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的春晓》燎燃

59、第五十四章 群心纷扰

　　洛伦佐正带队往卫军所疾行而去，细雪迎面拍在他的脸颊上，冰冷刺骨。
　　安格斯等人逃离黑石厅后，他就和黑石厅的女官格里达夫人一起寻找海蒂的所在。他们找到当夜巡逻的卫军询问情况，但海蒂似乎非常谨慎，从进入密道开始就再没留下任何线索。
　　调查无从推进，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直至派去卫军所通报海蒂失踪的人回来，他们才知道海蒂自己跑去了东高墙。
　　安格斯一伙人的进攻大概可以算作蓄谋已久，失误也算情有可原；海蒂在他们眼皮底下自作主张跑出去却像是一时兴起，这让洛伦佐有些许挫败感。于是洛伦佐并不怎么发表意见了，只是听从格里达夫人的指示，和她一起收拾残局。
　　战死的卫军都已经拖到了走廊里，伤者也腾了一个房间来休息救治。洛伦佐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听着伤者低低的哀嚎，视线落在盖着白布的死者身上。格里达夫人则在走廊另一边的阴影下和侍女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昏暗中衣料摩擦脚步窸窣，细碎的声音像是地毯下乱爬的小虫。
　　这时，一名留守在外的卫军迎面赶来：“莱兰人进攻了南高墙，快要守不住了！”
　　众人纷纷望过去，一瞬静默后，格里达身边的侍女慌张地惊叫了一声，连带着她手中的提灯晃了晃，灯火拉扯着所有人的影子。洛伦佐带着的卫军也起了低低的喧哗，像是躁动的蜂鸣。
　　“安静！”格里达呵斥道，“什么时候的事？”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莱兰人发起了进攻。”
　　现在已经快三点了，黑石厅的消息一如既往地更晚一些。格里达紧皱眉头沉默片刻，扭过头去看着洛伦佐：“我想，您还是带着您的队伍去卫军所吧。”
　　洛伦佐怔了一下：“卫军所？”
　　“对，去支援。”格里达语气笃定，“您应该也明白，我们现在只是在做一些无关要紧的事。但卫军所还需要您。”
　　看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她似乎早就想让洛伦佐去卫军所了。洛伦佐说：“我没有异议，但黑石厅的安全呢？”
　　“海蒂不在，黑石厅没有守卫的必要。哪怕莱兰人已经侵入了冰雪城，也一定会优先控制卫军所。您在卫军所与同僚一起抵御莱兰人比在黑石厅抵御莱兰人更有效。就算没有让您去卫军所的命令，我们也应当做更有用的事，而不是掣肘于不合时宜的安排。”
　　说到这里，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脸上皱纹抖动：“至于黑石厅——如果他们真的到了黑石厅，我会在黑石厅再一次点火的。”
　　“……再一次点火？”洛伦佐不禁咋舌。
　　格里达面露得意，振振有词：“之前向克雷尔要修缮黑石厅的拨款，他拒绝了。黑石厅根本就没有彻底修缮，再烧一遍也毫不可惜！”
　　洛伦佐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但他只是望着格里达那异常坚韧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出发。”
　　话音刚落，洛伦佐就大步向黑石厅正门走去，他身边的侍从卫军都愣了一瞬才跟上去。
　　洛伦佐答应得太快，行动得太快，以至于显得有些突兀失礼。他并不是格里达的下属，无需服从格里达，但他几乎没有任何探讨就采纳了格里达的意见。
　　这倒不是因为洛伦佐挫败得失去了主见。一直以来被安排在黑石厅看守，洛伦佐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和卫军所的同僚们并肩了。他总是待在黑石厅，等待着迟来的消息宣告卫军已经消除了某个危机，所有的波折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已经听闻比卫军的命令更为坚实的战鼓声，。所以这次无需卫军所的命令，他会自己去，他不想再缺席了。

　　卫军所在夜色中现出了隐约的轮廓，快要到了，洛伦佐下令让全队加快速度。下一瞬，他眯了眯眼凝视前方——只见卫军所外人头攒动，让他想起不久前在大法庭的集会。这回是来卫军所了么？
　　直到靠近他才松了口气，他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这是帕拉尔的队伍。估计是刚从大法庭回来，他们现在在寒风中一边搓着手一边交头接耳。
　　“雪越下越大了，不进去么？”风声正盛，洛伦佐不得不抬高声音。
　　“我们很快又要行动了！”有人回应道。
　　“那就在门厅里避避雪吧。”洛伦佐说着，挥了挥手让自己的队伍也留下，进入了卫军所。
　　随着深入走廊，卫军所显得愈发寂静，连沿途几位身形隐没在黑暗里的站岗卫军都静默如雕塑。洛伦佐发觉自己其实很少在晚上来到卫军所，走廊染上夜色之后也恍然有了一种生疏感。他居然在这熟悉的地方感到一丝晕头转向。
　　远远地，曲折的走廊里开始游荡着争吵声，那份躁动的生气将他开始游离的神经牵回原本的路径。洛伦佐停下脚步，片刻后分辨出声音来自议事厅的方向。
　　后半夜没有什么普通卫军要在议事厅吵架，大概率是其他队长。想到这里，洛伦佐走向议事厅。
　　平日里，卫军的大部分队伍或轮休或在各街区巡逻，只有一支小队常驻在卫军所守候，既保护卫军所的安全，也在城里有突发事件时听候调遣。算着日子，今天是第十队负责留守卫军所，队长是一位叫密勒的中年男人。
　　议事厅渐近，密勒与帕拉尔的音色变得清晰可辨。洛伦佐推开议事厅虚掩着的门，单刀直入：“你们在吵什么？”
　　议事厅里，正在大声说话的帕拉尔停了下来，盯着洛伦佐愣了愣神：“你怎么过来了？你不应该在黑石厅吗？”
　　“我听说南高墙危急，所以我过来了。”
　　“你放弃了黑石厅的守卫吗？”一边比帕拉尔略矮一点的男人语气淡漠。他就是今夜留守卫军所的密勒，有一头微微发红的褐色头发，眼中似乎压抑着几分嫌恶。
　　“我们在卫军所一起抵御莱兰人比我在黑石厅抵御莱兰人更有效。”洛伦佐复述格里达说过的话，“如果连卫军所都失去了，那我待在黑石厅也没有意义了。”
　　密勒冷冷地盯着他不作言语。帕拉尔却大笑出声，走到洛伦佐身后一把将他推到密勒面前：“他可太顽固了！还是你去说服他吧。”
　　洛伦佐呆了一瞬：“说服什么？”
　　帕拉尔哀哀地叹气：“和你一样，我从大法庭赶回来就是为了支援南高墙——你认识佩雷斯么？”
　　“听说过，但不认识。怎么了？”
　　“佩雷斯说，他可以召集市民一同去守卫南高墙，但是他们缺乏指挥，要求我们的带领。我已经答应了佩雷斯，没多久佩雷斯他们就会过来，带着千军万马！但是他——”帕拉尔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会议桌上，指向密勒，“他不同意！”
　　密勒笔直站着，面不改色：“佩雷斯不久前才参与了大法庭集会，你何以认定他的忠诚？至于把附近几个街区的巡逻队伍都召集过来一起行动这种提议，更是不值得考虑。我们之中谁也没有这样的权力，你头脑发热当然可以纵情狂想，但我还有我的职责。”
　　洛伦佐算是明白了。在他来之前，这两位就在为是否要支援南高墙争吵；他现在带着支援南高墙的目的而来，算是无意间给帕拉尔的声势助威，难怪密勒面色不善。
　　洛伦佐说：“可如果南高墙守不住，你坚守职责也没有意义了。”
　　“将军随时可能下令，那时候我必须在这里。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要等将军回来再做决定。”密勒并不动摇。
　　“将军现在在追击莫顿，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帕拉尔无可奈何地苦笑两声，望向洛伦佐，“你看，他刚刚就一直这么说。”

　　门外忽然有了声响，帕拉尔循声望过去，那里站着两名正准备进来的队长，一高瘦一矮壮，对比鲜明。看见三人对峙的架势，他们在门口停住了。
　　密勒见状愈发烦躁，冷冷地瞥向帕拉尔：“你什么时候把他们叫来的？”
　　“来议事厅之前。我说了要和附近街区的队伍一起行动，当然要和他们一起商量。”帕拉尔说得理直气壮，丢下密勒凑上去向二人说明情况。密勒呵斥他不要自作主张的骂声直直追了过去。
　　帕拉尔只当没有听到，热络地让两位队长坐下，而后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他们身边讲述佩雷斯的计划，言辞坚定不移，神色大义凛然，比刚刚和洛伦佐讲的时候生动多了。
　　密勒深吸一口气，捏着眉心后退两步靠在书架上，看上去并不打算理会。直至帕拉尔话语里过于乐观的判断与空头许诺越来越多，他才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两位新来的队长茫然地听着，场面愈发混乱了。
　　无论是站在一边作势抽身事外的密勒还是眉飞色舞的帕拉尔，亦或是一声不吭的洛伦佐，都在等着那两位队长的回应。
　　终于，体型稍矮的队长发话了：“冰雪城现在的战况确实……我知道你们很焦急，但还是冷静一点吧，我们力量有限，能做的太少了。我们也没有收到命令，高墙军更不愿意接纳我们。”
　　“高墙军都自身难保了，谁要管巴兰什么态度！”帕拉尔不满地嚷嚷，“以前从没见过你在乎巴兰的脸色，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在乎起来了?”
　　另一位队长试探着说：“要去支援南高墙，你们准备了什么……”
　　矮个队长瞪了他一眼，语气坚决得直把他的声音压过：“别犯傻了。我们这些人能做到什么？等到莱兰人占领冰雪城，他们一定会首先试图收编我们，我们还能稍稍庇护冰雪城的市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帕拉尔恼了，“这种投降的言论什么时候都不该说！注意你的身份。”
　　“我只是……”矮个队长自知失言，向密勒投以求助的目光。而密勒只是抱臂站在一边的书架前垂目，似在小憩，并不理会他。
　　洛伦佐歪着脑袋靠在书架上，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只觉得头疼万分，脑子里的血管随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声浪一跳一跳。
　　他不禁忐忑起来，先前他以为卫军普遍都没有行动都是像他一样，害怕擅自行动以至于没能尽到原本的责任——只是有些顾虑，轻推一把就好。
　　在错误地放安格斯进黑石厅以后，洛伦佐就不再顾忌这一点。犯了一次错就不怕犯第二次，格里达只要劝他两句他就赶了过来。
　　但要是有人根本就不想行动呢？要是有人一开始就做好了冷眼看着冰雪城失败的打算呢？这些人几乎没有被说服的可能。
　　倘使佩雷斯带着市民抵达卫军所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达成一致，那场面会很难看。
　　佩雷斯临时召集而来的人里一定有心怀不轨的，也一定会有很多是随着人流不得已而来的，现在没有时间去细细分辨他们。但只要卫军能达成一致下达准确的命令，市民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而来，最终都会被裹挟着一起作战。反过来，要是卫军内部纷争不断，那说不定会复现大法庭发生过的事。
　　想到这里，洛伦佐勾了勾手招来角落里的侍从，压低声音说：“去外面看着，市民们来了马上告诉我。”
　　侍从应声离开了。洛伦佐望着长桌边还在争吵的几人轻叹一口气，走到他们中间，兀自抬高声音：“我先声明个人的意见。无论你们讨论出怎样的结果，我都会和帕拉尔以及佩雷斯一并去支援南高墙。”
　　平稳至极的语气如刀锋一般切开起伏不定的争吵声，会议厅里陷入短暂的安静。洛伦佐感受到他们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只希望心中的无可奈何都已经藏好了。
　　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们都有各自的盘算，也许是为了活着，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不在乎。关于支援南高墙，我无权要求你们跟随帕拉尔的指令，但同样的，你们也无权规定我如何行动。
　　“我已经做出选择，请你们明确自己的选择——你们支持，我们就一起去；你们反对，那我也不会再在劝服诸位这件事上耽误时间，你们可以坐在这里等待结果，但我还是会和帕拉尔一起去。”
　　帕拉尔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陷在这里了，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作战方略。等到佩雷斯等人过来，他还毫无成算是很难取得民众的信任的。
　　刚刚到来的两位队长眼神闪烁。但凡洛伦佐和帕拉尔的行动有了哪怕一丁点成效，留在这里的人来日一定会受到冰雪城市民的指摘。
　　矮个队长粗重地呼吸着，看起来有些焦躁。片刻沉默后他低咳两声说：“我不支持。”
　　接着密勒也不以为意地耸肩，他本就不熟悉洛伦佐这个常年待在黑石厅的同僚，此刻也不想承认这似有似无的威胁。只剩最后那名身形高瘦的队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支支吾吾：“我……还是……”
　　砰的一声，帕拉尔拍着会议桌站了起来，椅子推开发出的刺耳声响摩擦众人的头皮，所有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帕拉尔并不回避他们嫌恶的目光。他略带凶狠的视线一寸寸地从三人身上剐过：“什么没有收到命令，什么为了在以后庇护市民……说得正义凛然，归根结底就是为了端坐在这里看着高墙军去死！我看你们根本不记得卫军的信条，倒是非常擅长虚伪的言辞矫饰。来年你们还是去玛瑙院写文书吧！坐在这里实在是耽误了你们的才华。”
　　矮个队长冷笑说：“以前的会议上你那些荒谬异想就被否决过无数次，难道至今为止你都没有察觉到自身的愚蠢么？”
　　就在帕拉尔上前要去攥住矮个队长的衣襟时，洛伦佐连忙走上前去：“你们冷静一点……”
　　好在帕拉尔松了手，矮个队长踉跄着退后两部。洛伦佐不禁冷汗直流，可别在这里就打起来了！

　　轻轻的敲门声忽地响起。对比刚才的吵闹景象，这敲门声显得断断续续，飘忽游离。
　　帕拉尔不耐烦道：“门没关，直接进来！”
　　瘦弱的男人从门后探出脑袋来，看着几人的剑拔弩张的架势眼神畏缩。他没有佩戴卫军的证章，应该不是卫军。洛伦佐的侍从没有回来报信，显然也不是佩雷斯召集来的人。
　　男人走进来，咽了咽口水颤抖着说：“我是从大法庭来的，施里克大人有命令给你们。”
　　“他醒了？” 帕拉尔惊喜道。在离开大法庭的时候他就拜托伊莱恩尽量争取大法庭的授权，但他其实没有期待过施里克真的能在这件事上有所助力，可助力不仅来了，而且这么快！
　　议事厅里的几位都脸色微变。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争执不休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同等级别，没有人能真正敲定结果；而现在有权做决定的施里克醒过来了。
　　瘦弱的男人抿了抿嘴，从怀中掏出信双手递给帕拉尔：“施里克大人让您带领卫军以及市民抵抗莱兰人，具体的作战也由您决定。”
　　帕拉尔郑重地接过纸张，看到字迹的时候不禁微颤一下——这不是施里克的字迹，但是盖上了施里克的印章。
　　说不定是他行动不便，让人代写呢？施里克刚醒来，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刚刚男人并未回答施里克是否醒来这一问题吧？帕拉尔的后背沁出冷汗，他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伊莱恩为他伪造了施里克的信函。
　　正因如此，到这里传信的不是大法庭的骑手而是一个这样瘦弱的男人。大法庭不会支持伊莱恩伪造信件，所以她只能找一些大法庭的边缘人物代为传达。
　　帕拉尔抬眼盯了瘦弱男人一眼，男人紧张地耷拉下眼皮。
　　“怎么了？”见帕拉尔迟迟不出声，密勒走了过来。
　　假传执旗将军的命令——帕拉尔意识到他在和伊莱恩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眯着眼笑了笑：“不，没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查看。”
　　说着他转过身去，手中挥着信纸，让他们随意检查。
　　密勒从帕拉尔的手中扯过信纸，其余两名队长一起凑了过去。帕拉尔趁这时回头瞥了瘦弱男人一眼，低声道：“走吧。”
　　男人几乎是落荒而逃。洛伦佐盯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什么也没有问。
　　“不，怎么会……”矮个队长喃喃道。
　　密勒长叹一口气放下信纸，抬起脸来：“明白了，我会服从命令。”话音刚落，最后那名队长便点头表示认同。
　　帕拉尔总算松了口气坐下来：“那么，将卫军所里的武器分发给市民也是可以的吧？”
　　“当然，只是卫军所里本就没有多少多余的武器，其中大多又是因破损而废弃的。”密勒说。
　　帕拉尔苦恼地轻嘶一声：“总比没有好。不管怎样，尽快叫人清理出来吧。还有，把整个冰雪城南边的队伍尽快召集过来——要是来得及的话，北边的也叫过来。”
　　密勒点头，转过身去低声吩咐侍从。
　　矮个队长闷闷不乐：“我们现在不知道南高墙的状况，上一次传来消息还是一个小时前，难道要我们带着佩雷斯他们一起去死？”
　　刚达成目的帕拉尔就开始欢快地胡言乱语：“谁知道呢。不过，我要是快死了就去揍巴兰一拳！我早就想揍他了，活着的时候担心他报复我，快要死了那我就不理会了。”
　　“不要再开玩笑了！是你，刚才一直在说要支援南高墙，结果现在却毫无准备。”
　　面对矮个队长的指责，帕拉尔只是做了个鬼脸。
　　高瘦队长提议说：“也许我们应该先派人去南高墙打探。”
　　“不，太浪费时间了。”洛伦佐出声了，“我有一个想法，可能有些冒险。”
　　“什么想法？”帕拉尔望向他。
　　洛伦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架前：“我们可以帮助巴兰将军撤出南高墙，然后一起在城里抵御莱兰人。”
　　“你说什么？”密勒皱了皱眉。
　　矮个队长愕然：“……可我们只是要去支援南高墙！”
　　“命令不是这个。”帕拉尔很得意，“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抵御莱兰人，不是支援南高墙。在城里也是一样的。”
　　“要怎么做？城里会一团糟的。”密勒面露迟疑，“就算成功将莱兰人驱逐出去，也会有个别莱兰人在城里隐藏下来，谁知道他们以后会做什么？”
　　“现在连冰雪城的结局都不能保证，就没有必要执着这些细枝末节。我们不知道南高墙现在的状况，但我们知道莱兰人进冰雪城后一定会做什么。”洛伦佐从书架上抽下一卷地图在长桌上摊开，“他们的力量并不充分，进城之后必须迅速控制重要的地段——首先就是这里，卫军所，其次是大法庭和执旗将军的府邸。卫军所又在南边，无论是考虑重要程度还是位置远近，他们都会先来卫军所。
　　“我们主动从南高墙退却，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已经无力抵抗。再将他们引来卫军所——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埋伏在了卫军所，只等将他们尽数消灭。”洛伦佐双手撑在桌上，“我想，我们可以在卫军所放火。”
　　他的眼睛奕奕有神，自信的神情让密勒没有当即出声反驳。
　　实际上，洛伦佐只是在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他想起格里达在黑石厅火灾后和克雷尔吵得不可开交时凶神恶煞的样子，而他只能在一边赔笑脸；那样的表情说不定要挪到雷斯利上，赔笑脸的则会变成密勒。
　　黑石厅已经烧过一遍了，再烧第二遍就显得太不公平了。总不能每次都是他的错吧？他没有缺席德罗尼亚引燃的战火，他也不会让卫军所的同僚们缺席。

　　雷斯利站在城墙上，凝视着远方漆黑夜幕与迷朦风雪之下如同河流一般缓慢流淌的微渺光芒。那里多半在孕育新的骚动，但他并没有为此感到紧张。
　　这个夜晚城里发生了太多事，他来回奔波应接不暇，麻木跟在疲惫后面紧随而至，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想了。
　　还是回到卫军所吧。雷斯利想着，卫军很多队伍并不知道他的所在——他知道卫军那些人的脾气，有些事情没有他做决定就无法推进。无论是南高墙还是远处的骚乱，都要等他回到卫军所再说。
　　他随手蹭了蹭在寒风中冻得发痒的鼻尖，下令回到卫军所。这时他看见克拉伦斯正登上城墙急匆匆地向他走来：“海蒂夫人不见了！”
　　“海蒂？”雷斯利微微发怔，“她不应该在黑石厅么？”
　　克拉伦斯这才发觉雷斯利并不知道黑石厅发生的事情：“今晚海蒂夫人来到这里，说要和巴兰将军谈话。”
　　“她和巴兰？” 雷斯利更诧异了。这下他倒是慌了起来，甚至觉得有些荒谬。集会也好骚乱也好，这些都或多或少能预料到——至于海蒂？忙起来他都快忘记这么个人了。
　　克拉伦斯解释说：“巴兰将军和她说完几句话就走了，让我安置好她。她来得很突然，这个时候城里也不安全，所以我先向黑石厅报信确认情况，再来决定怎么送她回去。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莫顿带着雪原人来袭击东高墙。虽然黑石厅还没有回复消息，我也只能让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先送她回黑石厅。”
　　“那她回去了吗？”
　　克拉伦斯摇了摇头：“有一小队雪原人从厩舍那边进入了东高墙，他们在厩舍放了火，马车根本没能出发。”
　　“……审问他们，不管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结果。”
　　克拉伦斯苦笑道：“抓住的那几个雪原人我都已经审问过了，都说没见过她。”
　　“他们在说谎。”
　　克拉伦斯很遗憾地闭了眼：“不太可能。这些雪原人跟随莫顿主要是为了出城，他们和冰雪城没有深仇大恨。莫顿死了，他们没有坚守不放的理由。”
　　雷斯利重重地按住佩剑，金属碰撞铿锵作响。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要回卫军所，你就在这里继续守卫东高墙，等待执旗将军的归来。如果有余力，尽量搜查海蒂的所在。”
　　“是。”克拉伦斯应道。
　　雷斯利带队走下城墙，雪夜的楼梯看不清又容易打滑，他微微垂着脑袋似是在分辨阶梯，看起来却又有些颓废。他已经奔走了一整晚，虽然总是姗姗来迟，但也可以说总是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可原来在那些昂扬的时刻已有失败悄然降临。
　　“大人！大人！”远远地，有一个人影从楼梯下跑上来。他那样地迅速，如同林间蹦跳的兔子。下一刻，这只兔子果然在阶梯上滑倒，好在他也如兔子般灵敏，转瞬就扶着台阶爬了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已经引起了注意，他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抬起头来大声呼喊：“执旗将军回来了！执旗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