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吊客》哇啦黑鸭

6、6 老板娘

　　“快来快来！”
　　我们回到去天快黑了，鲍瑜站在楼梯口招呼我们。
　　“在哪烧烤？”说实话，我们俩两手空空似乎不大符合礼节。
　　鲍瑜带着我们穿过理发店，从教室的栏杆缝隙之间穿过去，姿态之娴熟，一看就是常常这么干。谢戬也跟着他穿过去。
　　“快过来吧。”他俩站在栏杆后面招呼我。
　　“这这这这哪过得去？”我对我的体型实在很不自信。
　　“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我硬着头皮把脚小心翼翼地跨过窗台，侧着身从栏杆之间挤过去。一鼻子灰。
　　“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我有些不满地拍拍身上的灰，“这也太……”
　　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他俩转身就向着教室外跑去。跑到走廊上视野一下就开阔了，昏黄的灯光映出教学楼的轮廓。和普通的学校没什么区别，四面环合的教室围出中间的花圃。棕黄色的教学楼体，并不高，四五层楼的样子。走廊上的围栏很低，探身就能看见花圃里的葱翠树木，我猜白天的时候阳光一定很好，可以毫无遮拦地铺满走廊。
　　我跟着他们沿着教学楼的楼梯跑上去。
　　“去哪啊？”
　　“天台。”鲍瑜很快回答我。
　　橘黄色的灯光很有些暖意。
　　真是很温暖的设计。设计学校的人心里一定有一片阳光。我这么猜测。
　　跑上了天台，一切都开阔起来，夜色幕一般笼罩，我们就这么跑进浓稠的夜色。有风吹来，却不再是早晨那般的刺骨，带着夏天的凉意。
　　穿着学生装的孩子们支起了烤炉，许多张圆桌摆起来，食材和饮料满目琳琅。
　　“哇！”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吧来吧，我都架好烤炉了。”
　　鲍瑜把我们拉到天台边缘的烤炉旁。
　　“就我们三个？”他选的位置很偏，能看到欢闹的孩子们，周围却没什么人。
　　“那当然，小爷今天要吃撑的，跟别人分烤炉哪吃得饱？”鲍瑜说话间已经拿起烤叉叉起鸡翅开始烤了。
　　“这小子，你急什么？”谢戬似乎很嫌弃，“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吃。”说话间也叉起肉丸架在烤炉上。
　　“哎，”鲍瑜往鸡翅上抹蜂蜜，“哥啊，我都忘了和你说，过段时间我就可以毕业了，我到时候去你那行不行？”
　　“随你。”
　　“毕业？”我有点好奇，“你们考试吗？”
　　“不考试，整那些虚的做什么。学完就可以走了，学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很满意地咬了一口鸡翅。
　　“这个教育制度是不是很让人满意？”他冲我挑眉。
　　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叉起一只鸡翅架起来。
　　“挺好，挺好。”我还是这么回答他。
　　“我们这是没有就业压力所以才那么随意，”鲍瑜又叉起一只鸡翅，“高考还是不错的啊。”
　　“行了行了怎么还聊起这个？”谢戬很好笑地冲他挥挥手。
　　“哥你没高考不知道啊，当年我高考的时候可痛苦了，心说怎么有这么奇葩的制度为什么不能一起上大学。过了这么久我才觉着好，不容易啊。”他叹口气，“最可气就是我高考完就来这了，什么美好大学社团恋爱通通泡汤。”
　　他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咬鸡翅。
　　“你没高考？”我转过头问谢戬。
　　他摇摇头。
　　“不可控因素，没参加。”他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实情。
　　“嗨，不说这些丧气的。”鲍瑜挥挥手想打断我的好奇心。
　　“小弟弟芳龄几许啊？”他带着贱兮兮的语气问我。
　　“二十。”大概吧，我总是忘记自己的年龄，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才告诉他。
　　“那你看上去确实比我老。”鲍瑜给自己满了一杯可乐，“十八的脸八十的心说的就是我啦，羡慕吗？”
　　说实话，我觉得这家伙有时候贱兮兮的样子很像水璟。
　　“羡慕，羡慕。”我点点头。
　　“你不幼稚吗老八十？”
　　谢戬一直闷头烤肉丸，终于抬起头开了一瓶啤酒仰头就灌。
　　“你怎么那么喜欢喝啤酒？”我觉得这人很怪，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喝啤酒。
　　“因为以前老板娘不给他喝。”鲍瑜嘿嘿笑，“这人是憋太久了。”
　　谢戬灌下最后一口，抹抹嘴白他一眼：“我有那么无聊吗？”
　　“有，当然有。”鲍瑜嘿嘿笑，“小弟弟你是不知道，这家伙以前天天翘课跑天台睡觉，你说是不是很无聊？”
　　……其实我也那么干过，说无聊的话岂不是鄙视我自己。
　　“你没试过翘课跑天台？”我问他。
　　“没。我很认真学习的。”
　　“那确实。”谢戬身子后仰单手撑着椅子，开了一罐啤酒，“他死之前是市状元。”
　　“可惜了可惜了。”鲍瑜很遗憾地摇头，“还没来得及享受奖学金呢。”
　　这人，考市状元就是为了奖学金吗？
　　“没事，你死了有赔偿金，你妈没问题的。”
　　我被风吹得晕晕乎乎，眼睛有些睁不开，朦朦胧胧中听谢戬那么说。
　　“嗨，哥，会安慰人了哈！”
　　他们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啤酒可乐一瓶又一瓶地灌。
　　我想起以前，一有假期常常和水璟希希几家人约着跑出去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租个别墅，白天赏着美景蹦跶，晚上就支起烧烤架，吃到最后大家都瘫下了，我们挂在秋千上睡眼朦胧晃晃悠悠，大人喝着小酒互相吹牛，雷鸣般大笑。
　　就像现在。
　　夜深的天台上亮着昏昏黄黄的灯光，放在玻璃罐子里的蜡烛一跳一跳，好像马上就要熄灭。孩子们组团围在烤炉前，讲着不知所云的笑话，不时大笑。
　　温暖，一切让人感到温暖。
　　我撑着身后的桌子挂着朦胧的睡眼看他们。
　　“小林？”我听到身后有人叫我，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
　　我睁开眼才反应过来我睡着了。身旁的谢戬和鲍瑜已经趴在长椅上。我回头看，是老板娘。
　　她换了一身白色底的碎花小裙子，看上去平易近人很多。
　　“怎么了老板娘？”
　　“看看你是不是睡了。这些个孩子们都晕晕乎乎的，我找不着人说话。”
　　她指了指圆桌旁边的椅子，“有空吗？和我聊聊？”
　　我赶紧点点头。
　　她笑了笑，在塑料椅上坐下，支起手臂撑着脑袋。
　　“你不用那么紧张，”她看出我的拘谨，“随便讲讲话。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说实话，我有一肚子的问号，但一下子倒是理不清有什么想问的。
　　老板娘看着那些或是东倒西歪，或是依然兴致昂扬说笑着的孩子们，摇摇头笑笑。
　　“这些个孩子们啊……”她发出一声慈祥的叹息。
　　“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老板娘扭过头来问我，似乎很惊奇。
　　她的眼睛很亮，有着孩子般的光芒。
　　“好奇。”我老实点点头。说实话，这个问题我想问谢戬很久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因为他们和人类很疏离，身上没有人味，死神不收。”
　　疏离人类？我似乎并没有觉得谢戬很疏离我。
　　“怎么个疏离法？”
　　“唔，”老板娘抬起头想了想，“是心底和人有这一层疏离，平常看起来也没什么，一旦不小心伤到他们的真心他们就会炸毛。”
　　“我很难和你形容。他们被人伤害得太深。”
　　我点点头。心伤。
　　“他们不大信任人，很难发自内心建立真诚的关系。毕竟每个人都有些利己的想法，伤害到别人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们很一根筋，有一点伤害就会无限放大。”
　　老板娘又笑了笑。
　　“其实也好，小孩子气得很。”
　　我觉得以后面对谢戬一定要小心一点，他要是炸毛了一拳打过来我铁定受不住。
　　“谢戬似乎挺喜欢你的。”老板娘冲我笑笑，“谢戬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特别执拗，这么久了都还是很在意一点点的伤害，所以他这么久都没能完成任务。我希望他能好，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帮帮他。”
　　这话像是个为孩子交不到朋友操心的老母亲说的。
　　“所以我要努力赢得他的信任和他作朋友吗？”
　　“嗯，”她很肯定地点点头，“只有他真心认同你了，他才会认真帮你，你也更安全些。”
　　“那我要怎么做？”说实话，我觉得交朋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在老板娘口中，这似乎是一件大事。
　　老板娘似乎很犹豫，半晌才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也没交过几个人类朋友。在这交朋友简单得多，没有那么多的利益，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很纯粹。”
　　“我和谢戬之间有什么利益？”
　　“他可能会觉得你和他交朋友是为了活命。”老板娘真诚又直接地告诉我。
　　这话不假。
　　所以他那天在轻轨上说的“他们对你很好”是这个意思？
　　“哪有那么多的利益，”我忍不住还嘴，“作朋友就是作朋友，很多时候那些所谓的利益都是做了朋友以后才发现的。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也很正常啊。总不能因为这些拒绝交往吧？干干净净的关系很难存在啊。”
　　要我说，这家伙是太极端了，追求这种东西哪能成功。
　　“不因为利益产生的友谊太少了。”老板娘又笑笑，“你说得也没错，但我实在不太了解。总之，希望你能和谢戬好好相处吧。我也不希望谢戬赌气让小黑人把你抓走了。”
　　她拍拍我的肩膀。
　　“不早啦，你要不要折叠床？”
　　老板娘指指角落头叠起来的一堆折叠床。
　　“好，我自己拿吧。”有床睡还是不错的。
　　“晚安！”老板娘向我挥挥手，向着楼梯走去。
　　“晚安。”
　　我向着她说，又向着天空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