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空》胖蓝鲸

1、001

　　苍岚没有想到，这场对峙会持续近半个时辰，持续到他开始疲乏。

　　在场者都屏住呼吸，激动的神态无由来的令人感觉异常。

　　用苍岚的话来说。
　　他们像是在瞬息间中了某样范围极大、效力极佳的固身咒法，被迫定格在一个瞬间。

　　翘首企盼，搓手跺脚，眉飞色舞的，那种种姿态可谓千万般不重样。
　　只不过在此刻，他们都只剩下了一种心境。一种他们也深感惊奇的心情。

　　除去满满惊悸，看戏热情高涨，在这些人内心深处，隐隐团聚起一层难以言喻地兴奋。
　　——那是一种观摩屠杀生人的变.态期待。

　　半时辰前，被众星捧月般推上擂台比试的男青年此刻冷汗淋漓。

　　他就跪在石板铺就的擂台上，老天爷赏饭吃的脸面此刻苍白至极。他身躯似乎还在颤抖，嘴唇仿佛还在哆嗦着。若真靠近去观察，能发现其人的眼神却是死水一般平寂，了无声息。

　　擂旗裹挟成风的形状，青叶于半空止，一切都被固定于半个时辰前的状态。

　　苍岚打开了戒十。

　　戒十是他年少那时，尚未接管魔族期间获得的武扇。

　　扇主骨由数只玄铁蛇筋骨锻造，扇面为千年冰蚕丝编制，几经锤炼造就其利其毒。收起凭手是件极为轻盈的凶器，打开更是件可于千里外杀人于无形，尚无失误记载的饮血神兵。

　　但苍岚最终决定收手。
　　他不仅收了魔气，将尖锐锋利，泛着寒光的扇刃从青年脖子上挪开，然后稍稍活动下僵持过久的手腕。

　　苍岚没想到的是，在他收起戒十时，只因惯性的折起扇骨，不想些微血迹被他这一动作甩出，不少洒落到不远处的台面上，附带着溅在他衣衫上两三朵黑红色的血花。

　　魔尊负手而立，对意外飞溅到衣衫上的污秽感到不快。

　　“......什么条件？”闻言，他幽幽反问道。

　　听完这些东西的奇怪的人言，魔尊更觉得心情不畅得厉害。

　　吾方才要杀他？这玩意还要他拿此人的性命做什么？！

　　......交易？

　　苍岚疑惑满腹，但也只能继续容忍这些奇怪东西发出令人心烦的言语。

　　半空中，围拢着他的是无数椭球形的银环，在烈日下被映照得熠熠生辉，散发着压抑至极的，制裁法则的气息。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是维持世界核心的子结，子结若死，世界崩塌，你也会消失不见……”
　　领头的银环朝他靠近两步，远远浮停在半空，无感情地解释刚才的提议。

　　“主神希望用此人的生死换您的条件，您可以理解为人类的——交易。”

　　事实上除了它以外，其它银环只敢呆在擂台外围上空，驻留在经过精密测算过的安全距离外。
　　它们的人物分析器显示：这个觉醒NPC的危险系数已经超出了预估范围，安全防御机制未升级到一定强度，决不可轻易靠近。

　　银环中级别最高的这只竭尽全力地表现出它独有的高级与智慧——它浮在一个微妙的高度，与苍岚保持近乎等高，希望籍此表达人类间的尊重。

　　只是，对于苍岚而言，他之所以提早收手，完全是因为不想再听它接下去的长篇大论。

　　其实不论这些东西有没有所谓交易这一说。即使它们不出现，他都做好了放这人的打算。
　　至于什么主角，世界坍塌，谁管它是什么。

　　.

　　他是这个大陆上为修士谈之色变的魔君。或者说曾经是。

　　想来本该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了。从今往后只要管教好手底下那群魔族，时不时放任几个小弟去毁坏一两个看不顺眼的小门派，偶尔抢占些优良的修行资源，就会是他这下半辈的生活。

　　可正如老话常说，人算不如天算，变故是永远无法提前预见的。

　　那是某月某日，他在魔域的某条河边闲来溜达，偶然碰到了一个粉黛略施的姑娘。
　　不想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才是噩梦的开始。

　　等他意识到身体不受控制时，他已经为此女子做到了不要命的地步，把人抓回来想要效仿金屋藏娇，甚至使出极为毒辣的卑劣手段，小人行径来对付人家姑娘的心上人。不过这女子意识还算坚定，从头到尾都死心塌于心上人，从未屈从于魔尊的淫威之下。

　　夺人所爱并不符合魔君的做事性格。只是还没等他下意识反抗这股奇怪力量，他就被与姑娘心意相通的......主角？苍岚选择使用银环的描述。
　　整个魔族包括他这个魔尊，全丧命于这位主角之手。

　　在那之前，他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人会有挑着正义之师的旗帜，千里迢迢讨伐灭除魔族的勇气。

　　更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圆滑聪明。
　　无论他躲到天涯海角，最终结果都是被压上斩魔台，被砍成两半，曝尸七七四十九天。

　　简直......中了魔障一样。

　　历经斩杀的苦痛，闭上双眼，醒来后又会重活过一次，然后继续无休止的死亡挣扎。循环往复，几乎被砍麻木了的苍岚终于摸索出了法子，抗住了控制，窝在魔域一隅得以平安活到现在。
　　十足地狼狈与辛酸。

　　.

　　苍岚跳上擂台，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教训下这毛头小子，看见他那神采奕奕，天之宠儿的模样就来气。何况无数次的灭族仇恨，他多少也有些急火攻心。

　　但同时苍岚心里却也比任何人都明了。
　　他手下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在本质上来说，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无数次魔族覆灭都自有道理，甚至会叫中立者拍手称快。
　　苍岚相信善恶终有报的说法。

　　之后便引来这些自称‘系统’的银环，惊慌失措甚至宣称要不顾后果绞杀他，以制止他此番疯狂行为。

　　但它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行动，从头到尾都只是呆在半空，还试图跟他讲道理。

　　如果不是真的意识到周身事物真如它们所言，全然静止不动，谓之时空静止。苍岚甚至想在半时辰前用戒十劈了这些烦人小东西的念头。

　　拿这人的命做交易？

　　“吾要......”苍岚转念，竟开始认真思虑。

　　他背着光，深凹的眼窝一片阴郁之色，淡青色的瞳仁似乎若有若无，蛰伏着几分算计的精明。

　　“吾要这世间皆顺遂吾之所愿，随吾之所欲。”
　　“吾要任何时候任何事物皆无碍于吾，吾爱做甚就做甚。”

　　魔尊的这条件说起来十分模糊，一时间甚至叫银环的分析系统出了识别故障。

　　苍岚浅浅笑着，终于转向阳光之下，面容轮廓也变得模糊柔和。

　　这才慢条斯理地森然道：
　　“如此的赌注才有接续的乐趣，不是吗？”

　　银环面面相觑。

　　.

　　“......”

　　银环的操纵者自开始，就关注着这场不同寻常的闹剧，霎时间感觉百感交集，头痛之至。

　　祂头痛于这位不安定因素。
　　竟然，竟然还能记得多年前那一赌。无论手动删掉这家伙多少次记忆，都无法将这股反抗劲完全去除，稍不留神就会让他卷土重来。
　　这这，这是他第几次有自我意识了？

　　世界主神及时止住暴粗口的强烈想法，几乎在苍岚话音未落便接通了银环，与擂台的不安定因素取得了联系。

　　“这T&%#M是设定。注定，不可能更改。”

　　“魔族注定为恶，不可能被修真界接纳；就像你一身至邪，根本没法洗白，变成好人。”神这般苦口婆心殷切说道。

　　“这是与我交易的唯一的条件，”苍岚立在擂台，一派没有商量余地的神态。

　　“......”
　　主神沉默。
　　银环不语。

　　静默不知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苍岚听到冰冷的提示声。

　　【人物信息——背景，修改中......】
　　【已为您开启特殊npc权限】
　　【时效：满足一定条件下，为永久】

　　虽然苍岚并不晓得这个‘满足一定条件下’是什么意思，但完全能够想象对方不想做这个买卖的念头。

　　正待他腹诽期间，脑海中突然多出了许多画面，他意识到这些似乎是属于他的成长经历。

　　这与他上一个世界接任魔尊的流程并不相同。

　　在这些模糊碎片记忆中，他从年少起便双亲亡故，寄人篱下。小小年纪就见识全了人间阴暗的点点滴滴，炼就了心思缜密，瞎话胡诹信手拈来。凭借乖巧假面被仙师看中，带入山门修习。

　　修习期间，除了整日冷眼相待的大师兄，颇受其他师兄弟、姐妹们的宠爱，好不容易心性有所改善。一次与魔修奸细恶斗时，他却意外爆发出了魔族血脉。师兄弟自然远离忌讳，然后被仙师连夜赶下了山。

　　明快的记忆终止在‘山门送别’一幕。
　　印象中的大师兄一袭白衫款款，从云雾中执剑朝他走来。

　　苍岚最大的感触，并非此人样貌如何夺人心魄雌雄难辨，而是在这段记忆里，他所言之龌龊不堪。

　　因为记忆中，自打入门那天，他就对这位大师兄心怀不轨。
　　随后他辗转到了魔域，俗称入魔堕道。后来又与老魔尊攀上了些亲戚关系，再次凭一张笑面虎的绝技，拉拢一堆妖魔鬼怪视他若尊者，顺利登上了魔尊之位。

　　在决心荡平三界养兵蓄锐的日子里，支持他的便是当日送别一段不堪入耳的宣告。
　　“总有一天，我要将你这身素衫扒个干净，让你这张冰霜容颜布满情韵，任人践踏，变得只能在我的床帐内哭泣......”

　　正被这陌生，却起落辗转的人生经历勾起一丝兴趣，露骨言论猝不及防，顿时令苍岚眸子阴沉。

　　他愣了小半刻时间，突然魔气暴涨，竟直接从未完全的记忆传输当中脱离出来。

　　做了几百年的魔尊，别说是男人，就是女子也没动过一分半两的心。当然，那位姑娘纯属意外情况，他那时候心神不受自主控制。

　　这段内心独白给他的感觉，比被斩杀在斩魔台上还要糟心万分。

　　随即眼前闪现一道亮光，甚至刺得紧闭双眼的苍岚微微皱眉。

　　因为强行终止记忆传递，五感探触到的四周环境让苍岚有些不知所措。在这沧海瞬息，他早已不在露天的擂场，而是身处一间狭小的石窟当中。

　　周围一片空耳寂静。
　　一只银环的虚影映照在他打坐之地的角落，似乎有些不稳定地闪烁不定。

　　【介于您中途打断身份信息传递，现将信息内容连同剧情集以实体送出。】
　　【请注意查收。】
　　说完，银环消失不见，留下短暂两句回音。

　　一本鹅黄色的书，破破烂烂的，四角卷曲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苍岚双膝上。

　　他抬手正准备翻开，却借着石窟墙壁上微弱的烛火瞥见了指尖的戒十。
　　它换了种模样，化作镂空的精细指环，有灵性的缠绕在他指间，稍稍催动魔气就能转换回曾经的扇形体态。
　　除了催动魔气时的感觉变得有些陌生，并没有太多改变。

　　面对现下的情况，苍岚只想到一种可能。
　　闭关。

　　既然接管了魔族大业，身为魔尊提升修为是最紧要的事。

　　荡平三界可不是件容易事。
　　魔尊想起那些记忆碎片里，出现最多的心头秘言，再次陷入沉默。

　　他有些抗拒掀开这不伦不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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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卖萌求个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