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师》执笔成书

9、秘密（三）

　　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对比之下，眼前的段凯反倒显得更为清晰，仿佛近在咫尺，近到郭小梦几乎能闻到他似有若无的冷冽梅香。

　　此时他的一双桃花眼，既没有了曾经的清冷疏离，也没有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和戏谑之意，他盯着她看，一双眼露出了少有的认真和慎重。
　　郭小梦眉心微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眼前人郑重出声：“梦境会直接变化成荣王府的场景，按照设定，你会遇到荣王，至于如何遇到，我也不能知晓，所以你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不能应对的情况，你使劲儿摇这个铃铛。”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铜铃，向她递过来。

　　郭小梦伸手接下，这是一个非常古朴的铜铃，繁复的花纹和符号盘旋在铜铃的外壁，触摸起来却不硌手，凸起的棱角被磨得圆润，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把玩的缘故。
　　“你呢？你会去哪？”郭小梦问道。

　　段凯微顿，细细解释：“梦境会根据情况安排我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具体在哪尚不清楚，不过你放心，我摸清楚状况定来寻你！”

　　郭小梦稍稍有点不安，但也没有说什么，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身体一轻，空间重新变幻，她突然就出现在一个庭院的空地里。

　　这个庭院不大，左手东南方向是一颗槐树，树叶郁郁葱葱，右手边是一个小型的池塘，许是盛夏，小池塘里荷叶田田，荷花开得正是娇艳郭小梦沿着蜿蜒的小石子路向着正前方的屋子走去，不管怎么样，总得搞清楚自己在哪才行。

　　推开正中的镂空雕鸟雀花草的木门，里面的陈设一一在眼前展露。先是绣有渊明先生《桃花源记》的红木彩雕屏风，转身往右是雕孔雀栖梧的梨花软榻，一旁是长约五尺红木书桌，书桌上笔架、砚台、宣纸一应俱全，屋子的墙壁上也悬挂了一些书画作品。郭小梦暗暗思忖，这间屋子的主人看来是个识文断字爱好书画的。

　　眼角的余光瞥到侧边的约四尺有余的架子，上面的有光隐隐发出，郭小梦迈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根长鞭，鞭柄细长，鞭身呈现黑红色，隐隐能看到金色的线缠绕其上，想来那光就是这金线发出的吧。郭小梦虽不懂兵器，但是这条鞭子，她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简单来，必然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

　　忍不住伸手想摸摸，还未摸到，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你……”
　　郭小梦身子一僵，不是吧，我只是好奇摸摸看，这时候撞见人，不会被人家以为我是贼吧？心下尴尬不已，郭小梦转身急忙解释：“哪个，我是无意间走进来的，不是来偷……”

　　荣王待看清那人的面孔，身体快于理智就将那人拥在怀里，他等了她那么久，她终于肯回来了。
　　“红璎，我以为，你再也不愿回来了。”男人声音哽咽微微颤抖，抱着她的手虽然紧，却也克制，仿佛怕弄疼了她。

　　郭小梦正欲解释，听到这句话瞬间懂了。
　　这是遇到荣王了，她的任务开始了。只是她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何况这人她其实不熟，微微调整了一下，郭小梦试探开口：“你，你可以先放开我吗？”
　　男人闻言一顿，却也没说什么，缓缓松开了手。

　　郭小梦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打量眼前这个人，这人倒与她从叶青那里听到的消息她脑补出的样子不太一样，并不是那种又胖又油，奸诈狡猾的类型，相反，男人长得风神俊朗，虽没有叶青那么挺拔，却胜在气质出众。如果说叶青是青松，这人倒是有股子墨竹的雅韵。

　　郭小梦斟酌接下来该说什么，才能既不暴露自己是假的，又能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来。想到刚刚那根鞭子，于是指着鞭子问道：“这鞭子，是你命人做的？”
　　荣王看了眼鞭子，唇角含笑，盯着她问：“我做的，你可喜欢？”

　　郭小梦被眼前人的笑蛊得大脑直接死机，没想到这荣王的笑容这么有杀伤力，极力压住自己的兴奋，这才勉强平静开口：“喜欢，非常喜欢！”

　　“那你不试试看？看看这鞭子衬不衬手？”荣王上前拿下鞭子递到她面前。
　　？？？这这这，原来这鞭子是送给红璎的。完蛋了，叶青也没说红璎会耍鞭子呀，舞文弄墨她到能应付一二，这耍鞭子的绝活儿，她怎么应付。郭小梦头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喜欢，也无妨。”见她不动，荣王欲收回。
　　“喜欢的，真的喜欢。”郭小梦急忙接了过来，差点脱手。这鞭子比她想象的稍稍沉一些。为避免尴尬，她又没话找话：“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做鞭子啊？”看着一点都不像会做这些的人，后半句她没敢说出来。

　　荣王闻言笑出了声：“别的倒也凑合，只是这些事情，我做来确实要比旁人顺手些。”
　　郭小梦明白了，此话言外之意大概就是：别的事情我也不比别人差，手工类的活儿，那我比一般人可强太多了。凡尔赛那味儿有了。

　　郭小梦拿着鞭子不知所措，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荣王倒也没有催她甩几个鞭花来瞅瞅，她掩饰般拿着鞭子走了几步，指着门口摆放的屏风问他：“这屏风的意境不错！”

　　荣王诧异，随即笑出声：“陶潜的笔下的桃花源，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本王也不例外。”
　　郭小梦点点头附和，屋子西边是一个隔间，挂着粉紫的珠帘，里面隐约可见是床榻，看似是女子的房间，荣王既然能到这儿来，说明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是红璎没错了。
　　看她走向里屋，他捏了捏拳，没有跟上去，只是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出去，还为她关好了门。

　　从窗户看到那个墨竹的身影走过小桥，穿过影壁消失在视线里，郭小梦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刚才大意进屋忘了关门，荣王进来她都不知道，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于要扮演的红璎知道的太少，言辞行为一概不知，若想不露馅，怕是有点难。

　　叹了口气，郭小梦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自己翻看起这屋子的陈设，试图找些有用的线索，几番寻找，却还是一无所获。
　　刚坐到床上准备歇息，就听到有人叩门的声音。“谁呀？”郭小梦警惕出声。

　　“王妃，奴婢是王爷喊来伺候您的。”清脆的女声响起，郭小梦不疑有他，应道：“进来吧。”
　　房门打开，几个身穿翠绿色束腰交领长裙的丫鬟鱼贯而入，几人向她行礼过后就开始手脚麻利的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郭小梦自己也难逃被改造的命运，不由分说就被按在了梳妆台上开始捯饬。

　　郭小梦挣扎不过，索性由着她们折腾，于是趁机打听消息：“你们几个怎么瞧着眼生，之前没见过你们呀？”
　　身材高挑的丫鬟行礼回应：“奴婢之前在荣王跟前伺候笔墨，王妃见的是少了些。”
　　郭小梦接着套话；“那倒也是，近日王爷可有烦心事？我今日见他好似不是很开心？”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这才低声回应：“王妃不知，近来王爷心情一直不佳，也就今日看见您，他这才好些。”
　　“是吗？既如此，怎么见你们看到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郭小梦看着一旁的丫鬟将一只喜蝉纹样的步摇插进了她的发间，随口道。
　　“奴婢不敢！王妃平日里极少见人，奴婢也是奉命来伺候王妃，怕表现太过惊扰到您。”几个丫鬟一脸的惶恐请罪，生怕她生气似的。
　　郭小梦倒是不习惯她们如此，让她们不用这般拘束便好，几番试探她似乎也知道了大概。

　　这红璎并不是叶青口中被荣王随意轻薄的下人，相反却是王府里的王妃，她擅长舞鞭，也会识文断字，荣王既然能为她亲手做鞭子，说明很是看重她，从下人的口中来看，她不爱与人接触，极少露面。郭小梦一时有些犹豫，这和她来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折腾完以后，郭小梦觉得自己要累瘫了，看着镜子里美艳的脸，她说不上高兴，这脸再好看，也不是自己啊，哎。

　　郭小梦被丫鬟们领着去了荣王的院子，她过去的时候，他正站在屋子里等她。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看她，眼中一晃而过被惊艳的光。

　　她看他换了一身月白的衣服，腰间却挂了一只鸳鸯五彩绣的荷包，头戴玉冠，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月光一般，真真是朗月清俊的美男子。

　　荣王招呼她坐下，郭小梦依言，坐了下来，看他撩起衣摆坐在旁边的动作，她这才发现荣王身上的荷包很眼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在叶青院子里的那身装扮，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这是难道是巧合？

　　他见她眼神盯着荷包瞧，低头看了眼那只绣着鸳鸯的荷包，放在桌上的右手微微绻了绻，轻声问道：“璎儿可还记得这个荷包？”

　　郭小梦心里有了谱，说话顿时有了几分底气：“当然记得，这荷包我这里也有一只，随身携带的。”

　　她对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在烛光得笼罩下潋滟生姿，明明是勾人得媚眼，此刻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儿遐思，只剩下和她一样的愉悦。荣王对着这双熟悉的眸子眼眶微红，藏在桌下得左手却捏的青筋暴起。

　　“那，你可知，这荷包得来历？”他声音低哑，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自然是我绣来送给王爷的，我们一人一个，‘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是不是？”郭小梦双臂撑在桌子上，一双手托着脸，晃着脑袋说的得意。古人对于香囊荷包这种东西虽然常戴，但是绣鸳鸯的这种荷包却要私密很多，如果不是真正爱慕之人，是不会送给对方甚至随身佩戴的。这点郭小梦好歹有些常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现仙。”他顺着她的话字字说出，郭小梦却听到了心痛泣血的意味，这个荣王对红璎确实用情至深，可叶青对红璎的感情也不似作假。郭小梦一时有些困惑，这个红璎，她真正爱的人，到底是眼前温文尔雅的荣王，还是那个武艺高强的叶青？

　　郭小梦看他神情哀戚，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你不要难过。”
　　眼前的女人顶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意图接近他，却用一副极其真诚表情安慰他不要难过，他觉得她很蠢，她演的一点都不像她，可是很奇怪，他竟不想这么快拆穿她。

　　荣王冲一旁候着的大丫鬟吩咐了句：“可以传膳了”便不再多言。房外早已候着的众人鱼贯而入，一道道精致的佳肴被端了上来，郭小梦对着这些美味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踏实。按照她逢吃必醒的做梦定律，这顿美味估计也入不了她的虎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做好了应对接下来事情的心情。

　　“怎么不动筷？这些可都是你曾经最爱吃的菜。”荣王见她明明喜欢却迟迟不动，疑惑道。
　　踌躇了好久，郭小梦终于下定决心道：“还，还是不吃了，王爷，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本想让她吃完饭再好好盘问盘问，如今她自己既然看出来了，心中遗憾，他倒也省了麻烦，索性便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眼前的男人明明没有动，郭小梦却明显感觉到他身上之前温润的气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生人勿近的冰冷。他就那样平静的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眸却好像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的灵魂最深处。

　　郭小梦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掩饰般转移了目光，男人这才沉沉出声：“说吧，你是谁？意图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这就被发现了？心里一凉，郭小梦自知自己隐瞒不下去，只好认到：“你说的没错，我不是红璎，我叫蕈（xun）梦，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红璎的？”

　　男人一脸轻蔑：“派你过来接近我的那个人，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你除了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哪里都不像她。演技太烂！”见她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气愤，只是一脸的困惑，他继续‘好心’道：“她武艺高强，最喜欢舞鞭，爱好书画却偏偏不擅长女红，心思柔软却寡言少语，你说说看，你哪点像她了！”

　　“那，那个荷包……？”郭小梦不解，即便他说的没错，那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荷包？”他看着她一脸的无辜问他这些，却恨她为什么不是她，她竟敢还问他荷包。

　　看他突然大笑出声，抬手将他腰间的荷包拽下拍在她面前，郭小梦心里一惊，她被他突然抓住肩膀，一双憋得通红的眼睛此刻蓄满了水光，说出的话却是令她都意外的质问：“你可知那荷包是谁绣的？是我！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对吧？这种闺阁女子才会做的事情，我堂堂荣王竟然也会做。你说的没错，‘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这句话，也是我对她说的！我以为，只要她喜欢，我都愿意亲手做给她，这样就能将她牢牢留在身边，可是我发现，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离开！”

　　他近乎疯狂的喊出最后一句话，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郭小梦被他松开，她看到他转身时，从眼眶中滑落下一滴泪，悄悄在铺就绒毯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水花后迅速消失不见。

　　郭小梦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点可怜，他还不知道，他的王妃或许已经死了，也许她应该告诉他真相。

　　“虽然我知道你很难过她的离开，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真相，你的王妃，红璎她，死了。”郭小梦默了默，低声告知。
　　“不可能，她只是不愿回来，她怎么可能会死。”荣王语气笃定，“你是如何知道，她已经死了呢？”

　　他突然的质问让郭小梦有些慌乱，这叫她如何告诉他？如果说出她认识叶青，是叶青亲口告诉她的，她肯定会被当作是叶青的同党被荣王处死，如果不说出这些，她又怎么能让荣王相信她。郭小梦陷入两难的境地。

　　郭小梦咬了咬唇，这才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一些巧合闯入的路人，你会信吗？”又怕他不信，她继续解释：“我是因为和你们口中的红璎长得太像，无意中被一个人送进来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他说让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去了，他就会放过我。”

　　“你怎知我就会信你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不放过你，你要如何？”他此刻反而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痛苦难过的人不是他，语气随意的像是询问今天的天气如何，却能瞬间决定她的生死。

　　郭小梦依靠衣袖的遮掩捏紧了藏在手里的铜铃，“那就算我倒霉好了！”她极力用满是遗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心里早已做好了随时向段凯求救的准备。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小梦感觉到有汗水缓缓顺着她的鬓角下颌滑下来的时候，荣王终于开口：“我可以选择跟你去那个地方，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危机解除，郭小梦松了一口气，她明白是自己这张和红璎相似的脸让荣王信了几分，虽然自己目前暂时安全，但是，自古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荣王跟她去见叶青，不免又是修罗场。

　　想到那个叶青不但武艺高强还利用了她和段凯，郭小梦虽没有完全信他和荣王，但是这人深沉的城府让她忍不住担心，担心自己此番举动会犯下大错害了无辜。

　　想到这里，她终究还是开口提醒荣王：“如果此番会让你涉险，你还会去吗？”
　　荣王听到此话，回给她一个的笑：“你既知此番来我王府也是危机四伏，不也来了？何况此事关系到她，我自然不会不去。”
　　郭小梦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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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一块儿的叙事总是会卡很久，主要是对于一些人物性格的把控描述修修改改总觉得差强人意，后面再次回看可能也会修改，这里先交代主线剧情吧。我这月更的龟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个故事，后面完结了我要好好纪念一下。欢迎宝宝们提出宝贵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