“没有人可以一直成功的，但只有成功的人才可以说自己不在乎失败。”

　　陆池在左虹意识到之前伸出手抹掉左虹下颌处的水珠，终于被自己逗笑了起来：“虽然我觉得你能考上，但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明白吗？”
　　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弯腰，一个笑容，以及一句话，都像是在下蛊一样。

　　左虹被蛊惑地点了点头。

　　陆池很满意地捏了捏左虹的小脸，带着教导的语气：“你可别想着当米虫。”

　　女孩终于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