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和森林》废墟

2、落日海景

　　这生动的一切如此吸引着我的灵魂，把活力从我身体中抽走，我一边走着一边担心会倒下去。——司汤达

　　2019年10月8日，寒露。

　　傍晚五点半，距离开门营业还有一个半小时，蓝珊百无聊赖漫步在生态公园的滨海栈道。

　　生态公园的东面是有绿色长城之称的红树林，西面是秀丽的植物长廊，南面是蔚蓝辽阔的海湾，北面是平坦绵长的滨海栈道，就是蓝珊此刻正走着的地方。

　　衣着清爽时髦的年轻情侣们手牵着手漫步，路上不时穿过几辆自行车，条椅上坐着休息聊天的人，流浪歌手朴实的歌声回响在道路上。

　　已是十月中旬，天气依旧炎热，公园里的树依然生机勃勃，花开不败，绿草如茵，仿佛没有四季流转。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叫“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大海、草坪、树林、飞鸟、彩蝶相映成趣，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然而却无法让人流连忘返。

　　一成不变的美容易让人审美疲劳。

　　前方道路下面的沙滩上围了一圈人，时不时传出惊叹声，蓝珊朝那里望了一眼，好奇地走过去看个究竟。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清瘦身影背对她站着，面前支着画板，手里拿着调色盘和画笔，正在往画布上涂抹颜料。

　　“哇，好漂亮啊！”“好好看啊！”“真美！”“比莫奈画得还好。”围观的人群中不时传出诸如此类的赞美声。

　　真有这么好看？

　　蓝珊也忍不住凑前去多看了几眼。

　　画的是什么？由于被人头挡住了，看不全。那个人似乎已经快画好了，正在进行最后的润色工作。蓝珊听见身边的两个女生在小声讨论着等会儿要怎么搭讪，怎么加微信，一脸花痴样，难不成她们看的并不是画，而是这个人？

　　长得很帅吗？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绕到前面去看看正脸的时候，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有人晕倒了！救命啊！”

　　“快打120！”人群中有人喊。

　　沙滩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年轻女子，穿着淡蓝色的无袖碎花长裙，看起来20岁左右，面色红润，神情安详，完全不像突发疾病的样子。旁边蹲着另一个女子，正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眼神焦急地在人群中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能给她下一步指示的人。

　　“江清！”蓝珊听到画家这么喊，江清？是人名吗？

　　“麻烦让一下，我是医生。”

　　一个身穿休闲运动套装的男子拨开人群走进来，在昏迷的女子身边蹲下。动作利索地检查了一遍，呼吸、心跳、脉搏都没问题。

　　“你是她朋友吗？”男子问身旁的女子。

　　“是。”

　　“她有什么既往病史吗？比如说心脏病、贫血、癫痫？”

　　“没有。她就这样突然晕倒了，吓死我了。”

　　“之前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

　　“好像没有。”

　　“你有注意到她昏迷前有什么症状吗？”

　　“哦，她说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突然显得很兴奋，我还以为她只是看见帅哥又犯花痴了。”

　　“有水吗？”

　　“有。”女子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江清。

　　江清拧开瓶盖，往昏迷的女子脸上倒水。

　　“你干吗？”旁边的女子一脸疑惑。

　　不一会，昏迷的女子睁开了眼睛。

　　江清：“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觉得头有点晕。”

　　“我这是怎么了？”

　　“初步诊断，司汤达综合征。”

　　“什么是司汤达综合征？”

　　“司汤达综合征是指因受到艺术之美的冲击，而引发的意识障碍，伴有强烈的情绪变化、精神运动兴奋或抑制。常表现为心跳加快，头晕目眩，有的甚至会产生幻觉。有一部分人在欣赏自然风景时，也会出现与司汤达综合征类似的审美眩晕。”

　　“哦，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病？真的有被美晕了的？”

　　“有的人有一种很强烈的审美动机，在亲身接触到艺术品的时候，他们从一个不被满足的状态，很短时间内变成过度满足，就会出现应激障碍。那些对外界信息过于敏感、身心过于疲劳的人，他们的神经系统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不能松弛，容易产生剧烈的情绪反应，引起交感神经兴奋，导致自主神经系统功能紊乱。由于自主神经系统与全身器官、腺体、血管，以及糖、盐、水、脂肪、体温、睡眠、血压等调节都有关系，所以发生障碍后，可能出现一系列全身或局部症状。如果你以后再发生司汤达综合征，可以就近找僻静荫凉处休息，口服地西洋2片，5毫克，心跳特别快的话可一次口服普萘洛尔20毫克。”

　　“哇，行走的百度百科吗？”人群中不知有谁这么说。

　　“这个病可轻可重的，严重的甚者会导致死亡，所以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顺便看看其他方面有没有问题。”

　　“啊？！”女子明显被这句话吓到了，“那我以后不会猝死吧？被美死？听起来怪怪的。”

　　“放心，你的问题应该不大。”

　　此时，救护车已经到了。

　　“谢谢你！”女子一边感激地跟江清道谢，一边跟赶来的护士走向救护车。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都渐渐散了。

　　蓝珊看到那个画家，还有那个医生，正在收拾颜料和画笔。

　　画板还没收，上面是一幅落日海景图。

　　画面采用的是二分法，一半天空，一半海面，由天空和海面构成的空间，蔚蓝而开阔，然而看起来却给人一种大海比天空更辽阔的感觉，海面不断向远处延伸，天空则往前延伸。海面前方，画面中间稍偏左的位置，是一截陈旧的木制栈道，两边缠着缆绳，但只有一边有扶手。水天相接处的西边，是一轮金黄色的落日，倒映在水中，明亮却并不耀眼，落日余晖把一角的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了金灿灿的黄，一群海鸥在上面飞翔。

　　栈道、海面、蓝天、白云、落日、海鸥，在明朗中透出些许忧郁，在辽阔中渗入某种思绪。

　　蓝珊感觉自己要被吸进画里去了，再看下去，估计她都要犯司汤达综合征了，于是赶紧转移视线，又把视线转移到了画家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炽热的目光，少年画家转过头。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少年对她投来微笑，嘴角那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像夏天凉爽的风，忽然就驱散了一片炎热。

　　蓝珊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上身是干净简洁的白衬衫，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落日的余晖照在他奶茶栗棕色的碎短发上，也给他的脸蒙上一层迷人的光晕。他的皮肤很白，仿佛骨瓷一般白皙细腻，细长的眉眼下是一双巧克力色的眼睛，眼眸很平静，如同此刻风平浪静的海面，丝毫不起涟漪。

　　“你好，请问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蓝珊问。

　　“啊？”谌白墨吃了一惊。

　　“我说，你的画可以卖给我吗？你画得很棒，我很喜欢你的画。”

　　少年转头看站在他旁边的江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江清回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

　　“你开个价吧。”

　　“每一幅作品，对创作者来说，都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定价。你看着给吧。”

　　“啊？”这次轮到蓝珊惊讶了。看着给？怎么给？给多少？连个锚点都没有。而且，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是知名画家还是只是个普通的街头画家。

　　“1000？”蓝珊试着报出了一个价格。

　　“成交。”

　　“怎么支付？”

　　“现金，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微信吧。我可以加你好友吗？”

　　“可以。”

　　谌白墨在画布上写下名字和日期后，把画拿下来递给她。

　　“画的颜料还没有完全干透，你先不要卷起来。”

　　蓝珊看见他递过画的手，脑海里不禁冒出“青葱玉指”四个字。

　　“谢谢。”

　　看见买画的人走后，江清对谌白墨说：“1000块钱就卖了，太便宜了吧。你再等多一分钟，她就会报出更高的价格了。”

　　“那我问你你又不说？”

　　“你有问我吗？”

　　“有啊。”谌白墨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开始我都想免费送给她了。”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不会拒绝主动送上门来的钱的。不光是钱……”

　　“白墨。”江清突然换上认真的口吻。

　　“嗯。”

　　“有时候不能太过理所应当地接受某些东西，比如说别人对你的好，要学会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接受不是在传递爱吗？”

　　“你这是在扼杀爱，”江清看着他不禁叹了口气，“你从不拒绝别人的爱，但是绝不主动去爱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从不主动去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