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空》胖蓝鲸

2、002

　　他闭关之地名为可堪岩，位于魔族极为偏僻之地，出关的苍岚只得借月光在沙石间摸行。
　　也不知行了多长时间才见到一处似是人住的建筑一角。

　　魔域上下一片暗色，阴沉沉令人心中发闷，令苍岚越走心情越是复杂。

　　几个魔奴正在夜色下的大殿前静候。

　　“恭迎尊上出关。”为首的魔奴弯腰道。

　　“现在几时了？”苍岚一如平常，按他自己的出关习惯问道。

　　平常时候，苍岚绝不会让任何人掌握他的闭关地点以及期限。
　　加上魔域昼夜与外异同，他自己更不会刻意去记这些时间。

　　“回尊上，已三月有余。”这人答着。

　　“你们去将一切写有魔族大小事务的载录都找来，一齐放到漏月殿。”
　　魔奴虽稍作犹豫，却未作停留，匆匆起身离去。

　　苍岚皱眉轻轻安抚指尖的戒十，望着魔奴离去的背影出神。

　　.

　　一旬天下来，魔尊已经摸清了这世界的大体组成，以及整个魔族运转的方式，基本与他原来的世界相似。

　　一向把族中事务当作第一要务的苍岚很快投入带魔族的治理当中。

　　他对那所谓“振兴魔族”“弃恶从善”的理想其实早已麻木。

　　那个所谓赌约，苍岚说实话，已经抛之脑后数年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那一赌后，他已更迭了不下上百种不同的世界，经历不下百中死法，铁杵都磨成了针，何况他那少得可怜的耐心。

　　他无非想籍次机会，寻个安生场所过活，颐养天年。
　　可就在他打算把‘养儿防老’提上日程之际，却被告知人魔要开战了。

　　魔尊将整个魔域各路妖魔鬼怪召集而来，开了三天三夜的议事会，分析眼下利弊时局，都没能将‘人魔之战’扼杀在萌芽状态。

　　魔尊累到吐血地趴在寝宫，只剩下了后悔的念头。

　　.

　　一轮将圆却未圆的血月悬于魔宫之上，被不远处连年灼烧着的山焰映照着，更显其诡异魅美。

　　血月当空已经持续近百年之久，魔域不分昼夜的情况也早已也不是什么奇事。
　　这地方本就是集不详、忌讳的不毛之地，是修真者最不愿踏入的灵气贫瘠之所。

　　而坐镇这一方不详之处的大魔头，苍岚正兀自无言，一人沉寂地坐在大殿上。

　　他身前低矮的书案上满满当当摆着竹简、人高的载录、几根已然写秃毛的鼠毫。

　　正挥墨间，书案前的人突然丢开手中还在疾行的玉石质地笔杆子，笔走龙蛇的动作即刻顿住。彻夜不眠了解学习这世界有关事物的这两日，他想起一件事来。

　　那本书。
　　那天之后，因为新魔域气候变化过大，让他产生了些水土不服的不良反应，加上苍岚一直没能整理好心情，一头扎进魔族事务，便也一直没拿出来捧阅。

　　索性借这个时间忙里偷闲。
　　他挥开宽袖，在书案上轻拂而过，原本杂乱的政务处理区即刻变得干净整洁，上面东西都被码齐摆放整齐。
　　被收拾干净的案几正中间，则凭空多出了一本书，一如之前看到的那样破旧。

　　第一页写着七个大字：
　　《魔尊的娇养师兄》

　　看着这个令人咋舌的名字，苍岚就有种口里嚼了块老蜡的滋味，总之依旧对于其中的内容仍旧十分抗拒地不期待。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用何种词句解释都不像那银环口中所谓的预言天书。或者说剧本。魔尊想起银环的用词。

　　书页翻动地沙沙作响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映衬的清晰无比。
　　怀着复杂心情，苍岚翻开了第一页，第二页......

　　魔尊几乎一目十行，到最后只能尽量保持所剩无几的毅力做到尽可能浏览全貌。
　　终了，最后一页最后一字结束，他啪得一声合上了书，紧闭双目，手背筋骨微微暴起。因为力度未来得及注意，书案面被拍了条裂缝出来，整本书差点被震碎。

　　苍岚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这这这这......全然一本邪书！！

　　书中有关他身世的内容与他多出的记忆无二，不过在书中这些皆是几笔带过，未作清晰描述，倒是后面一些动作的细节描写，相比这些介绍显得丰富了些。

　　但苍岚想不出词语来形容，这番极富有个性的描写。只能说书的作者用词直接且大胆，对人身体态某些部分的形容极富......想象力？令这位见识过修真界几百年腥风血雨的魔尊都有种一把火烧掉它，不，灼烧掉自己双目的冲动。

　　简言之，按照书中内容，他在离开三清山后辗转来到了魔域，与亲生父亲即老魔尊相认，认祖归宗，顺势继承了魔尊之位。
　　而在每隔一百年，即魔域重现圆月这天，他以大兵压境，用整个修真界生灵的安危要挟他曾经师从的三清山，交出他觊觎已久的大师兄。

　　然后，不情不愿的洞房花烛。

　　总之，于二人来说，都是假借所谓爱意的互相折磨，于因看了这些内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魔尊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苍岚完全是带着后悔说出他的交换条件的心情读完。最终只剩下漫长的沉默。

　　苍岚记得这些自称“系统”与“主神”的交代。
　　它们只会给他提供这一切可能发生的契机，至于能否有效利用特权，能不能达到他所期望，还要靠他自己。

　　后悔也好，被骗也罢。在这地方纵使再难再累，苍岚却也决不会生出回去原来的世界的念头。

　　他原本那个世界，那些魔族比这边长得更像人，更邪煞。在相处时，心却是真得很累。
　　跟他们但凡一同出现，他就必须得时刻板着一张脸，摆出穷凶极恶的姿态，并随时做好释放威压震慑，或者杀掉某个不听话手下的准备。

　　习惯性得去捻指尖化作银戒的戒十，苍岚很无奈的望着方才写下从这书浓缩出唯一有意义的十二字。

　　月圆之夜，人魔之战，举兵要挟。

　　这几日的议事会，他据理力争举兵的害处，没被魔族长老会当作中邪驱除已是万幸。

　　说是落子无悔，苍岚细数手中为数不多的子棋，一时间斟酌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至今日，他还是头一回不是为了那狗屁赌约头痛。

　　正想着，他于烛光中稍稍放平的眉眼再次挤兑起来。

　　一股黑气旋绕入室，还带着妖魔的腥臭味。

　　苍岚注意到，大殿的窗台上落下一片乌黑色的羽毛，不仔细看时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镂空的窗子外火光影影绰绰，猛然被惊动开始大幅度跳跃。一个干瘦的身形在外化了个形态，映射窗棂之上，似要就这般孤寂地伴着风声与灼烧声。

　　“......尊上？”

　　来人敲了敲木制窗户，喉咙里似堆积了什么东西，发音因剧烈的颤抖而显得十分不清晰。

　　郑方平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魔族。据说它是一只单翅的乌鸦精。曾因意外痛失了一只副翼，却也因而得以开悟。

　　目前来看，这只乌鸦精算是站在苍岚这边的。
　　它竭力赞同终止荡平修真界的做法，是苍岚一提主张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魔。也算是他在这里熟络的第一个活物。

　　除了苍岚还没搞清这只鸟怪不想攻打人界的原因，以及选择支持他一个权利尽数被长老会架空的魔尊的理由。

　　这人提议，既然无法阻止魔族，他可以前往人界，提前透露给几个大些的名门正派，让他们做好战前准备。既然一战不可避免，只能尽量减弱战乱影响。

　　只是苍岚没想到这家伙会回来地这么快。
　　不禁内心升起忧虑。

　　“你进来。”
　　苍岚起身，顺势宽袖一扫，动作迅速地把那本书收起。

　　“清云涧、连穹派、斜月山臣属都走过了，他们都不愿相信，”最后二字他咬得极重，透露着不甘与愤懑，“皆不相信，魔族有出魔域的胆子。”

　　“怀疑也不曾？”苍岚追问。

　　郑方平不敢抬头，一身漆黑半跪在地上，点头都带着畏惧之意。

　　“不论他们，吾且问你，你们有没有怀疑过？”苍岚突然来了个转折，完全没给对方一丝半点的缓冲空间。

　　乌鸦瞪大漆黑的眼瞳，撞进苍岚打量的浅绿双目中。对视仅仅持续片刻，他的心脏几乎都要惊慌骤停。

　　“尊上在说什......什么？”郑方平惊慌收回视线道。
　　“我是说，我突然放弃复仇计划，你们就没有产生过怀疑？不是有个——夺舍，这么一说的邪术？”

　　苍岚换了个自称，好奇地从案边站起来到乌鸦身前，耐着性子为他解释。

　　“尊尊，尊上自会有自己的想法，臣属怎敢妄自推测。”

　　传言新魔尊喜怒无常，郑方平深感自己老到临头还能体会一把伴君如伴虎的刺激。

　　苍岚飞舞的眼尾瞬间落了下去，兴微缺缺把人扶起，只得继续正事闻询：“......三清山也去过了？”

　　方才那三家即使不知书中内容，苍岚也能分析个大半出来。

　　他们虽贵为修真界实力最强的三大门派，却内里几乎溃烂，早就空有躯壳不堪一击。最终覆灭，倒不意外。

　　苍岚默默，所以最有能力阻挠人魔之战的责任必定得尽数落在后起的三清山肩上。

　　之于魔域月圆日，掐算下来，距离百年还有小半月的日子。还好。苍岚暗自庆幸片刻，他还有相对充足的时间再细细想想对策。
　　不仅仅是应对人魔之战，还有要应对那位三清山的冤家对头。

　　“三清山......只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乌鸦神色有些躲闪，低垂的头颅达到前所未有新低度，整个身子都沉浸在剧烈的颤抖之中，干枯的嗓音更添结巴的烦扰。

　　“？？谁？既然有人相信，便让他去说服三山派系，此事牵连甚广刻不容缓，你可知道？”

　　苍岚弯下腰，垂眸望进乌鸦浑然漆黑的眼中，心头却是泛起点点怀疑的涟漪。

　　乌鸦再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后，苍岚下意识转动他指尖游动的戒十。戒十很少会如此惊慌，游蛇一般悸动。他隐隐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何人？普天之下，看顾你知晓你的除了师父，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一个底气十足的男声在殿门口响起，他声音说不上来一种清淡气息，犹如玉玦相击，泛着拒人千里的凌厉。

　　“
　　修者界即将全然沦陷魔族之手……
　　路时晷一身俗世的深色穿着提着佩剑，立在魔尊宫殿前，一如百年前‘山门送别’。
　　不过这次，他不是来决绝，而是来求人的。
　　”
　　——《魔君的娇养师兄》

　　魔尊僵硬了动作，思绪顿时出现短暂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