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象门·景始》想到哪写到哪

30、回程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静，景秀不由得联想起不久之前走过这条路时的光景，虽然也安静，可却不压抑，不过一日一夜便已是物是人非。
　　马车的摇晃让她断掉的手腕还是不断传来疼痛，可她却不会感到晕车了。人就是这样容易适应环境的物种吧？还是她就是这样容易适应环境的人？容易适应环境的人是不是也特别容易变化呢……
　　她静静看着自己手腕上层层白纱愣住，这短短时日，得到的信息却比在杏花楼一个月的还多，而这短短一个月，又发生这么多让人感叹不已的事情。
　　很多人死了，又有很多人露出了另外的面目。

　　“对不起。”
　　景秀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对面的连汭依然撑着下巴，只是望着窗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俊朗的眉目微微皱着，感觉有些懊恼。
　　“……也没什么。”她挑了挑眉梢，想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一晃手腕，又是一阵疼痛。
　　真奇怪，她以前明明快被人打死了也不过那样，可为何此时眼眶有些润。
　　两人之间再度无话，连汭又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严肃，又似不甘心。

　　一行人就这样又原路返回到出发的翡翠楼。
　　正是将近正午之时，楼内恰巧一副闲散的模样，毕竟这个时段也没多少客人，只有一两个小厮还在步履匆匆跑来跑去。
　　连汭冲众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刀疤几个就自行散去了，他这才找到景秀。
　　就在楼前，她有些徘徊，却被连汭叫住了。
　　其实这一行大家都有些狼狈，连汭眼下已经浮现了淡淡阴影，唇色更加淡白了几分，然而景秀却似乎是最狼狈的那个。
　　她发髻已乱，几缕发丝散散落在颈侧，脸上的妆更是花了开来，可她那倔强的眼神和挺直的背脊依然将整个人衬得挺拔和精神。
　　连汭想了想，话不知从何起，终究从怀里摸出几个瓷的的瓶子：“这是治你手伤的药，挺有效的，就是上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景秀不搭腔，乌黑的瞳仁定定看着他，他忽然就有些不自在，索性不去看她眼睛：“每日换一次，骨头长好之前别沾水别使力气……”
　　他的手伸在空中，景秀却依然没有要接的意思，他只得拉过她好的那只手，硬塞了进去。
　　她手腕纤细，像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他塞，她才松松握住。
　　“你找的那个孩子，也许在能在天元碰见，到时候，他若是活着，我定尽力救回来。”
　　景秀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长相清秀又冷峻的男人，记忆层层叠叠，这样的眼神，冷漠的五官，却矛盾地带着疼惜和怜悯的神色。
　　她想了一会，才轻轻开口：“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连汭喉咙一紧，却还是摇头：“没有，没吧。”
　　景秀还想继续，却看到刀疤急急走过来，在连汭耳边低语了一声，他神色又恢复淡漠，点了点头。
　　“我得先进去了，你的伤，一定要好好养，千万别沾水别使劲儿，要是不对劲就找城东的药铺，唐老先生总在那里义诊……”可他又想到她都离开杏花楼了，又担心：“对了，你有去的地方吗，要不……”
　　要不在翡翠楼住一阵，他想问，可景秀只摇摇头：“不用了。”
　　连汭喉头动了动，他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景秀有没有听懂他真正的想说的，最后他还是补了一句：“那你好好养伤，嗯……再见。”
　　他转身快步进了翡翠楼，跟着刀疤急急穿过大堂。
　　景秀看着连汭离开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她嘴角弯了弯，脚跟一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随手将那几个小瓷瓶在手里转着把玩着。

　　连汭推门而入时，殷泽正负手转过身来。
　　他逆着光，即便如此，还是看得出眉宇间的疲惫，是连夜没有休息的缘故。
　　“上次是我连夜策马，而今却是王爷您驱车而来。”连汭踏入门内，刀疤行了个礼便退身而出并带上了房门。
　　殷泽叹了口气：“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后者耸耸肩。

　　话说起来很长，可连汭言简意赅地将在别院发生的一切尽数倾出。
　　语罢，殷泽揉了揉眉脚：“我早知道洵王心不在此，没想到，野心竟然如此大。”
　　“如今的威胁不是洵王，而是波金。”
　　“那个人太危险了，你的打算？”
　　“必然要除。”
　　否则边疆的战况依然不容乐观，拖一刻便离破国危机更近一步，这依然如同一盘棋，波金便是那个破局的眼。
　　殷泽点点头，静默一会，又开口：“龙讯的事，我很遗憾。”
　　“那孩子……”少年喉咙一颤，压抑住汹涌的情绪：“必是死得有所值。”
　　“此行凶险，你一定……多加注意。”本想说平安归来，可这似乎又不是自己能有所控制的事，他所在的位置，所在的事，多是身不由己，自己不是自己，自己的命也不是自己的命，想到此，他严重的悲凉又多了一份。
　　连汭怎会不知他的想法，笑了下，又恢复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郎模样：“殷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心我吗。”
　　殷泽摇摇头，这么多年了，这个孩子从十岁便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历练，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他身上却一直有一种胆气，能冲破最危险的死亡之地。
　　可是天元，却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一个恶人并不可怕，只要找对方法便能应对，可一个豁出去不要命的人，你得比他更不要命，才有胜的可能。
　　波金，便是这样一个不要命的恶人。
　　可话已至此，说再多似都是无用。
　　他换了个话题：“那个八象门的人呢？她也去？”
　　提到景秀，连汭袖口下的手指微微曲起，又展开：“她……不去了吧。”
　　他想起她被波金硬生生扭断的手腕，又想起她第一次看到波金时瞳孔里的恐惧。他当然知道，如果景秀一起，对他们更为有利，毕竟她很了解波金，可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希望她不要在被拉入这一趟浑水，所以他站在门口说了那番话，他希望自己总能拉她一把，哪怕就这一次，他自私也罢，犯傻也罢，哪怕为此真的搭上了性命。
　　他不想再看到那个雪天里她绝望又逞强的眼神。
　　殷泽淡淡看着少年脸上转变的神色，终究还是淡淡“嗯。”了一声，语罢又笑着打趣了一句：“真想见见那姑娘。”

　　景秀一路轻车熟路地朝南走，一个转身又进了德善医馆。
　　医馆里人还有些多，她也不恼，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终于轮到自己，才撩帘子进去，却条件性地将右手朝背后藏了藏。
　　寺京依然一副臭脸，头也不抬，脾气不是很好地问：“哪里不舒服？”
　　景秀忽然笑出了声，吊着嗓子道：“哎呀大夫，怎么就是不明白人家的心思呢？”
　　话还未落下，就见寺京手中的医书啪得一声滑落到地，他抬起头，望着景秀，半晌没说话。
　　“怎么？傻了呀？”
　　景秀径自坐在看诊的凳子上，支着下巴好笑对望着他。
　　“叁儿说找不见你两天了……”
　　她理了理衣角：“我这不回来了嘛。”

　　寺京皱眉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越发忍不住，起身关了门，空间里立刻只剩下景秀和他两个人。
　　“你干嘛啊？”
　　他本来就是不是什么正经大夫，他是研究药的，研究怎么用药杀人。在这医馆里呆着也仅仅只是一个据点。
　　“你到底什么做什么去了？”
　　可眼前的女人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面孔：“做任务呗。”
　　寺京自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答案：“以前你也做任务，可你从来没有消失到连叁儿都找不见你。”
　　景秀支着头想了会：“任务需要嘛。”
　　她言语中的敷衍他不是感觉不到，这人从以前就一直如此，重要的事总是打着擦边球，能糊弄就糊弄，可这次他心里感觉很不好，叁儿说她已经离开杏花楼了，不是字面上的离开，而是真正的不再回去那个地方了。景秀在杏花楼呆了那么多年，岂是说走就走的人。
　　这些天他额角总是抽搐着疼，心里像是被根细绳子吊着，所以以前他可以由着她不说实话，他总想，也许有一天她会讲的，将自己心里种种情绪一一倾诉出来，可是到了今天她依然在四两拨千斤地不愿多说一个字。
　　“景秀，你到底在干什么？”

　　寺京在一字一顿地追问她。
　　景秀忽然就觉得一阵烦躁，她和寺京很小的时候在八象门就认识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不愿和别人呆在一起的孤僻性子，寺京还是一个唠唠叨叨地老妈子性格。
　　就因为一次练习，他们分到了一个组里，她受了伤，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无非手被细碎的利器划了许多道口，她无所谓，觉得忍一忍也就好了。偏偏这个男孩子咋咋呼呼地拉着她的手又是上药又是包纱布的，还一边吹气一边问她疼不疼啊，忍一忍。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在寺京面前笑了出来。
　　她心想：一个注定要杀人的人却在慌慌张张地救人，这样子，还挺滑稽。
　　自那一次之后，寺京就时时管着她，像个大家长，而她，也奇怪的没有反抗，任由寺京这么管着，一管就是这么些年。
　　所以其实她知道，寺京并不想杀人的，对毒也没有多大兴趣，他其实更加适合的是做个救人的大夫。
　　他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很多时候脾气不太好，冷着脸，在这医馆里愿意给他看病的人这么少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他总板着一张脸。
　　其实他是个很好的大夫，景秀一直都知道。
　　她轻微地叹了口气。左手在兜里摸着，摸出几个小瓷瓶子来，放在桌上。
　　正是连汭在翡翠楼前给她的那几个药瓶，她胡乱放在桌上，也不顾是到着立着，跟寺京说：“这些药，是好药吧。”
　　“嗯。”寺京把不准她要干嘛，瓶子里的药，他一闻便知构成，是上好的药，又转念：“你受伤了？骨头折了？”
　　他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过，最后落在被袖子遮挡的右手上。
　　景秀拉起袖口，将手腕全全露出：“我需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