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15、天元

　　老陈的成衣店在这条街上开了有些日子了，算不上老字号，可价格便宜，很受城里一些普通百姓的欢迎。这天，大概是天气好的缘故，他起的也比往日早了些，索性也早了几分拉开了铺门，他哼着小曲，以为这天也是如平常的一日一般。
　　早上多半没什么人，他习惯安排店铺里的清洁工作，又将昨日刚赶制好的一批新衣挂到店里显眼的位置。
　　挂好了最后一件，他后退了几步眯着眼打量，正在此时，店里忽然一阵响动，一个人影站到了他身旁。
　　“老板，这件衣服怎么卖的？”
　　老陈是个老实人，不像有些商贩，看人起价，道出了定好的价格。随后才看了看身边的姑娘。
　　年纪不大，穿着么，倒是朴素得很，加上素面朝天的模样，他想了下，还是笑着说：“姑娘，这衣服……”他斟酌着词语，这衣服对她来说太过华丽，气质上是不太衬。
　　“就要这件。”
　　那小姑娘完全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从怀里摸出银票放在一边的柜台上。
　　“哎，可……”老陈还想说，可看了看银票，还是算了，便讪讪又去下了衣服：“包起来？”
　　“不了，我试试大小。”
　　老陈指了指里间，那姑娘便拿着衣服朝里走了。

　　等那姑娘进了试衣间，老陈心里还在嘀咕，他也是做了大半辈子这行当了，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大小合不合，一眼他就知道，他在这条街上的口碑也是因为他会把合适的衣服卖给合适的人。
　　老陈背着手，走了几步，寻思着，待会出来再和姑娘讲讲，新进的另外一款就更适合她些。
　　想着想着，铺里又有人进来，是个面色带着冷气的少年，老陈一边迎上去一边心里想，平日都要到午间才开铺，怎么今日这大清早的……
　　“公子看衣服么？可是送人？”
　　他这里主要卖女子的衣服，可他瞧着这少年进来打量了一番店铺，根本没聚集在衣服上，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嗯。”连汭淡淡应了一声。视线往里面的试衣间飘。
　　眼前老板的所有问话都一边耳入一边耳出，他漫不经心随便应着，要往里间走得时候，却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老陈脸上堆着笑，看着小公子言行举止和身上穿着必是富家子弟吧，怎么着也不该来自己这间小铺的，不免言语间又提了几分小心：“那边便是更衣间了，不太方便啦。”
　　言下之意是有人在里面换衣的，再如何一个男子也不适合过去了。
　　谁知这小公子脚步停了半刻，从怀里摸出一张官牌，在老陈眼前晃，道：“本官办案，老板行个方便吧。”
　　这官牌老陈是从未见过的，可一听办案，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人，怎……”
　　这段时间这城中不太太平，街上四处都在议论着几个杀人的案件，说是连帝都都给惊动了，专门派人来查办，难不成刚刚那姑娘竟然……
　　也对也对，那姑娘看样子就和寻常女子不一样，身上冷冰冰的，还故意挑不适合自己的衣服，难道是换装逃逸？？
　　越想他越哆嗦，也没顾得上连汭已经走到里间门口了。

　　景秀在里间换了衣，左右瞧了瞧，这衣服穿着刚好合身，可就是有些贴身，她摸了摸腰上，又摸了摸袖口，不适合带东西呢……
　　她琢磨着要怎么改改，听到外面有些许动静，大概是又有客人来了，于是迅速又脱了下来，将搭载门板上自己原本的衣服换上。

　　换好了衣服，她拿着新衣，出来便撞上老板的目光，后者紧张地马上移开了。
　　她没太在意，只是将衣服往桌上一放，老陈却被这轻微的响动给惊得握紧了拳。
　　“老板，衣服能改么？”
　　“姑……姑娘要……要怎么改？”
　　老陈揪紧了自己的袖口，控制着自己声音不要发抖，脑中却回想着以前街上闲聊听来的坏人都是如何杀人的流言。
　　他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冷汗湿了一背，明明没说几句话，却像经历了几个月般漫长，终于听景秀说完，看她抬脚要离开了，心里不免放下一口气，可又在她临脚顿住时又屏息了起来。
　　“多少钱啊？”
　　改衣服，总得再加些钱的，景秀想。
　　“不！不不要钱。”老陈立马摆手，反应浮夸，这就令景秀觉得有些怪异了。她眉毛不自觉一挑，露出一种看似不悦的表情。
　　“……嗯，刚刚，有位大……哦不，公子结过了的。”
　　这是刚刚那位年轻的大人让他如此说的，可他说完，看到景秀脸上表情似乎更加不悦。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伸手往自己腰上摸去。
　　果然，那个薄薄的信笺没有了……
　　取而代之，她摸到一个硬硬的凸起，才想起，这是连汭最初给他的红穗，忘了还他的红穗，似乎早已知晓两人如今的状态。

　　“啧。”景秀皱眉。
　　老陈抖了一下，以为她要冲自己来，却不想她是极其生气的样子离开了，还不忘叮嘱：“老板衣服尽快帮我改啊，晚上再来。”
　　还来啊？老陈哆哆嗦嗦站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关了店门。
　　今日不宜做生意，不宜不宜。

　　景秀街上走了好一段路了，才顿住，开始想起这么个问题：到底要往哪里走啊？
　　她只顾着生气去了，如今在脑中搜索以往的点点滴滴，竟想不起他可曾说过他住在何处，只说过，若要找他，出示这个红穗便可。
　　红穗，她手指绕着它顺滑的穗头，冰冰凉凉的。
　　“哎，让让，让让！”
　　腰被一个尖锐的角撞了下，是堆着一堆东西的板车，道路不宽，她偏偏站在路中央。
　　路的前头就是衙府。
　　景秀揉了揉腰，抬步朝前走去，门口值守的士兵自然很早就看到了她，这条街他每日盯着，街上几乎每张面孔他都见过，今天这个女子，步伐先是很快，走着走着又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流露出呆滞的神情。
　　大白天，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忽然立在那，难道是个傻子？
　　他目不斜视地，心里这么想着，再看过去，竟和那女子视线撞上了。
　　长的清清秀秀地，可惜是个傻子吧。
　　他眨了好几下眼，有些尴尬，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可那傻子怎么就快步走到了自己跟前，一时间，他竟无法和她对视。
　　景秀自然不知这士兵心里早就对自己下了荒唐的定论，摸出红穗，凑到人眼前：“喏，我找他。”
　　“诶？”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红穗，心里更是有些慌乱，这傻子怎么连人都分不清呢，一条红穗子，找什么啊？
　　景秀瞪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快点，我赶时间。”又将红穗往他鼻下凑近了几分。
　　他这才看到红穗一头有个小小的吊牌，上面刻了麟字。
　　麟王、红穗。
　　脑子里浮现出前段时日那张偶尔出现的凉薄的脸，面无表情，连说话也是懒洋洋的：“如果有人拿着这个找人，告诉她我在翡翠楼。”
　　他手里把玩着的，正是刀柄上系着的一道红穗……

　　翡翠楼。
　　众所周知翠河是宜哥城的中心，好的耍家都在这条河边上，这翡翠楼，自然也是临河而居的最大一家客栈了，从楼内便能纵观河内的景观，白天的静谧和夜晚的热闹尽收眼底，至于价格么，那自然也是最大的。
　　当时讯哥儿就闹腾着，一行人出来办事，如何能住这么奢华的地方，却不想被连汭一句给顶了回去。
　　“又不是叫你出钱。”
　　如今他才知道，为何连汭当初毫不犹豫就选择这家客栈。
　　其一消息快。
　　城中发生大小事，在翡翠楼里坐着吃顿饭就能全听了来，而且这里还不似那种穷酸小客栈，都是兜里有点钱有讲究的人，普通的坊间荒唐传说入不了耳，不屑说，所以传的消息都有一定真实性，还带着些明面上听不到的背后故事。
　　其二隐私好。
　　因着楼里的身份，闲杂人等进不来，楼里的事也终究传不到外头去。
　　这两点好处，连汭心想，殷泽你要让我来办这等苦差，花些银两，也是应该。他慢悠悠又喝了口茶水。
　　同时展开了从帝都来的最新消息。
　　一条小小的信笺，上面什么都没有，他关了门窗，熄了烛火，笺上才显现出淡淡一行字。
　　起死回生的人，蛊。
　　连汭又看了一遍纸条，才缓缓点了烛火捏着一头烧了。
　　室内昏暗，只有莹莹火光映着他半张脸。

　　在极西的地方，有传闻有人百年不老，不病，不死。
　　最开始只有一个人，后来在不同地方，出现了同样的越来越多的人。
　　传闻他们没有思想，麻木不仁，残暴血腥，毫无人性，靠吸食人肉，活了一世。
　　还有传闻，和西奎交接的天元山上，有一个族群，擅长炼蛊，最凶猛的蛊可让人忘记自我，成为人间兵器。
　　刀枪不入，不知疼痛，不惧死亡。

　　“礼将军前段时间回帝都了。”
　　他又想起前些天，从麟府过来带信的人说起的那件事件：“一个晚上，片刻不过，一个营的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可也疯了。”
　　“口里总是念叨着‘他们’……哆哆嗦嗦，一再问就吓得说不出话来。”

　　连汭看着纸条的最后一个角也在火光中，这些日子以来些许的零碎，渐渐窜成了模糊的影片。
　　为什么西奎一个小小的附属国，从去年开始便断了上供。
　　为什么从年末开始边疆就不断有摩擦和冲突产生。
　　为什么一个兵力如此弱小的国家竟开始起兵攻打比自己强大十倍不止的大国。

　　他眼光一凛。手中把玩茶杯的动作顿住。
　　是天元教搭上了西奎，还是西奎搭上了天元？

　　天元教的实力，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被人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