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红莲醉 ...

  •   “可是已然毒入骨髓,解不了了?”
      原修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语气淡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他嘴里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哪一只毫不相干的阿猫阿狗。

      一个出身世家,在金玉堆里被千娇百宠着长大,最善舞文弄墨的文弱公子哥,面对生死,却比久经沙场的将军还要冷静淡然。
      这强烈的反差让郑星河移不开眼,更多的是心疼与愤怒。

      这种毒他曾见过一次,在他那个对外宣称已故的三弟身上。
      三弟与他双生,明明出身将门,偏偏文采斐然,年仅十八便中了状元,成了翰林院修撰。
      人人都道他前程似锦,却不出半年身子骨便日渐亏损,当时太医院的太医,市井上的杏林高手,能寻访的着的郎中差不多都请了个遍,得到的皆不过是一声叹息。
      也是命不该绝,当时府里后事都替他备好了,蔺先生突然登门,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到底亏了身子,余毒至今未能拔除干净。

      小恩人背上这株血莲,比他三弟当日那株还要妖艳,可见中毒比他三弟还深,至少他三弟当初从未如小恩人这般动不动就吐上一碗血。

      胸腔里的怒火灼烧着理智的弦,郑星河盯着小恩人背上血莲,恨不能揪出那幕后之前将他千刀万剐。

      “阿嚏!”原修然一个喷嚏,唤回了郑星河的理智。

      郑星河闭眼平复了一下眼底怒意,拾起原修然的衣裳,替他披在了肩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先把衣裳穿好了再说,别再染了风寒。”

      亏损日久的身子骨折腾了一整天确实有些乏力。
      原修然没有拒绝郑星河的美意,抬手伸好了里衣袖子便笑吟吟地看着郑星河。郑星河眼尾尚残存着锋锐的怒意,薄唇紧抿着,显然心中怒气尚在翻腾。
      原修然莞尔,手指戳戳郑星河:“累了。”

      郑星河与原修然对视了一眼,垂下眼,开始帮原修然规整衣裳,动作是与他那时不时便要爆上两句粗口的粗鲁截然相反的轻柔细致。

      看着郑答应帮他扣好了腰间蹀躞带的带钩,原修然在心里又给他看好的头号狗腿子添了一个“仔细”的标签:“我这命快没了的还没怎么着呢,你哭丧着脸干甚么?”

      郑星河不着痕迹地看了蔺先生一眼,展臂相请:“没你想得那般严重,坐下来听蔺先生慢慢说。”

      蔺先生微皱了下眉,见郑星河淡漠的神情里尽是不容拒绝的坚决,摸着花白的胡子斟酌了下词句:“此毒并不难解,只是颇为耗费功夫与银两。”

      原修然扬眉,视线在郑星河和蔺先生身上打了个转儿,心下倒是当真领了郑星河的情:“还请先生告知在下,约莫需得多少银两,我也好有个筹措。”

      蔺先生说:“要解此毒需得连续金针刺穴和着药浴拔毒,前三个月每隔七天一次,往后便是一月一次,每次药浴所用药材约莫得万两。”

      原修然垂眸一算,合着若想解这毒少说也得耗费个几十万两银子:“银子不成问题。”假的,原公子手上并没有多少现银,有的不过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摆件。

      蔺先生花白的山羊胡轻颤:“如此老夫便给公子开第一次药浴的方子,待公子备齐了药,着郑小郎君使人知会老夫一声便可。”

      原修然伸手对蔺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过头看着郑星河:“郑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郑星河眉心一跳,预感不祥:“说。”

      原修然不紧不慢地问:“可否借贵宝地驱个毒?”

      “……”郑星河沉默了片刻,于私心他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这镇北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的性命约束着他,他不能任性胡为,只得藏着真实心意,强撑着冷酷无情,“原公子,没有你这般恩将仇报的。”

      原修然学郑星河先前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哎!你可别气了,你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行吗?”

      郑星河觉得脸有点疼,一家老小的性命撑着他又坚持了一把冷酷,昧着心说:“你我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原修然说:“命定的缘分,生死患难之交。”

      真他娘的!
      继脸疼之后,又有点脚疼!
      郑星河阴沉着脸,内心十分的纠结,既想顺着小恩人的心意,又着实信不过今上的肚量。

      原修然看出郑星河的犹疑,端起病弱姿态给郑答应这匹骆驼又加了根稻草:“不瞒郑公子,我这毒乃何时所中,又是何人所下,眼下是一概不知。我只知道我素日里鲜少出府,身子骨不好也有些日子了,府里惯用的郎中每旬的平安脉都是‘脾胃不和,并无大碍’,昨个儿夜里吐了血,也还是一句‘气血两虚、脾胃娇弱’便把我打发了。”

      郑星河神色冷凝,硬生生在紫檀木罗汉床扶手上抓出几个指印。

      原修然自嘲一笑:“说来不怕郑公子笑话,我素日里并没有甚么交好的人,除了厚颜叨扰郑公子,我着实想不出可供我安心拔毒的地方了。”

      这倒是实情,有今上在,没哪个嫌命长敢与你亲近。
      奈不过原修然“可怜三连”,郑星河心中已然妥协,却并未当即松口:“你又以什么借口三天两头儿地往我这里跑?”

      原修然摸着下巴笑弯了眉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多来探望几遭,亲眼看着恩人痊愈,着实心中难安。”

      郑星河:“……”竟无言以对。

      原修然戳戳郑星河的胳膊:“郑公子,食言而肥可非君子所为。”

      郑星河终于败下阵来:“真没看出来,原公子这般雅致的人,竟比狗皮膏药还狗皮膏药。”

      原修然笑得光风霁月:“还有一件事……”

      郑星河断然打断他:“不行。”即便是小恩人也不能得寸进尺,他是有原则的。

      原修然看着郑星河,问他:“难道你想我每隔几日便购置上万两银子的珍贵药材给你送过来?”

      想想今上的小肚鸡肠与暴虐,郑星河觉得原则这东西不要也罢:“不必那么麻烦,明日你便过来拔毒罢。”

      原修然身心舒爽。

      郑星河看着原修然微微弯了下嘴角,眼底是化不开无奈与纵容。

      难得看见老成持重的二公子如此,蔺先生看够了热闹,忍着笑直接把开好的方子递给了郑星河。

      原修然微一拱手,问蔺先生:“敢问蔺先生,我所中这毒是什么性状?毒性又如何?可能看出我约莫中毒多少时日了?”

      蔺先生抬头看了郑星河一眼,见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这才道:“公子所中之毒名曰红莲醉,此毒遇水则融,饮之有莲之清香。中毒之后,起初几日是嗜睡,随后便会浑身乏力,到最后便会吐血而亡。”

      他穿来的时候,那原公子可不就是吐着血死了?
      原修然不动声色地听着,示意蔺先生但说无妨。

      闻得自己一只脚已然踏进了鬼门关还能如此镇定,蔺先生暗自称了声奇,又道:“中此毒之后,会自尾椎上滋生出一个红莲花苞,待花苞长至后心,血莲绽放,人也就魂归地府了。自中毒至血莲绽放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公子背后那株血莲已然绽放两瓣了。”

      原修然垂眼,他仔细整理过原公子的记忆,贴身那几个丫鬟没有一个提过他背后生红莲之事。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帝师府邸也不逞多让,嫡出的大公子身中奇毒,竟然至死也无人知晓,谁信?

      原修然回到原家的时候已经快宵禁了。
      门口管事见他回来,忙上前接了缰绳,说:“公子可算回来了,老爷一回府就找你呢!”
      原修然脚步一顿,转身上了轿子,问管事:“父亲回来有一会儿了?”
      管事帮着放下了轿帘,恭恭敬敬地说:“老爷今日申时就回来了。”
      原修然微微皱了下眉,打消了回梅院梳洗的念头,直接吩咐抬轿子的小子前往忠敬堂。

      忠敬堂,东厢,帝师原文山的内书房。

      面目与原修然有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手中执卷端坐在书案前,两个姿容俏丽的丫鬟分立在他身后,给他捶着肩。

      良久,男子翻了一页书,问:“甚么时辰了。”

      右侧的丫鬟轻声答了一声:“戌时三刻了。”声音如莺啼,清脆悦耳。

      男子轻哼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卷。

      须臾,伴着暮鼓声,有小子在门外通禀:“老爷,大公子请见。”

      男子垂眼看着书卷,恍若未闻。
      泛黄的书卷又被翻过两页,男子才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让他进来罢。”

      原修然踏进书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有红袖添香的原阁老,跪拜:“拜见父亲。”

      原文山垂眼看书卷,良久才叫了起,拍着身后丫鬟的手让其给原修然拿了把杌子:“何故晚归?”

      原修然低眉顺眼:“今日与二弟去西山狩猎,险些坠崖身亡,多亏了镇北将军府上二公子出手相救。儿子带累的他断了腿,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便跟着前往将军府走了一遭。”

      原文山未置可否,提点了一句:“莫与郑家小公子走的太近了。”

      原修然恭声应:“诺。”

      原文山翻着书卷的手微顿,视线盯着书卷上一句“今上为太子时,卿与上学书相爱,上即位,愈益亲卿,常与卿卧起。”看了良久,方朝着皇宫的方向拱手:“今上今日又提起了欲恩荫你为起居郎之事,为父以你近来身子骨不甚康健为由婉拒了。”自原修然进入东厢起,原文山的目光首次落到原修然身上,带着审视与隐藏至深的一抹厌恶。

      原修然低垂着眉眼,仿若浑然不觉:“但凭父亲做主。”

      原文山淡漠地看着原修然,又说:“身子骨既然不好,便少出门。”

      原修然:“诺。”

      该交代的话都交代过了,原文山摆摆手:“去见你母亲罢。”

      原修然躬身告退,转而进了忠敬堂。
      见他入内,坐在东间儿门边做针线的婆子忙不迭的起身,招呼着丫鬟打水的打水,往小厨房里去拿吃食的拿吃食:“哎呦!我的然哥儿!你怎么把自己个儿弄成了这个样子?可曾伤着?”

      “与二弟去狩猎,钻林子钻的,并不曾伤到。”
      这个婆子姓古,乃是他母亲的奶娘,待他一向亲厚。
      就着丫鬟的手净了面洗了手,大致掸了掸身上的土:“古嬷嬷,母亲可在?”

      古嬷嬷满眼含着笑,说:“然哥儿且先吃口东西,夫人在佛堂呢,没有一会子出不来。”

      原公子记忆里母亲从半年前便信上了佛,原修然闻言便也不坚持,直接坐上了炕。
      原公子口味清淡,这边小厨房备下的菜便尽皆是清淡的素菜,有庄子里新送上来的嫩藕、青瓜、荠菜,也有宫里赏下来的山菌,主食是胭脂米粥、红豆饭和艾窝窝。
      原修然口味比较重,并不怎么爱吃这些,但饿了一天,着实饿了,吃的倒也香甜。

      待吃过了饭,又有丫鬟捧给他一杯莲心茶。

      原修然垂眼盯着茶盏里漂浮不定的莲子心,轻笑了一声:“母亲这还真是信上佛了。”自从半年前信佛开始,母亲屋里的茶便换成了莲心茶。

      古嬷嬷乐呵呵的说:“先前给然哥儿议亲,连着两家小姐都突然殁了,夫人面上没说,心里到底忌讳着,可不就信上了佛。”

      这话原公子听过,每每都感念母亲慈和。此时原修然听了,却又是另一般滋味。
      又坐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原夫人终于从佛堂里出来了,身上带着浓郁的佛前的烟火气。

      原夫人风姿卓越,眉目慈和,然而,见了原修然这个膝下独子也未见有多亲近。

      原夫人转着掌中的佛珠,不提梅院连夜请了郎中之事,开口便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不悦问了一句:“听说你把屋里四个大丫鬟都配人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