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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砰”的一声,地窖的门被狠狠踹开。一个黑色的剪影站在那里,上面有震落的细屑缓缓飘下,如同地狱入口的使者,身后燃着灰烬。

      滞留的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来时被折磨得狼狈不堪的人们,又被锁链禁锢在这儿,不见天日。只有误入的苍蝇如同进了伊甸园,在拥挤的空间里自由地撒欢着。

      镣铐叮铛,人们纷纷惊弓之鸟般向后缩去,不过再怎么往后退也退不出那被拴着的一亩三分地,就像屠夫手中的待宰牲畜,活得过初一,活不过十五。

      剪影在惨淡的光线中毫不犹疑地搜寻着。
      衣衫褴褛的女人,瑟瑟发抖的小孩,最后目光停在白飞苍白又肮脏的脸上。

      利落走上前,掏出钥匙在锁眼上浮燥地怼着。周围人四散开,不过这个人也没有像上回那个一抓抓一堆的意思,单单抓走了这批里唯一的男人。
      一解开铁链,便粗暴地揪住白飞的头发,将他拖了出去。

      门外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眼地让人流泪。
      一片模糊中只感觉到那是一个带着煞气的少年,大步流星地拽他往前。

      没过一会儿,就听后面有人吼叫着追过来:“小野,你干甚么去?你要干甚么!给老子站住!小野?”

      少年不但没有站住,反而更使劲地拽白飞,在尘沙飞扬的土道上飞奔。
      好几次白飞都要跌倒,不过小辫子被人抓得牢牢的,估计头皮掉了手都不会松开,要想不被薅没,只能拼命跟着跑。
      路边凑热闹的几条土狗看见有人跑也疯了似地追,凶狠地在身后吠个不停。

      到了一个山崖前,少年终于停住脚步,松开了气喘吁吁的白飞。

      白飞喘着粗气,暗暗打量这个人。
      土不拉叽的衣服,跑得满身都是灰,个子挺高,还没长开的骨架已经显出健壮的苗头,有点像越狱的男主换成了东方长相,住到了小山沟沟。只是不单薄的身材,这么侧着看,却奇异的透着清冷。

      从村里的娃层面上讲,这人长得还真不黑,比他拐进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村民都要白,带点干农活晒出的小麦色,隐约露出的脖颈显示出原来更浅的颜色。

      头发剃得很短,边界处的线条干净利落,脸型棱角分明的像是用格尺画出来的,眉毛黑而轮廓清晰,五官长得丁是丁卯是卯,白飞看着强硬恣意的这张脸,总感觉其中青涩未褪干净。

      最让人难以忽略的是,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黑色眸光中蕴含着令人难以违抗的力度,不知道是不是可供人乖张暴戾的奴隶主身份赋予的。

      总之,村民装扮,灰头土脸压不住骨子里的少年戾气。

      不知道这个人将会施予他怎样的痛楚。

      少年没注意到白飞的目光,眼睛盯着刚被甩得老远的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用力敲响了铜钟。

      “咚——咚——咚——”钟声响彻山谷,崖壁中嵌着的山神像,睥睨着这个恶贯满盈的村庄。

      终于追过来的中年人无计可施,任由覆水难收的铜钟响,一下一下回荡在自己脑瓜子里。

      很快,村庄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循着钟声赶来,匝摸着又是一场津津有味的好戏。

      一位老者走上石台,议论纷纷的村民们便停下来。
      不管是看戏的还是演戏的,都正色地双手合十,向山神像参拜。

      “山神在上,何人結姻?”老者以一种威严的声音代神传达着。

      “我和他。”少年举起白飞还带有被绑血痕的手说。

      不出意料的,这话一出,马上在这个闭塞的村庄激起千层浪。

      白飞也吃了一惊,真没想到这次自己被拐,可能还是给人当兔子,就这还要弄个仪式。

      “你!你!”中年人似乎气的要心肌梗塞,说不出来话。

      村民们不让人失望的端着手指,唾沫横飞,咒骂着只听外边说过的男人中的变态。

      老者也讶异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神色,镇压局面,高声道:“钟前盟誓,皆为护佑。断崖村人,悖規众伐。”

      古老的信仰到如今仍然起着作用,人们暂时压下恶毒的话语,等待老者主持。

      “敬拜山神。”
      白飞被少年强制按着下跪,然后少年也在他旁边跪下,掐着他后颈。
      老者拿着一个红盖头,站在他俩中间良久,似乎不知道给谁好,少年则抢过盖在白飞的头上。

      老者掩饰地咳了一声,“何人求姻?”
      “布江野。”
      然后又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示意他赶紧说。
      “……白飞。”

      “以血盟誓,良缘遂谛。”
      老者取出匕首,在二人的手心上各划一道,鲜血横肆的双手合在一起,融汝之血,渗吾之骨。

      “皦日昭昭,人心灼灼。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白头之约,鸳谱今确。”

      “布江野,白飞,山神为证,良缘永缔,若违此约,村人共诛。”

      老者示意仪式结束,中年人眼睛愤怒地发红,立即走过来,边走边脱鞋,一只赤脚踩在沙石上。

      鞋底狠狠抽在少年身上,激动的唾沫星子横飞:“我打死你,小崽子!给我娶个男人,能生崽吗!”
      “整这一出,以后让你爹在村里怎么做人!都抬不起头啊!我他妈今天就打死你!”

      人群外有一男人瘸着腿费力地朝这边挤,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不同,他一脸急切地边挤边喊:“别打啦,千山,别打啦。小野——”

      接连不断的抽打落在布江野身上,那男人终于挤了进来,挡在小野身前,实打实挨着抽。做着这种英雄的事,表情却唯唯诺诺:“哎,哎,别打……”

      两人才不管是谁,继续拔刀相向着,布江野回吼道:“要么呢,乖乖护好你的脸面?你杀他的那天就该知道,你做梦!”
      “山下盟誓,悖規众伐,我让你永远都抱不了孙子。“语气中透着阴冷。

      “你!”布千山隔着推不走又碍事的跛腿男人举着鞋喊:“他一个畜牲而已,杀了又如何?”

      听到这话,布江野眼睛血红,盯着中年人:“如何?你才是畜牲!”
      又看向周围围观的村民:“你们都是畜牲!”
      接着头低下,愤怒的眼神黯淡下来,低声喃喃:“我也是。”

      然后猛地推开他爹指在他鼻尖上的鞋,揪住旁边白飞的头发,挤出重围,他爹火没消还想追上去,却被那男人死死拖住,温吞地劝着:“算了算了,回去再跟小野说吧。”

      布江野不回头地往前走,风把背后传来辱骂声吹得离他远远。

      走了一会,白飞陪着笑脸问:“是要回家吗?喜欢吃什么,我给您做。”

      布江野诧异地停下来,松开了头发,双手抱臂打量着白飞:“呵?入戏真快啊,这么自觉的拐卖人口。”

      “瞧您说的,承蒙您厚爱,自然是甘做牛马。”

      “真贱。”布江野冷冷地说,用脚使劲蹬了一下他的屁股,“牛马怎么做,给我学学。”

      白飞被踹倒在沙地上,满脸沙石,没有起来,转头仰视着布江野,“哞……”

      一阵静默,居高临下的压迫目光让他一身冷汗,脸上的泥沙变成泥汤留下来。他想笑一笑,肌肉却僵在那里。

      “真难看。”

      难看吗,可是他要怎么既不难看,又能活着。

      起来后,白飞没再敢说话,跟着布江野走到了他家。

      一个很普通的农家院,院里种满了菜、玉米和果树。隔着的院墙围着牲畜,有百无聊赖的牛和溜溜哒哒的鸡,不知道挡在里面的还有什么。

      白飞亦步亦趋地跟着,布江野背身在杂物中翻着什么,转过身来时拿着他熟悉的麻绳。

      白飞把手并拢伸过去,手腕和脚腕又被亲切的束缚感所包裹。

      布江野推着只能双腿蹦的白飞到门口,那里拴着一条铁索狗链。
      就这样,牛马没做成,做成了一只狗。

      布江野去园子挑了一些菜便进了屋,白飞拴在那里看着远处红霞。不一会儿,飘来菜香的味道,他很饿,非常饿。

      很快,让他眼睛放光的是,布江野端着一碗菜饭和一碗水走了出来,停在白飞面前,然后把碗放在了地上。

      “吃。”
      白飞等了一会,然而布江野并没有解开绳索的意思,于是他想伸手去捧碗,又被布江野踹了回去,眼神玩味地盯着。

      “牛马怎么能用手。”

      他看着布江野,慢慢等待自己的眼睛眨了一次两次三次,然后低下头去。
      趴了下来,像条狗一样,把脸埋在碗里。

      旁边布江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带着一副要看他吃完的架势。

      做得真好吃,白飞想。
      他不想抬头,只想看着眼前的饭,一直吃一直吃,永远都不需要抬头。

      “水。”布江野用脚踢了踢碗,示意白飞喝掉。

      等到碗里最后一滴水喝尽,布江野终于走了。
      走的时候还夸了他一句,“比狗舔得还干净。”

      月亮渐渐爬上星光与银河的夜空,只是想尿尿的时候,有点影响他欣赏。

      终于等到布江野出来,白飞赶紧说:“我……我想尿尿。”
      “尿吧。”
      这次他数自己眨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怎么,等什么呢?”
      “我怕,脏了您的院子。”

      布江野想了想:“也是。”
      便把他脖子上的铁圈解开,白飞往前蹦着,想蹦到远些的地方。

      “你尿个尿还要选个风水宝地吗?”
      “不是,这就尿。”白飞无奈地在注视中拉开了裤链。

      ”没忍住?”
      “嗯?”
      “我说你身上什么味,是不是没忍住。”
      “不是,是在地窖里。”白飞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厕所。”

      布江野的目光似乎垂了垂,突然回了屋子。
      莫名其妙。白飞望着夜空,尿着尿,星星又可爱了起来。

      “啊。”冰寒刺骨的水骤地打在他后背上,让他一个激灵。白飞转过身看见,布江野一手压着水井把儿,一手握着连在上面的水管,手指还堵在管口让水流变得更冲,追着躲躲闪闪但不敢吭声的他,毫不留情地浇了个遍。
      等他变成落汤鸡,便满意地进了屋。

      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泥地上,这次没有栓铁圈,白飞还是回到了铁链可及的范围里。
      山里的晚上异常的冷,湿漉漉的衣服都糊在身上。

      “很正常。”白飞想,“器官都还在呢。”

      到了后半夜,他发了烧。
      “发烧好啊,衣服就能干得更快了。”这样想着。

      可是衣服还是湿湿的,世界那么大,却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烧得迷糊点就好了,他就可以做梦,不知道在梦里,可不可以去那些没去过地方。
      可惜听说,梦里有的还是白天经历的那些事……

      这次的梦则是更久之前的白天。

      小男孩们身上都罩着雪白的纱衣,如来自希腊的少年,手上脚上都系着铃铛,一走动便发出悦耳的声响。

      喷泉旁后面一双眼睛看着跑来跑去的孩子,嘴角勾起。

      “九爷,您看?”旁边有人卑微地问着。
      “那个新来的,叫什么。”九爷抬抬下巴,眼里流露出看见猎物的贪婪。
      “九爷,他叫白飞。”
      “怪漂亮的。”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人一眼,“晚上尝尝。”

      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墙角站着瑟瑟发抖的男孩。

      “啊——”
      布江野被外边的尖叫声吵醒,“搞什么?”
      他披了件衣服起身出去,心想上去就给他一脚。

      到了门口,却看见白飞痛苦地在地上抽搐着,紧闭的眼、皱着的眉都带着惊恐,便默默收回了抬起的脚。

      “喂,喂!”布江野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应。
      于是伸出手想要推他,却发现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这个人发烧了。

      “这么弱。”布江野看了看白飞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将他扛回了屋里,背上的白飞不停挣扎,似被魇在梦里。

      被放在床上的白飞仍然蜷缩着身躯,颤抖着,看起来很可怜。
      “什么梦,这么可怕。”心里却也不由得泛起他以为已经消失了的怜悯。

      布江野将白飞的绳索解开,给他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又喂了退烧药。
      折腾了一会,便在白飞身边躺下,听着这一夜,白飞在睡梦中不停地尖叫与哭泣。

      天亮了,布江野疲惫地起身看着身边渐渐安稳的白飞。
      “算你狠,浇你一次这么整我。”

      他伸手摸摸白飞的额头,感觉不怎么热了。
      幸好,好的还挺快,不然他要怎么继续旁观这个人不知来自哪里的,那么多的惊恐与悲伤。

      窗外鸟鸣中,有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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