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空》胖蓝鲸

14、014

　　当路时晷剑锋偏转时，苍岚还以为他会不顾后果地朝自己的死穴刺过来，然后等待着他的会是新一轮的死亡。

　　他等啊等。
　　等到这陌生洞府外，全部的桎梏倏忽间被撤除干净，被阻拦的清风重新通行在穴窟内的缝隙中，发出凄惨似女子嚎哭的声响，直到那眼冷池恢复过往平静，波光粼粼一派的祥和，苍岚也没有等到这人有要动手的意思。

　　......元神？

　　不，不是。
　　这想法一经出现，就被苍岚彻底否定，他阴沉着脸，余光落在路时晷那双常年执剑的手上。

　　是不是元神捏出来的替身，那夜用戒十复刻品刻意护人时，苍岚就有所察觉。之后他又提出‘重语咒’，目的之一是为试探，二才是以这种极端了些的方式获取信任，这人当时也毫不含糊地默许，苍岚才更肯定了元神替身的猜测。

　　路时晷原先脏污的衣衫已经换了新，浑身上下都在彰显正派的端庄清雅，朴素无华——若腕上还有戒十那般魔气重重的复刻品，其突兀感定是会即刻凸显出来。

　　再看他垂下的双手，除了衣袖，佩剑上磨得光滑的缠布，那双骨感有力的手腕上任何形似饰品的物件都看不到。

　　当然也更不会有‘重语咒’的痕迹。

　　苍岚确定。
　　这位是那位冤家本人无疑了，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至少不同于那邪书上，二人第一次见面那般，一个殿上坐，一个背负万千条血命来，结成个血海深仇。
　　这样的相见，这是最好的开始，也将会是最好的结束。苍岚心道。至于人家的元神，哪轮得到他去关心被扔到何处去了。

　　可听明非凡物，千百年指不定能现世一回，乃是传闻中老仙祖留给人家徒子徒孙的天灵秘宝。
　　这路时晷，也可以说这三清山掌门人之一竟然一口答应，愿将听明借出？！

　　说来冤家自古路窄，能忍受那些原主有意散播的污言秽语，如果不是有妇人之仁，对人渣抱有幻想，那他路时晷忍耐力确实足够强大。

　　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是邪恶的克星，正义少年们的启蒙者，若没有这个胸襟，怎么掌管整个三清山。苍岚遂心通。

　　似乎还缺了一样......戒十。
　　差点忘了这茬。

　　记得它在幻境里便不见踪影，因平常那武扇总喜欢缠绕他指尖，在幻境一片漆黑中，竟然破天荒的安安静静没有反应，才让苍岚一刹那的惊疑放大百倍，从心魔的障眼法中脱离出来。

　　醒来才发现是真不见了。

　　路时晷适时低吟了一句古咒，那些缝隙中全做鬼哭狼嚎的风聚拢吹刮到他身侧，竟围城一道肉眼不可察的风墙。

　　而事实上另一侧，他的元神刚被回收，被消耗的修为痕迹则是消弭山涧化散归还天地自然。

　　风墙继而又随着鬼哭狼嚎的呼啸山风化散而去，路时晷元神复位，而掌心则是多了一枚银戒。

　　戒十躺在他手心，像是还未反应过来，冗长的安静后，它决定放手一搏，残余魔气被调动膨胀成一小片掌心大的紫雾，势必要有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然后它嗅到了熟悉的主子的味道。

　　笼罩在它身上的封印也随着最后一缕清风散去，如鱼得水的戒十立刻从路时晷手中脱离出去，朝苍岚飞奔，然而不幸的是在下一个瞬间又被抓了回去。

　　“......路仙师这又是何意？”苍岚见他不肯归还武扇，不知是何用意，猜疑可能又有了什么变故。

　　像是才意识到方才鬼使神差地动作，路时晷动作一滞，随即自掌心掀起一股无形的旋风，将这枚指戒再次卷入半空。

　　“曾听闻过魔尊有一至凶灵器，堪可比拟传闻中上古仙人留世的法物，”他负剑径自向前行了一步，一如那日独闯魔宫的凌然。

　　见他愈来愈近，苍岚甚至做好了后退的准备。

　　“因惧怕魔尊醒来不肯罢休，索性将其暂作三清山保管，现归还，”风清云淡一般的语气，动听的清朗声调，却无由来令人心情不畅。至少对苍岚来说这般拐弯抹角的话都会让他突然就心情不畅。

　　那股无形的山风拂起苍岚额间散落的青丝，将他一双邪气的冷眉裸露出来。
　　苍岚眼底堆满了质疑，直到戒十乖巧的落到了他掌心中。

　　那可真是......
　　“...多谢了。”苍岚心绪落差大半，如果说方才改善些对这正派之人的看法，产生些类似赞许的感想，现在则是烟消云散了。

　　他总对这些生来就是被烙印上诸如‘正派’‘端方’标签的人有种奇异的矛盾感，既会由衷钦佩又打心眼了厌烦他们。
　　纵然将来赢过那曾经与主神的赌话，有一天能将他一身至邪洗去，他也不向往成为这样一般人，无非是从一个标签跳跃进另一个标签，一样是身不由己。

　　无论如何，冤家这关算是过了。再怎么不欢喜他们的言行，人魔战事后再没这些事，再见不到这些人了。

　　戒十落到他右手指尖，便立刻缠绕上他的食指，在上面漂游不定，对主子身外皆是锐利的敌意。
　　苍岚将它换到另外一只手的指尖，平息去它的躁动。

　　此后，魔尊伸出他那只除去戒十的手，像是随意指了个方向，朝三清山的副掌门做了个恭敬的‘请’的姿态：“路仙师，请。”

　　原本没有任何通路的石壁上仿佛掀去一层看不到的幕布，一条修葺妥善的小道显现出外形来。

　　那是路时晷亲设用以混淆眼目的高级别的障眼法，为了防止其中人逃出生天，而阻住的唯一的生路，势必会极其难以被察觉，即使去除外围数十层术法桎梏加持，也很难被发现。

　　苍岚这一举动一时间让这位三清山副掌门突然有了种类似被看透彻了心思的错觉。

　　惊讶与惊喜只在路时晷神色中停留片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任凭如何的事发生也能处事不惊，波澜不起了。

　　“......魔尊请。”

　　.

　　这辈子从未想象过他还会拿起长戈短剑，上阵杀敌。看门小魔兵此刻跟在魔族大长老身侧。
　　他跟随着大长老，站在能远眺三清山的一处山崖峭壁上，面对双眼难以习惯的白昼，已经完全处于‘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啥？！’的灵魂三问状态。

　　“给我将三清山夷为平地！”迟长老手中拐杖在石块上敲得砰砰响，他掌上血管涨起，形似他本体的藤蔓缠绕走动，妖魔气蒸腾在身侧，脚下草木凋零，自有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血气。

　　他咬着没剩下几颗完好的牙，收起独女儿时常带着的小玉镯，苍凉的衰老目中已经是布满了血丝，“.......不计尊上生死！”

　　身后是一片起伏的高草，被压出一片近乎浑圆的空地，长草之上的阵法散发着浓郁的魔气，植被浪涛滚滚，魔气冲刷的整片悬崖上的生灵，一时间令这一方土地落入一片枯槁之中。阵眼处，有无数双枯槁的白骨已经探出了脑袋。

　　妖魔历来是邪恶、恐吓晚睡孩童之流的角色，无非因他们都长相奇特，要么是得了机缘开悟的生灵植被模样本就奇怪，要么是误入邪魔外道的堕落修士身上总免不了多些刺目伤痂，多没几个模样正常的入人眼。
　　故而魔族十分崇尚玄黑，将这些丑恶如那头顶的彻夜尽数遮入暗色当中。

　　黑压压一片的魔兵将三清山的登山阶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妖魔是有一突出特征的鸟妖。
　　郑方平张开他那对不同形状色泽的翅膀——明显另一只是他临时做的假的，落地便掀翻了在三清山外门看守的一队门外弟子。

　　“我问你们几个，你们副掌门的住处在哪个方向？！”

　　几个门外弟子不过是附近的穷苦老百姓，只想着在三清山混一口素餐，练个傍身的拳脚功夫，哪见过大白天妖魔出来作祟的阵势，差点被吓破了胆，纷纷躺在地上蜷缩抱头道： “.......不，不.......未曾知晓......”

　　他们这些小人物哪有那个能耐，能知道副掌门的尊居之所？！

　　拦住要抬起长戈刺人的小魔，郑方平目前并无杀人的准备，他只走到唯一一个没有缩成刺猬的三清弟子旁，揪起该人的衣领，半呵斥半威胁道：“若告知于我三清副掌门人所在，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安容时是一位合格的三清山门外弟子，一副少年风清的模样，但同时也拥有一颗极其能审时度势的心。
　　于是，听闻这话，他也不再如缩头乌龟蹲在地上种蘑菇，暗搓着手心，笑容堆满了脸，“......真的？！”

　　一众门外弟子虽说内心害怕，但绝不是这位如此能伸能屈，墙头草两边倒之态。
　　纷纷牙缝里挤出几句默念地毒咒，“好你个安容时，小人之心，狗腿之态！”

　　.

　　等苍岚利用破镜阵寻到最近的魔族位置时，郑方平带领的一众魔兵已经将三清山大多住处围住，而这乌鸦不在兵阵前，反倒是在半山腰一间破败至极的茅草屋前胡乱翻找。

　　见魔兵节节逼近，即刻要杀入人家正派核心的主殿，苍岚更没那个心情去问讯那乌鸦是个什么情况，他只得先行一步挡在众魔兵面前。

　　三清山弟子们堵在大殿门口，剑锋指向殿外的入侵者们，内门之内还有些其他来参加契谈宴的外派弟子夹杂其中，只知道要护佑殿中师长与不便于斗杀的老先生，虽不解目前是什么情况，却都是做足了等下浴血奋战的心理准备。

　　“都给吾住手！”
　　沉稳的声线响彻了三清山正殿空地，一众魔兵紧了紧握着长戈的手与利爪，疑惑地看向前来阻它们的昔日令它们敬仰的尊上。

　　见状，苍岚随手从魔兵中抓住一只骷髅兵，它们额顶的迟氏法印他想忘都忘不掉，“迟大长老，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仿佛过了数百年的时光，漫长的看不见的僵持终于以魔兵像是集体收到了某样讯号，纷纷放下兵器而告终。
　　但似乎又陷入另一种僵持中。

　　望着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混小子，迟长老气不打一出来，他苍老的话音随即从骷髅兵口中传来，带着骨头一张一合的咔嚓声响，“尊上若是来兑现那半月时限诺言的，不如先归魔域，你我他日座谈。若不是，烦请让开。”

　　苍岚冷凝着脸，稍敛声屏息，再次在心中问候了千万遍的平白浪费他半月光景的银环。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的大计，如今所需要的业已齐全。

　　.

　　宋沽眠是殿中被保护对象之一，他刚回来并没有多长时间，刚一坐下就听外面乱做一团，魔族则是直接杀到了殿前。

　　这会他老人家刚放下手中茶壶，肩头便落了一只血色的诸乘，薄翅甫一落下便消失不见，随之传入他耳中的是一则急讯。

　　于此同时殿门外，苍岚道：“宋掌门，您也该躲闪够了。”

　　持着一卷轴，三清掌门一头花白头发束起高冠，一身洗的发黄的道袍，他拨开众弟子围城的人墙与剑阵，缓缓走出三清主殿。

　　“非是躲闪，只是在等待一个绝妙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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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哇啊啊啊，终于到这步了∠( :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