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拐到了山沟沟》阿德子

5、5

　　布江野听着走廊里呜嗷吵起来的声音，忍不住笑了笑。
　　这表情也太亲民了点，白飞下意识咬着嘴，眼珠转了转。

　　在他手里，乳白色瓷碗中米汤浓郁，勺子周围凝了一层膜，一搅那皮就没(mo)了去，碗底些许米粒浮了又沉。

　　嘴角那种弧度还未完全褪去，就带着它，舀了一勺向白飞递去，看的白飞错了错，好像这笑就是给他的。

　　布江野把勺子在白飞嘴边举了一会，居然没反应不张嘴，他收回勺子往碗里一摔，表情又恢复了外人专用那种。
　　“怎么着？老子给你做完，喂到你嘴里你都不吃？”

　　“嗯？”白飞回过神来，马上表情乖而又乖地张开嘴。

　　布江野举起勺子，到半空却停住，又放回碗里，看得本来没胃口的白飞闭嘴咽了咽口水。
　　他收回了刚刚略显凶狠的语气，“是不是不想吃，那咱还打葡萄糖？”

　　偏偏这个时候细腻的体察起民心来了。
　　“没有，想吃。”白飞眼巴巴地望着以示真诚。

　　“真的吗？”布江野问完也觉得啰嗦，自己什么时候也被这个人带的开始察言观色，还揣度起弦外有没有音来了。
　　老子用得着这些弯弯肠子？

　　没等白飞回答完“真的真的”就喂了进去，结果就是又呛到了他。
　　白飞咳起来，布江野立马体贴地去拍他后背，不拍还好，一拍更是雪中送霜，按到伤口，眼泪都要出来了。

　　布江野讪讪住了手。
　　好好喂个饭，喂的坎坎坷坷，还不如让他自己舔呢。

　　后面站着扒墙角的两个人，王二栓低头对黑妹儿小声窃笑：“得亏是个男的，禁得住你野哥这顿关爱。”

　　黑妹儿不理睬他，踏进门大声说：“我也要吃。”
　　“锅里还有，去盛呗。”布江野答。

　　黑妹儿站在旁边不动，瞅着又一勺喂进了白飞嘴里，马上朝小野哥哥喊：“你喂我。”
　　王二栓也闪进来，“没看你小野哥哥忙着呢吗，再说你都多大人了。”
　　“那小野哥怎么喂他。”
　　“他和你能一样吗，他现在是你……，哥们贵姓？”
　　“白。”
　　“是你小白嫂嫂。”

　　王二栓说小白嫂嫂的时候，布江野都有点瞠目，刚才还站门口喊打死都没信的人，现在就开始排辈分了？

　　“不是！难听死了。”
　　“你自己那个名儿，还嫌别的名难听。”

　　黑妹儿硬扒着头，凑过来“阿”地来抢勺子。
　　布江野只得出根手指把小小的头推得远点，“就算你是小屁孩里最屁的一个也不用喂了，知道不？”

　　“来，来，我喂你。”王二栓过来帮把黑妹儿拉走。
　　“不用你。”黑妹儿不留情面地扭开手臂。

　　很快，一碗见了底，布江野问白飞：“还要吗？”
　　“都行。”
　　“什么叫都行？我问你吃还是不吃？”

　　“吃饭了！出个人把桌子抬出去。”黑猴在后面喊。
　　“哎！”，王二栓答应道，“吃饭吃饭，黑妹儿你搬凳子。野子你快点喂啊。”

　　门帘外一顿桌子凳子叮咣磕地的声音。
　　“你俩不能把腿儿抬起来吗。“黑猴端着菜等着堵在门口的人出去。

　　“不吃了。”一句很明显的善解人意，“你去吃饭吧。”
　　“爱吃不吃。”布江野端起碗就走了。

　　露天的桌子上，摆了几道农家菜，朴素但看起来很下饭，黑猴儿拿着饭勺挨个盛着饭，看到布江野出来打趣道：“喂完媳妇儿了？”
　　“欠打吧你。”他坐下来，目光扫着桌子上的菜。
　　“你来多少？”勺插进饭盆里，边往碗里盛边等着布江野说停。
　　都冒尖了也没听到。

　　布江野接过饭，与那边吃边侃的氛围不同，跟打仗似的，一顿风卷残云。一会儿功夫就仅凭一己之力，添饭添得盆见了底，看怔了旁边的人。
　　“野子，你怎么像饿死鬼附身似的，我做的这么好吃吗？”

　　“哎～”王二栓像看土老帽儿一样啧了黑猴一声，“这都不懂，刚娶媳妇一般都比较费体力。”
　　“为什么？”黑妹儿问。
　　“大人说话小孩儿少插嘴。”王二栓举着筷子点点，带着鼻孔看人的骄傲。

　　布江野像多说一句就是少吃一口一样，不情愿地在繁忙的筷子间隙挤出一句骂，“费你娘的体力。”
　　他就是纯饿的，连葡萄糖都没有。

　　一顿饭吃完，太阳就快落了山。

　　每个盘子里除了剩点汤都干干净净，就直接把碗都扔到一个大盆里。
　　王二栓和黑妹儿往回搬桌子，布江野和黑猴儿蹲在井旁边，压水、洗碗、说话。

　　“你这下搞完，肯定跟你爹更僵了。”停一下继续问道，“学费怎么办？”
　　“搞都搞了能怎么办。”布江野一想这事也烦躁。

　　黑猴儿冲白飞的方向瞥了瞥：“要不把他卖了，你撒完气总也不会一直留着他。”
　　“我都拉他拜山神了，哪那么好卖。”

　　“那好办，让他鬼混两回就可以解除了。”
　　布江野有点犹豫：“等他好了再说吧。”
　　“也是，现在鬼混有点难。”黑猴儿笑笑。

　　“你爹打死那个。”
　　布江野洗碗的手顿了顿。
　　“平时你俩不咸不淡的，怎么会为他做这事。”

　　布江野没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盆里的泡沫中有那个人的脸浮现，温文儒雅地朝他笑，轻唤他小野，但转瞬又悄无声息地破掉。
　　蓝成然。

　　“得走了，一会天黑了。”
　　“我不回去我，今天要住这。”黑妹儿说。
　　“你住哪？住地上？”
　　“那还有个屋呢，我和小野哥住那。”
　　黑妹儿指了指紧紧关着的一个门。

　　黑猴儿说：“不行，那是你小野哥用来放灰的。”
　　“没事儿，她要住我就收拾收拾。”
　　“哎打住，你还是继续放灰吧。”黑猴儿知道缘由地一口回绝。

　　有屋不住，那住哪？
　　白飞有些担心，他有做噩梦尖叫的毛病，以前还为这事被打了几回，要是真的和他天天住一起，看那人这脾气，不得三天两头……

　　黑猴儿架着妹妹胳肢窝抬得老高，向门口走，腾空的小腿不断乱踢，给前面走的王二栓印上一个土脚印。

　　“你踢我干嘛？”王二栓闪开，退到黑猴儿身后，用手一下一下推黑妹儿脑袋，有点翻身农奴的感觉。
　　“踢我干嘛？啊？”

　　黑妹儿气的眼睛更大了，“哥，把我放下。”
　　放下去后，两人马上追成一团，鸡飞狗跳。

　　又打起来了，布江野看着他们的方向想轻轻笑笑，笑容还未起动嘴角就被心里压着的重重阴云拉下。

　　“我出去一趟。”
　　然后关上门落了锁。

　　在旁边的仓房取了一把铁锹出来，出了大门又不放心地把铁闸门也锁上。

　　铁锹随着向前走的步伐在沙石地上一戳一戳发出声响，天色越来越暗，照不清人的脸色。

　　整了这么多荒唐事，人到还没埋。
　　布江野在横枝乱藤中熟悉地爬着山，爬到了一个稍微平整些的地方，那棵树下，有白布围成的长长一团，有些地方被浸血凝成黑痂，四周嗡嗡地飞着苍蝇。

　　他选了一块地，拿起铁锹往下挖着，脚下的地越来低，一点一点越陷越深，看不见外边，只看得见低低的月亮，如皎皎白玉。

　　高度差不多了，他就扒着边蹬了出来，拿着铁锹对着那抹白愣了愣。
　　死了。

　　这几天做的事，就好像愤怒完就能来跟蓝成然说，我把我爹气回去了，你回来吧。
　　死了再怎么折腾也是死了。

　　动不了，说不出话，比空气还轻的飘走，消失不见。

　　连悲伤都无从而来，就像他本也不是时时都见到他，死了看不见和这有什么区别。可能那些本该有他的地方，也看不到了，但自己一个人也就那样了。

　　也许很久以后才能意识到，记忆中的人永远不会像今天见不到也无所谓，反正以后会见到那样出现。

　　他走过去，抓着布角拖到坑的旁边，里面死沉死沉的，腐烂的味道让人想吐。

　　扔下去再埋上便是去了那边，在死之前，有件事还未了，据说头七时人还在这世上，今天刚好第七天。

　　他扒开白布，里面人脸即将腐蚀，塞着□□肿了起来，眼球突出来，厚厚的唇间舌尖挺出，显得恶心又可怖。

　　他闭上眼睛，想着那天那个画面，日光暖暖的，身前的人突然附身下来。在那些感觉得到却说不出来的暧昧前，没有插曲，轻轻吻了吻，唯一还一个样的头发。

　　睁开眼睛，悲哀地笑了笑：“因为这个死了，最后还没亲到，挺惨的。脸是下不去嘴了，补你一个别的，安心投胎吧。”
　　他用手把那睁开的眼皮抚下去。

　　又低声嗫嚅：“下次记得别过来支教了。这儿连纸钱都没有。”

　　扔到土里，埋平，堆个小山，没有名字。

　　黑猴儿说得对，没有意义，等那人好了，就回到原来，各走各路，不相干。

　　下来时，有些心不在焉，在枝叶密集的黑暗里被绊了一绞，膝盖磕到硬石头上，低低咒骂了一句，扑掉沙石狼狈地爬起来，继续走。

　　回了院，拉开锁着的大门，就着升起来的月光，在外面积满陈陈雨水和日光余温的缸里撩了几把，洗着手上的土和沾染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