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和森林》废墟

3、幻夜之蓝

　　如今的城市也许缺少的就是这种微酸的忧伤，而只剩下焦躁和郁闷。忧伤是需要酝酿的，而城市太匆忙，连一场雨都来得太突然，不再会为什么去酝酿。忧伤是需要距离的，而城市太拥挤，想得到的，就要马上得到，思念没有市场。——扎西拉姆多多

　　汽车缓慢地在206省道上行驶，此刻江清开到了望月路，18时35分，还没过下班高峰期，这一段路每天都堵车，一段不足两公里的路，有时要走半个小时。江清望着前面停滞不前的汽车长龙，急躁地鸣了几声喇叭，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谌白墨，后者正听着班得瑞的《寂静之声》，气定神闲，道路的拥堵丝毫没有引起他情绪的波动。

　　“叮叮叮……”谌白墨的手机突然不断传出信息的提示音。

　　是昨天买画的那个人发来的，约他在酒吧见面。谌白墨看着信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江清。

　　“江清。”

　　“嗯。”

　　“你听说过幻夜之蓝吗？”

　　“幻夜之蓝？什么来的？”

　　“一间酒吧。”

　　“酒吧？你想去喝酒吗？”

　　“不是，昨天买我画的那个人，想约我在酒吧见一面。”

　　“哦，昨天那个大姐啊，她想约你干吗？”

　　“谈工作。她说她开了一间清吧，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兼职。”

　　“什么兼职？调酒师？服务员？”

　　“不是，她叫我去画画。”

　　“画画？我没听错吧？在酒吧画画？是什么新型的营销模式吗？”

　　“嗯，新倒也不新，之前我有个学长搞过酒吧+画室的经营模式，但是不到半年就倒闭了。”

　　前面的车还是没有动，江清也不再焦躁了，不知是由于班得瑞音乐的镇静作用，还是由于谌白墨身上那股宁静的气息，跟他说说话好像就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你要去吗？”

　　“去看看吧。”

　　“你什么时候去，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嗯。如果你没事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反正刚好现在离那里也不远。”

　　“好”。

　　前面的车终于动了。

　　方墨点开蓝珊发过来的定位，“我给你开导航。”

　　幻夜之蓝在滨海大道东侧的酒吧街上，街上的夜景充满了异国情调。行走在街上，犹如置身一场绚烂的灯光秀中，各种酒吧、餐厅、客栈鳞次栉比。来到酒吧街的人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各色人等，有寻找爱情的单身男女，有想要逃离工作压力的社畜，也有浪迹天涯的旅者。所有人的故事和身世混杂在一起，为这条街带来或浪漫、或狂欢、或沉静、或浮躁的气息。

　　酒吧街上有很多外国人，洋味和民俗味完美地混合在一起，搭配得看似毫无章法却又让人觉得格外舒适；石板路上刻满了英文；古香古色的乌瓦建筑里点缀着西式的浪漫装修；店里最先进的电脑与音响，就放在一张油漆剥落的渔家方桌上。

　　然而，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色，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条酒吧街。这个世界的人越来越雷同，城市也越来越雷同，有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处哪一座城市。尤其是面对CBD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幻夜之蓝在街道的最末端，靠近海滩。19时05分，江清和谌白墨来到了酒吧。夜晚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来人往。

　　蓝珊出来迎接他们，此时店里还没有客人，也许是时候还早。看到江清他们走进来，门口的招待向他们点头微笑。

　　这是一间怀旧风格的酒吧，正对着大门处的是波浪形吧台，前吧的操作台后站着一个美女调酒师，后吧的橱柜上陈列着满目琳琅的酒具、酒杯及各种酒瓶。吧台前是一排木质的高脚椅，左侧是一个圆形的舞台，上面放着音响设备和麦克风，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天花板上挂着精巧的铁艺灯，灯头处设计成了类似点燃的烛火造型和用水晶玻璃制造而成的流苏形状，整个酒吧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中，再配合缓缓流淌的轻音乐，舒缓放松，平静祥和，让人有种如坠梦乡的感觉。

　　蓝珊：“你们要喝酒吗？”

　　江清：“不了，谢谢，我等会要开车。”

　　谌白墨：“我也不喝。”

　　蓝珊、江清、谌白墨他们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从窗外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片海滩。

　　蓝珊：“我们每天晚上7点开始营业，凌晨2点关门，你就在之前歌手驻唱的舞台画画，我会换一盏明亮一点的灯，卖画收入五五分成，颜料、画笔、画纸本店免费提供，酒水饮料你也可以免费喝，怎么样？”

　　谌白墨：“两点下班太晚了，我可以早点下班吗？如果回去晚了，我会没宿舍门进的。”

　　“可以，你想几点？但是不能太早。”

　　谌白墨没有马上回答，他转头看向江清，似乎在等江清告诉他。

　　“最晚十点半。”江清说。

　　蓝珊：“可以。”

　　......

　　晚上9点，幻夜之蓝。

　　酒吧舞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昨天还门可罗雀的店铺，今天就门庭若市了。不过此时舞台上既没有媚人的舞娘、歌手，也没有神奇的魔术师，只有一个少年在安安静静地画画，画的是一位正坐在窗边喝酒的女人。每一位客人都在朝谌白墨这边张望，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对画好奇还是对人好奇。

　　谌白墨对服务员招了招手，取下画好的作品交给他，然后换上一张新的画纸。这已经是他今晚画的第六幅画了，他感觉有点累，想下去喝杯水休息一会。

　　谌白墨在吧台前坐下，对调酒师唐娜说：“麻烦给我一杯温开水，谢谢。”

　　唐娜用一种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他，什么新物种，来酒吧竟然不喝酒？

　　刚才那幅画的模特走过来坐到谌白墨旁边。“你画的真好看，虽然只是个朦胧的侧影，完全看不出来画的是我，但是整幅画给人的意境很美。”

　　“是吗？谢谢。”

　　“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酒吗？对不起，我不喝酒。”谌白墨很干脆地拒绝了她，然后拿起面前的温开水喝了几口。

　　女子自觉无趣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

　　女子走后，接着又有几个人上来搭讪，要请谌白墨喝酒，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唐娜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喝酒？对酒精过敏吗？沾酒就醉？胃不好？还是肝脏代谢受阻？”

　　谌白墨：“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扫客人的兴。”

　　“不为什么，我是来画画的，又不是来陪酒的。我只是纯粹不想喝罢了。”

　　“诶，你说你酒后乱性的可能性有多大？”唐娜突然转换了话题。

　　“啊？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看你这么单纯的模样，想知道你会不会酒后乱性。你不喝酒该不会和这个有关吧？”

　　“呃......”谌白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生理上来说，根本不存在酒后乱性。有研究表明：当一个人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达到0.025，男人的性反应会略微提高，但是当酒精浓度超过0.05时，男人的性反应就会直线下降。一个真喝多了的男人，□□可能无法正常使用。”聊天双方之外的第三人突然回答。

　　“江清，你什么时候来的？”谌白墨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靠近自己。

　　“刚到，刚好听到她问的问题。”

　　唐娜对江清那一本正经的回答不置可否，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人真有趣，竟然回答的跟科普一样，说那些词都能脸不红心不跳。”

　　谌白墨：“原谅他，他说话就这样。你们聊吧，我该回去继续画画了。”

　　他回到台上画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幅画，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满肚肥肠的中年油腻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搭在谌白墨肩膀上。

　　“小兄弟，画裸体吗？”男人露出低贱的笑声。

　　“不画。”谌墨白拿掉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那给我画一幅你的肖像画。”

　　“对不起，我不画自己。”

　　“不画？！看不起我是吧？刚刚请你喝酒也不给脸！”男子愤怒地举起手中的酒杯砸向谌白墨，谌白墨闪身躲开，杯子砸在了后面的客人身上，碎了一地，碎片又弹起来波及了旁边几个无辜者。

　　“妈的！竟敢砸我！”被砸到的人冲过来给了油腻男子一拳，油腻男子反击，然后双方扭打在一起。平时被压抑的暴力因子在酒精的加持作用下成几何倍数的觉醒，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淹没了人的理智。

　　“住手！别打了！保安！”

　　蓝珊见状叫来保安企图分开正在打架的双方，但是根本没有用，他们连过来的保安一起打，场面越发混乱。酒杯，桌子，椅子，画架，颜料、画笔，被摔得到处都是。醉酒的双方就像两头罗马斗兽场里被放出来的野兽，凶残狂暴嗜血，只有把对方打到毫无抵抗力才会罢休。

　　谌白墨还没来得及逃离这个混乱场，突然，一只手把他拉了出来。

　　“江清……”谌白墨看着拉着自己的人。

　　“快点跟我走。”

　　江清：“你干吗站在旁边看他们打架？。”

　　“啊？想劝架来着，但是......”

　　“白痴，我说你干吗不赶紧走，你哪劝得动，不怕伤及无辜啊？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赶紧离得越远越好知道吗？”

　　“知道了。”谌白墨看了看自己还被握住的手，“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热。”

　　江清把他拉出了酒吧才放开，“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驶，现在夜已深了，路上没有几辆车。谌白墨望着窗外的风景，思绪开始神游。夜色漆黑如墨，墨上跳动着无数星辰。他很喜欢在这样的夜晚，行驶在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上，就这样一直开，一直开，仿佛开往世界尽头，又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辆车，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永远也开不到尽头，尽头是虚无的存在。

　　“白墨，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不用你交房租。”

　　“啊？”江清的话把他从神游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不用了，我住宿舍挺好的。”

　　“我那里离你学校也不远，而且还有空房间，空着也是浪费，我一个住有点冷清，你搬过来我偶尔还可以给你做做饭。以后也不用再特地送你回学校了，直接一起回家。”

　　“好吧。”

　　“那我明天去帮你搬东西。”

　　“谢谢。你下周末回孤儿院吗？”

　　“我周末要上班，你知道，周末比平时更忙。”

　　“确实。医生真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