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14、番外

　　【两个人的十年前】
　　【连汭】
　　连汭是从什么时候被送到麟王府的，他却是没去深究过，只是记事开始就已经入了府了，和麟王一起，麟王学什么他学什么，麟王不学的他也学着。
　　只是小的时候，总是好玩的，心性不定，又觉得苦，仗着自己头脑灵活又有了些武学底子，时常找机会溜跑出去。
　　这日，他找个晚饭前的空隙，又翻墙跑了出去。
　　那个时候，他很羡慕街上的小孩，那些平凡人家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在街上肆无忌惮地玩着些他不知道的花样，好奇是好奇，可他也只会远远站着，并不加入他们。
　　他也喜欢看街上来往的人，看他们脚步匆匆，或忧或喜地走往某个地方。
　　有的时候，一发呆就容易忘了时间。
　　其实他并不是羡慕他们好玩或者自由，他只是羡慕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有路，有目标，有目的，知道自己下一步要走向哪里，知道自己此一刻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大人总是说，他的存在是为了给麟王当影子的。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影子，为什么还需要别人来当“影子”？当了影子之后的自己又算作什么呢？
　　连汭摇摇头，不想再想这个东西了，他揣着双手，在街上随便溜达着。
　　正巧走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给从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撞了一下。
　　连汭抬头瞅了一眼，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跑得太急额发都乱了，连汭先是没在意，可那女孩子竟然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责怪自己挡了路。可又很快转身跑开，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一个飘雪天，女生呼出的白气在雪中散开。
　　他正要走开，却踩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双小小的鞋，最普通的模样。
　　连汭捡起来，看了看便揣入兜里，赶着前面快要看不到的身影追了过去。
　　越近，就越能听到她的喘息声，那种快要断气的喘法，像是有人在追着她跑，可她却从不曾回过一次头。
　　女孩子跑得速度不快，加上体力的消耗，越到后面她速度越慢，连汭想着干脆赶过去把鞋还给她，就回了吧，周边的房屋逐渐稀少，他知道该是快要出城了。
　　天也快要黑了。
　　就在这时，女生发出一阵惊呼，不，应该说还没叫出声来就被人捂了嘴。
　　前面的小小身影被扯进了一条弄巷里。
　　连汭停了下来，他隐约听到里面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着他不太听得懂的话，然后就是女生低低的哭喊，再后面是奇怪的喘息声。
　　他看了眼手中的鞋，他和殷泽不一样，殷泽每每看到穷困的人总会想施舍点东西，身上有什么就给什么，要是身上什么都没带就从他身上扯。
　　殷泽是个怀有善心的人，而他不是。
　　他路过那些街边乞讨的人不会觉得可怜，只会想，明明都是有手有脚的人，为何不去自己赚取食物，反而选择乞讨这般自甘堕落的方式。
　　所以殷泽总说他冷漠，即便如此小小年纪，他的人生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怜悯。
　　可这一次，也不知为何，他悄悄走了上去，从转角处一点一点看清了里面发生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躺在地上，整个人陷在雪地里，在她身上，是一个男人……
　　男人喘着气，在女孩身上来来回回抽动着，似舒服又似痛苦。

　　那一年的连汭已过了十岁的生辰，他隐约知道男人在做什么。
　　他抿了抿嘴，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这个时候，地上的女孩转头看到了他。
　　连汭不会忘记那是怎样的表情，整个人如同死掉一般，只有一双眼，还带着倔强的光。
　　两人眼神相对的那一刻，她眼中忽然一颗泪从眼角滑落，滴入雪地里，消融不见……
　　她就这样躺在雪地里，衣衫不整，头发也早散了去，已看不到口中呼出白气，这样的她，轻轻对连汭摇了摇头。

　　男人在她身上发泄完后，起身提了裤子，不知说着什么，哈哈笑了几声，又骂骂咧咧扇了她一个巴掌才拍了拍身上的雪大步走掉。
　　连汭依然躲在墙角后面，他喉头滚了滚，只见女生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着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一只脚光着早已冻得通红。然后，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连汭面前。
　　他这才看清她的五官，真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还比自己矮半个头，她一边的脸颊已经又红又肿，可依然能看出清秀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分明是小小年纪却带着一种不服输的气度。
　　她的视线往下，伸手从连汭手中拽过自己的鞋，丢在地上踩进去，连后跟都没穿好，就拖着步子走了，那个时候，她还说了一句话。
　　稚嫩的声音，却是冰冷的语气。

　　“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遇见过，我这个人。”

　　连汭没有回头看那个蹒跚着步子离开的身影，他只觉得背脊发紧，后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反正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师傅罚他跪在廊前，他不说二话就跪了。殷泽悄悄过来问他看到了什么，他也没说话。
　　自那以后，他依然话少，依然喜欢偷偷出府溜达，依然在看到有人乞讨的时候冷漠走过，可他却再也不觉得学习苦，他暗自地比殷泽还拼命地在学。

　　现在来看，他觉得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他遇见了自己的路。
　　他记得那日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他。

　　【景秀】
　　哎日子不好过喽——
　　坐在她旁边的大爷又叹了口气，景秀目不斜视地如同没有听到，她缩在最脏的这一角，屏住呼吸尽量隐匿掉自己的存在感。
　　她在这个难民营已经缩了几个时辰了，在这里她听尽了叹气、□□、哭泣和抱怨。
　　她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如此，她还是被那个人发现了。
　　他嘴角噙着笑，伸手就向她抓来，在这紧要的关头，所有的害怕惊恐她都来不及反应，只是朝他伸来的虎口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她拔腿便跑。

　　外面在下雪，很大的雪，她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跑，她只知道脚步不能停，停下了就逃不出去了……
　　然后她撞到了一个人，是个男孩，看起来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大，白净的脸上，却是冷冷的表情，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小公子。
　　啧。她有些不悦，可来不及了，她又拔腿向前跑去。

　　鞋子是什么时候掉的她不知道，只觉得全身都僵硬地如同不是自己的，胸腔里不停呼入冰冷的空气，除了如雷的心跳，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后来脚步越来越重，她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离自己似乎更近了，可她没有回头，是不敢还是不甘，她说不清楚，至少是想要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念想自己已经逃出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所以当被人扯进巷子里的时候，有一瞬间她是没反应过来的。
　　然后，她看到了那张恶心的脸，她被推到在地上的时候，她绝望地闭了眼。
　　可那些恶心的语言，依然一字不落地钻进她耳朵里。

　　“噢……真紧……”
　　“怎么样啊爽不爽……”
　　“爽不爽啊小不点……”

　　她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可她暗自咬牙跟自己说，不要哭，哭也没有用。
　　她生来就不知道哭和叹气有什么用，有那个心思不如想想下一步如何走。
　　可就在这时，在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中，她转过头，看到墙角边那张白净的脸，看到他眼中的惊异和怜悯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消融进雪地里。
　　她看到他又上前了一步，他要做什么？救自己吗？
　　他不过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能有什么能耐，落到这种人手里，被打一顿算轻，若是被抓了去和她一样……她虽然不懂，可看他的穿着打扮，一个生活优渥的小公子如何过的下来这种日子。
　　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
　　别过来了，别管我，快走吧，求求你。

　　终于男人发泄完了，提了裤子离开，景秀才整了整衣服爬起来，身上没一处不疼，但是疼到极致也就麻木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抬头，又看到男孩杵在那一动不动，她视线往下，看到他捏在手里的一只破鞋。
　　她嘴角勾了一下，他的手白白净净的，拿着她的脏鞋，真难看。
　　于是景秀一手拽过自己的鞋子，踩上就要走，走过他时，又看到他的眼神。
　　是可怜？是疼惜？还是怜悯呢？
　　像很多人看乞丐的眼神，也像很多人看在街边奄奄一息的狗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种陌生的情绪。
　　深呼吸了几口，才稳住声音说：“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遇见过，我这个人。”

　　可依然在走过他后，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狠狠摸了一把脸。
　　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从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家为何物，她四处流浪，跌跌撞撞地活到现在，能想象到的经历她都经历过，要过饭，饿到极致的时候也偷过包子，被人骂被人打。
　　可她没哭过，倔着性子，就都撑了下去。
　　直到今天，她本来觉得也能咬咬牙撑下去的，可是他的眼神却让她第一次心中泛酸。

　　后来她才知道，人受了什么委屈都能咬碎牙和血吞的，只要没有人知道。没人知道就能催眠自己没有发生过。
　　可一旦被人看到了，知道了，被安慰，被怜惜了，就再憋不住的。
　　那些自己独自扛过的伤痛和委屈，都会从骨髓深处涌动着，从眼中释放出来。
　　真是没用。
　　所以，她要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雪天，和那个男孩，没有他，她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久而久之，她便觉得自己似乎快忘了。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