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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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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似乎还不晚,若是在城市里,便是灯火通明,人们下了班开始自己的一天的时候。
这里却像人类文明触及之前的原始世界,天很短,却很慢,总有无所打发的漫长黑夜。
布江野蹲下找到藏在石头底的钥匙,开门进了屋。
白飞侧着耳听着声响。
幽幽月光下,那人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走到衣柜前将一身衣服脱掉。
白飞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远方的人,在黑暗的角落,悄悄看着另一个陌生人,独自的,做着那些没什么思想,只是在做的动作。
他很喜欢这种仿佛从自己躯壳中飘空的感觉。他是他,他是许多人中的一个人,他扮演着自己,灵魂却不在角色里,在另一个维度,抽离于世事纷杂,冷眼俯看。
这个礼物,大概是某次痛苦时老天赐予他的,能让他在这儿又不在这儿。
少年光着的身上只剩了一个裤头,在旁边的柜里拽出只被子,走过来,倒在床上,背对着白飞缩在边缘,似很疲累。
生物钟告诉他,天黑了,时间却还早。即使没有疼痛一波一波骚扰,也不是该有睡意的时候,尤其对于他这种惯于夜间工作的人。
夜间工作,白飞有点想笑。
霓虹晃眼的地方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
不过,每次觉得不一样的地方,到最后发现,其实还是同一个地方。
白飞望着眼前,不声不响的后背好像在说话,它说:闭嘴,离老子远点。
可是……
白飞摸索着没拿下床的锣,敲了一下,比他预想的声音还大。
布江野慢慢,慢慢转身坐起来,定了一下,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把白飞手中的棒槌贴着锣打飞,落在地上被寂静衬得可怕:“找死吗。”
黑暗中白飞只能看见影子立在眼前,不知那人怎么打得那么准的。
“我想上厕所。”他不抱希望地说。
又是一阵静默,果然,没什么起身的意图。
但出乎意料地,少年还是慢慢趿拉起地上的鞋,一边把床头的油灯点燃。
小火苗蔓延成温暖的红光,红光顶转着黑烟,带着一股味儿。
一有光,就能看到刚才石头磕的地方,血迹蜿蜒顺着小腿流下,布江野漠然往下看了一眼,没有反应。
白飞看在眼里,这人回来以后,好像围了一层荆棘刺,不说话,也让人不敢说话。
想了想,没什么不对,这就是那人最初的样子,对自己的样子。
他从外面拿回了根长的粗水管,自上面剪下来一截,又提了个脏兮兮的水桶进来。
走到床边,没有预兆地把冰凉的手伸进白飞身底,纱布扒开,抓鸟。
等一触碰到,便听到低沉而清晰的那种闷哼。
布江野手下顿了顿,瞥了眼白飞。
白飞背卧着,露出的雪颈因为刚刚的触摸而不自觉地抬了抬,双目半闭地侧头看着布江野,好像随时能变成传说中的妖精。
杭州猫儿桥下有一雄狐,每日至晚变为美少年,迷惑往来淫夫,有独行者便随之去。淫狎日渐,尪瘠成病……
布江野收回视线,手中的力度有点撕扯的感觉,将它怼进水管里。
白飞又哼了一声,这次没有故意,是真疼。他看向布江野,布江野也看着他,以一种警告他老实点的眼神。
水流顺着水管坠落进下边接着的桶里,空旷的淅淅沥沥声,在一片寂静中自带着一丝难堪。
完事之后,布江野拎着尿桶出去倒,洗了洗手后快速回了屋,带上门栓。
寒气尾随他进来了些,白飞身上还盖着白天的薄毛毯,布江野取了一个厚一些的被子扔他身上,压得“嘶”了一声。
准备灭灯时,白飞叫住了他,“还有止疼片吗?”
布江野的脸在火光前停住,变成这屋里除了火苗以外最亮的。闻言又下去倒水,掰了一片药。
没想到这人脾气不好时,事还会照办。
白飞伸出舌头等着,坠落的药在舌尖融化,卷进口中。
这场景似与过去的许多次重叠在一起,眼睛不自觉蒙上了勾人的妩意,一时起了邪。
“你的腿受伤了。”白飞伸出舌尖向上翘起,引诱意味的,贴着唇勾了半圈,声声蛊惑人心:“要不要也来点。”
舌头用力抵在牙齿上,眼里带着魅惑的笑意,心里却做好了迎接一巴掌的准备。
有用的人才能活着,他没有别的用,而人总是需要的。
昏沉的火光,把人笼罩得不真实。
布江野要递水杯的手停住,看白飞的眼神很淡,不像被诱惑了的样子,然后却把杯子放一边,附身压下来,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少年肌肉紧绷,皮肤光洁,胳膊肘撑在白飞肩颈上侧,贴着有些樟脑丸味的被褥,有力量的腿自他那头斜在床上。
他眼睛低垂着,没有看白飞,慢慢地咬刚刚舌尖扫过的地方,然后顶开唇齿,不疾不徐地,在曾浅尝辄止的空间里放肆。
光影交错,打在墙上,火光摇曳,影也摇曳。
……他身上,总带着一种温文儒雅的气质,就算除了上课就整天下地干活,指缝里塞了泥土,要一只一只洗净,用干净又好看的手给他翻书。
现在那只手肮脏、恶臭、丑陋又冰冷,会被地底的虫子啃食,然后腐于泥土。
布江野觉得头好疼,钻在耳朵眼儿里,想哭。
眼泪涌出来,滴在白飞脸上。
白飞有些惊诧,回应的动作停下。
他却不停,继续着,深深浅浅,断断续续,湿润的脸颊黏腻在一起或被渗进来的风吹得清凉。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的煤油烟味又浓重了些,海浪翻滚终归于平静,越来越轻,越来越浅,最后上了岸。
好像游累了,一动不动压在白飞脸上,鼻子也死死压着,两人都窒息着,眼泪还在流。
白飞背着身,姿势别扭地曲起本不该动的胳膊去拽布江野,连片的伤似乎在崩开,但再不把他扒开就要憋死了。
还好,布江野也马上察觉到,把白飞的胳膊按了回去,然后用一只宽大的手蒙住白飞的眼睛,终于起了身。
他捂着白飞的眼睛,坐在旁边缓了一会,白飞也只是静静地待着,不问不说破。
布江野把旁边手纸拿来,因为只有一只手,也没有撕扯,任由纸卷拖得很长,擦了擦鼻涕。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眼泪终于止了。这个样子被看到,其实有点后悔,但他没有力气。
他注视着遮在手下的白飞,又抻了一段纸,想给他擦擦,只不过这一会儿,泪痕已经在他脸上干了。
而他的嘴,有些红了。
布江野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匆忙熄灭了灯,黑暗中把手从他眼睛上拿下来,钻进自己的被里,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