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22、金淼

　　景秀最开始并不叫景秀，她没有名字，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下来，怎么活过来的，记忆最初的时刻她就已是浑浑噩噩在街边讨生活的那种人。
　　学着周边大人的模样，白天缩在最角落的老街盯着来来往往的人，一天当中偶尔有人看她可怜投几个铜板，她也学着那些叫花子一样对着人磕一个头。
　　然后那一天运气好，没人抢她钱的话，就能吃顿饱饭。
　　她年纪小，胃口不大，城南边那白花花的一个馒头她可以吃上两天。

　　再大一点的时候，在街边要钱的生活已经无法填充她的饥饿，她学会了偷。
　　当然，她并不知道偷东西不对，她没有丝毫的概念，那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很饿，饿得头昏眼花，饿得下一秒就会变成那些在城外一直“醒不过来”了的人。
　　她第一次偷东西东西的时候，大概是运气，没有被人发现。然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终于有一次可能是她太贪心了，被抓了个正着。
　　然后就被人追了整整两条街，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跑那么快，跑到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跑到眼前发黑，可后面追着的那张凶煞的脸和手中高高举着的剁肉的菜刀，都让她心生惧怕。
　　后来，她当然还是被追上了，被揪着耳朵狠狠打了一顿……
　　没死，可也走不动路了。

　　在地上躺着的时候，她以为她马上也要成为那些醒不过来的人了，她心里反而没有任何情绪，她淡淡看着远处偶尔经过的人，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她忽然有些疑惑。
　　可这疑惑还不待她想清楚，就有一个男孩子蹲在她的面前。
　　男孩子看着年龄也不大吧，十岁的样子，嘴角微微仰着从高处俯视着她。
　　“你快要死了。”他说，声音清清澈澈地，尾音带着些许温柔。
　　她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看着他。
　　他长的很漂亮啊，比她见过的所有人，甚至比那些城南腰肢柔软衣着暴露的女人更漂亮。
　　可是他的眼睛好奇怪，她躺在地上，忍不住想抬手，可是手动不了，她只有愣愣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时候她见过的所有人眼睛都是黑色的，也许有人的黑色会浅一点，可是都不像眼前这个人，他有一边眼睛是蓝色的。
　　浅淡的蓝色，奇异又美丽。

　　“你快要死了哦，你不怕吗？为什么不哭呢？”
　　哭？为什么要哭？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身上的疼痛，那一阵一阵的痛感，她像是已经学会了该如何与之相处，当然，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疼，疼到她眼睛里都流出了泪水。
　　“你看你旁边的那个孩子，也快死了。”
　　旁边是有一个比她稍微大一些的小孩，从昨天就一直断断续续在哭，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像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哭的呢。
　　那男生蹲下来，白净的手指抚过她打着结的额发，脏污的脸上，露出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一丝什么情绪的话，也许也只能勉强归为……倔强吧。
　　男孩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不经意地食指在脸颊上有节奏地点着。
　　嗒、嗒、嗒，却没有丝毫的声响。
　　嗯，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那股倔强来自于哪里，可这丝倔强却让她整双眼睛充满了生机。
　　“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以后，嗯……要记得报答我哦。”

　　又过了几年，她被带入八象门，代号拾柒，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比之前长的更好看了。
　　可他是开门的人，和他们是很不一样的。
　　“听说开门一次只入三个人，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会是八象门未来的主人。”
　　“哦？那另外两个呢？”
　　“死了呗。”
　　“……”
　　她耳边还回响着这样的言论，而他们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她呆呆望着那有着异瞳的少年，他在三人里面年纪最小，可也最危险……
　　那个时候的拾柒，已经是在生死圈里翻过几轮的人了，她慢慢能够嗅出危险的气息，然后，尽力避开。
　　对，她不应该去看那个越长越出彩的少年，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不该……让他想起她的存在。
　　可是他却在经过的时候，转过了头，起初茫然空洞的视线，最后扫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拾柒忘记了自己要回避视线，她静静看着少年缓缓从眼前走过，他的嘴角微向上扬起，他在笑，他认出她了吗？
　　可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那么文雅。
　　为什么会危险，拾柒问自己，她找不出答案。

　　“你在看什么？”
　　“嗯……”少年微微歪着头，在思考，片刻后，才扬起嘴角：“故人吧。”
　　他那异色的双眸闪着奇异的光彩。一边是璀璨的蓝色，一边是深邃的黑色。
　　“哦？”同他一行的红衣女人声色慵懒地答了一声，也缓缓转过头，在那群即将看不见的人潮中，抓住了依然朝这边看过来的女孩。
　　女孩年纪不大，从五官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美人坯子，勉强算的上个秀气吧。
　　可她那双眼睛……
　　“啊呀。”
　　女人轻轻叹了一声。
　　“那眼神，很不错吧。”少年话语带笑，知道她也看到那点。
　　女孩的眼睛轮廓长的比正常人更细长一点，带着魅惑的那种不一样，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魅气，反倒是很精神，很犀利……
　　倔强，又带着压不垮的生机。
　　可要仔细去看，又觉得这双眼瞳里明明没有一丝情绪，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这么矛盾的存在。
　　女人收回了目光，扶了扶发髻：“看着挺聪明呢。”
　　“你说她再过几年会去哪里呢？”少年迎着阳光，眯了眯眼，那只黑色的瞳仁在阳光的映射下隐隐闪着一圈流金。
　　“景门吧。”
　　“哦？”他似乎有些惊讶，转头瞥了女人一眼，想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
　　可女人饱满又鲜艳的红唇挽了个笑：“这是你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吧。”她双手抱臂，专挑树荫多的地方走：“乍眼看似乎是惊门的苗子，可是……”
　　少年被勾得有些好奇，忍不住往女人身旁近了些。
　　“可是啊，她这样的面相，性格里缺乏耐性，不适合。”
　　少年愣了愣，继而低低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才更加像个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阳光、朝气。
　　走过几步才渐渐收住笑：“您看人一向是十分准。”
　　女人笑了笑，不再接话。

　　后来，拾柒终于亲眼验证了她的对危险的嗅觉却是是准确的。
　　那是一个夜晚，也不知为何她半夜忽然醒了过来，同间房的阿伍却还没回来，她揉了揉眼睛，好像从晚饭后就没看到阿伍的身影了。
　　她头脑还不是特别清醒，也只是批衣打算到院子里看看。
　　夏夜里的山，和着各种虫鸣蛙声，也是一种挺令人舒畅的安静，拾柒不知不觉地多走一段，忽然听到前面有轻轻地动静。
　　出于好奇，她扒开草丛，慢慢靠近。
　　先看到是一道背影，纤细，纯白，应该是十几岁的少年的身影，然后是一颗头，不，是一个女孩，被少年挡住了大半，只看到露出的头和一小截白皙地脖颈。
　　她定睛一看，顿时瞌睡全醒了。
　　那是阿伍！
　　阿伍的脸上爬满了惊恐，眼泪凝固在眼眶，那惨白的脸在月光的照应下毫无生色，她如同被东西卡主喉咙一般，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拾柒在看清这一切的时候，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捂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阿伍的喉咙确实被东西卡住了，那个东西是一把匕首。
　　刀身已完全陷入她的颈侧，鲜红的血从刀口、从口里不断喷发。
　　她那毫无生气的眼珠忽然转了过来，呆呆朝着拾柒的方向。

　　救救我……你快救救我啊！求你……

　　她就缩在那块石头后面，大脑里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自己，恨不得连呼吸都捂住……
　　可是少年的手还没有停。
　　那握住匕首纤细地指骨在光影下微微泛白，这是用力的表现，他握着匕首，一点点，一点点地，伤口被横着撕开，然后越拉越大……越拉越长……
　　不知什么时候阿伍已经失去了呼吸，可少年的手依然没有停下，直到他硬生生将女孩的头从脖颈上割下，他提着女孩的头，凑近了看了看，又嫌弃般地随手扔掉了……
　　然后毫不在意地用手抹掉匕首上的血，收回了鞘内。
　　这时，他才转过身，面对着拾柒所在的方向。

　　在看清少年面容的同时，她因为恐惧难以自持地从喉咙里发出咳的一声。
　　声音很轻，却还是被少年听到了。
　　少年睁开眼，怔怔看着她的方向。
　　那异色的双瞳，瞬间燃起里兴奋的光彩。
　　如海般湛蓝，如夜般漆黑。
　　“哎呀，被看到啦？”他如同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语气里竟然还带着些纯真。
　　他无声地笑了，如果不是脸上还带着被喷溅到的鲜血，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看，很美丽的笑容。可是这一切，在拾柒看来，除了阴森什么都没有……
　　“那这次，可就换我来找你啦，我数十下，可要藏好咯，千万，千万，不要被我找到哦。”
　　语毕，他闭上眼睛，单手撑在一块石壁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在石壁表面。
　　“十、九、八……”
　　嗒、嗒、嗒，一下，一下，随着他口中的倒数规律地敲着，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拾柒瞬间起身，拔腿就往相反方向跑去。
　　嗒、嗒、嗒
　　跑远了几步，她忽然停下，口中还踹着气，却硬生生强迫自己回头向少年那边看去。
　　他依然保持着节奏闭着眼。
　　刹那间，她脑中走马观灯般想起那段对话剩下的部分……

　　“开门的人那必定是很厉害啊，捏死个人还不是举手的事。”
　　“毕竟要杀光同门才能上位呢……”
　　“那门主呢？门主也都是从开门的出来的啊。”
　　“杀光同门啊……门主自然也算在里边咯。”

　　她的身子忍不住发抖，然而脑中另外一个声音却忽然挤了进来——
　　“思考啊！害怕有什么用！快思考啊！”

　　嗒、嗒、嗒……
　　“藏好了吗？我睁开眼睛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