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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最后的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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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上摆的是一把残局。
连汭坐在廊上的长椅上,背靠着廊柱,单膝随意蜷着。他眼皮薄,视线锁在棋盘上半垂着,整个侧脸的线条十分清秀。
庭外正下完一场雨,湿润的水汽带着初秋的凉意更加使人心旷神怡。
“大人怎么又在下棋了?”
不远处,有小童匆匆走过,瞄了一眼,和身边的另一个小童咬耳朵道。
“那可不,最近老是自个儿下棋。”
“可我听说连大人棋下的很烂来着……”
“岂止是烂,”小童眼珠转得很快:“落子还慢得很,等个半柱香,才落一子。”
“啊?”
“所以王爷从来不和连大人下棋。”
“嗯,王爷做什么都快,定是受不了的。”
“不过我总觉着……”小童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先说我是猜的啊……”
“哎呀什么呢快说快说。”
他拱着手凑近嘴巴道:“连大人不是真的在下棋吧,只是借着下棋在发呆吧……”
“怎么……”小童好吃惊,音量免不了大了一些,立刻意识道,又用双手遮着嘴巴:“怎么会呢?!”
“我有一次啊看到连大人摆着棋盘和人下棋来着,别人等的不耐烦催了一声,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才双眼无神地抬起头,还问人家:‘该我了?’……”
“咦?”和印象里那个精英一般的连大人真不一样呢……
院里一片叶子忽然颤抖了几下,连汭望着叶子的眼睛眨了眨,视线彻底转了过去……
接着看到一只软软的触角从叶子后面伸了出来,再慢慢的一只小蜗牛顺着茎干爬了上来。
原来是蜗牛啊……
他又垂下了眼,视线又回到棋盘上。
这盘棋,便是那天在船上和景秀下的那盘,没有下完,心里却总惦记着。
每次打开棋盘,把弄着棋子,回过神来就是这一盘残局。
当时景秀说什么来着……
他的记忆又回到那天船上那晚。
景秀落下黑子之后,忽然笑了一声,他疑惑地抬头,却对上她神采奕奕地双眼,那眼里带着几分笑意,几分骄傲。
“你输了啊。”
他看了许久棋盘,终究不知她所谓的输了,是从何时开始输的,饶是他棋艺不精,可输赢还是能看得出来的罢。
当时的棋局就是现在这般。
他手指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颗白子,左看右看,往棋盘左边落了下去。
接下来她会怎么走呢?
如果她还在的话……
思及此,他脑中又浮现出她一脸坚定的表情。那双眼睛,真是炯炯有神带着无限生机。
可是她不在了……
他眼神渐渐暗了下去,垂着手,连黑子也不去拿。
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觉得难受——十年前他因自己的懦弱只能躲在墙边救不了她,如今他又因为所谓的国家大义而放弃救她。
真可笑,遇见她后,他一共说了几次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呢,可偏偏每一次都没有做到……
真可悲啊……
“你输了啊。”
她的声音还依然映存在他脑中,如此清晰。
“落子在这里,看似防守,实则最后会输的最惨哦。”
什么?
连汭咻地睁眼,对面依然是空无一人,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听的时候,视线里忽然闯入一片薄纱,然后是一只纤长的手,瘦,却不柔弱。
“我落这里。”白皙的手指松松夹着一枚黑子,感觉很别扭地,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颤抖着落于棋盘。
他无法控制自己地心跳有些快,视线顺着手指缓缓移动。
“一般来讲,逆局,得舍,敢于舍去才有破局的希望,一味防守,只会被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吃干抹净……”
眼前的女人依然是那副淡淡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带着无限生命的光彩,她嘴角微扬,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甚至有些小小的傲慢:“你下棋还是这么三心二意的。”
连汭喉咙发干,喉结滑了几次却一个字音没发出来。
反倒是景秀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怎么,以为见鬼了啊?”
她又皱了皱鼻子:“我还没死呢……”
“……你怎么……”
“怎么什么?怎么还活着?
景秀左手抱着一个布口袋,右手垂在身侧,看着连汭那副面容她忽然觉得很开心。
“我说了嘛,逆局啊,得舍……”她扬起一直垂着右手,晃了晃,手指像是无法动弹一样僵硬:“舍了一只右手,换了一条命。”
她好笑地盯着他:“我觉得挺值的呢。”
眼前的人在笑,可他却觉得如此心酸。
这个人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表情都像拉着根根弦,扯动在他心里。那种泛酸的感觉从心底一直延伸到眼角。
景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近一个怀抱里。她还来不及惊讶,那个怀抱就越发得收紧。
“……对不起。”
耳边连汭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她反应过来他在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当初没有选择留下吧。
景秀笑了笑,笑声隐匿在了少年干净的味道里。
她的命运和经历让她和大部分普通人不一样,她没有从小就生活在安定的家里,她没有感受过父母同胞的爱,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每一天就生活在看不见明天的惊恐里,所以她一直以来被生活逼迫着,得独立,独立到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能活下去,她习惯了没有人挂念,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的环境。而如今,有人为她哭,有人在乎她,有人爱她。
她便觉得已是无比的满足了。
就像没有吃过糖的人,忽然有人给了她一点点的甜,就足以令她心满意足很久很久了。
她抬起那支几乎不听自己使唤的右手,松松环住连汭的腰。
这盘赌局像是赌了了大半辈子,饶是景门拾柒也不知自己是赢是输,只是她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筹码。
似乎,还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