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空》胖蓝鲸

6、006

　　意外发生的太快，也结束地极快。

　　很快随着路时晷倒下，波澜落入平寂。苍岚与迟长老心思相异地一同松了口气。

　　在魔君的理念里，路时晷虽然嫉恶如仇，却也是一门尊长，他不该不是个认死理的人。
　　从他质疑所谓邪术的夺舍一说，态度柔和时，苍岚就似有似无地感觉到这人的那一根筋开始松懈。

　　之所以搞这么一出，完全是他想赌一把。

　　他这位便宜师长是否究真得如那邪书上所言，傻得可爱，能满足于后期被欺瞒的可悲可叹。

　　事实证明，苍岚有可能，注下对了地方。路时晷这时候，应该还是对他这个恶人还存有些悲悯之心，依旧对他所剩无几的节操还存有一丝期望。

　　这般来说，他还有解决麻烦事的可能，得以安生的空间。此种种使得魔尊突然不是那么的不耐烦了。

　　“你们先等等，”苍岚喝住欲要举起长戈刺砍地上人的骷髅魔兵，伸出手臂来，宽袍长袖拦住迟长老的老态蹒跚。

　　他心情看似是愉悦的，莹亮的眼珠呈现一种柔和的浅绿色光晕，碎发松落遮住邪性的冷眉，面容如此竟也变得柔和许多。只是下一刻，他竟不顾礼数，极为令人意外地直接上手，揽起迟长老的肩头。

　　老爷子本就干瘦形如骨架，又比他矮了足足一个个头，这出格地行为惊吓地让他老人家差点直接两眼一花，摊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老人家这老身板这一哆嗦不要紧，也连带着受他法文控制的骷髅兵也一哆嗦。
　　眼窝空洞的骷髅僵住了动作，咔嚓的骨骼发出短暂的摩擦声，于后一刹那断线木偶一般止了动作。
　　它们额骨上深嵌着操纵法文，皆荡漾出浓郁的魔气来。

　　“尊尊......尊上，”迟泰昌慌慌张张朝藤根拐杖注了股魔气，拐杖伸出一张藤蔓状的网络，堪堪接住他一步三两颠的羸弱身子骨。

　　“尊上这是作甚，做甚？！差点，差点要了老夫的老命！”迟长老惊慌责备着，看样子是真给吓着了，毫未注意到其中言论的不合适。

　　苍岚微微皱眉，却并未表现出不满。
　　他虚虚地将手搭在他老人家的肩头，给他那茂盛的白发跟胡子稍微作了个并没有什么作用的整理，犹豫措辞，“迟老打算，怎么处置这位......三清山的正派人士？”

　　“尊上真真要折煞老夫了，”迟泰昌捋着胡子，真到确保衣衫没有任何不尊上之细枝末节才又出言，却是转了个弯子，“怎么自从数日前闭关出来还是这般顽劣，魔族复兴之大计......”

　　“复兴需要权宜，得反复掂量，这不能急，”苍岚也不顾老爷子的意愿，带他径直行到路时晷身旁，不咸不淡地重复问道：“怎么处置他？”

　　这老头本体虽说是块腐朽老木头，却生就了个狐狸般的狡猾。苍岚能想到的，老爷子绝无可能未曾想到。他们备战数百年，就为等一个时机。说来也可笑，作恶多端的魔族还有出师有名。

　　路时晷躺在地上，衣襟沾满了血渍，眼神已经因为脱力而迷离，意识模糊地重复着什么。一头青丝散乱开，沾染纤尘狼狈的模样倒真如那书所言，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他重复的言语实在太轻太轻，以至于已然将衣摆扫到他沾染血迹手腕上的苍岚都未能听清。魔尊没什么兴趣，也不愿折腰去听些没什么价值的呢喃。

　　“老夫不是说了，要请人喝茶吗？”迟长老拄着拐杖，从苍岚的手臂下挣脱出去，“有异地之人怀伤害尊上之恶意，踏足魔域寸土，自然得好好款待。”

　　“方才有不尊之意，请尊上不要怪罪才好。”
　　“带走。”
　　迟泰昌一语毕，魔兵恢复生气，重新将刀尖朝向路时晷的方向。

　　“尊上，您这是做什么？！”

　　只见这位新任没多少年地魔尊在一瞬间度了个法诀，一道黑气分为两路，在地上人的两手腕处分别成环，化作一对简谱至极的极为纤细的银质饰品。

　　苍岚这时候才发现，他身边这些自称臣下的人都很擅长大呼小叫。

　　能明显感觉到翻涌的魔气以一种奇异的柔和，在路时晷周身包围成守护的状态。
　　魔族人尽皆知，此法可缓解异地人吸入魔域毒瘴气之毒害，亦可起到护佑此人神魂的作用。

　　苍岚还在奇怪。
　　......到底是哪里值得他们去大声惊呼的？

　　“尊上，这可是戒十？！”迟长老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怖的事物，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惊恐。

　　戒十这件法器的确一直跟着苍岚。但他从未真正地去了解这物件在他人，尤其是他魔域地界人的眼中是个什么分量，无论在哪一个世界。

　　“确切来说，只是戒十的一部分。”

　　苍岚突然感觉到衣摆猛地一沉，不慌不忙朝下看时才发现，一双青筋暴起的手不只何时有了力气，正死死拉扯着他。

　　“吾是想着，以前也是在三清山有过一段清缘，自当孝顺师长，”苍岚半跪下，不动声色将衣摆从这双孔武的手中拽出，“这份友恭之意，今天想补上。”

　　“尊上，”迟泰昌一双干枯的瞳目上下打量一番苍岚，仿佛要将他内心那些算盘自以为是地看清看透，“这数百年，无论魔域还是魔域之外，但凡寸土有人之处就会有流言蜚语，老夫不想也听过这么一则不入耳的传言。”

　　“说我什么？”苍岚摆出一副惊讶表情，像是完全不了然地好奇追问。

　　“尊上万万不可为了个儿女情长，就轻易断送了魔族百年积蓄。”
　　迟长老顾自运转了周身魔气，调动地白森森的骷髅们蠢蠢欲动。

　　“吾又没说不让您带走他，”苍岚嗤笑，衣襟抖擞站起身来，“只是想确保您的这些傀儡人骨，不要伤到您复兴大计的关键人物罢了。”

　　路时晷终于还是完好地被架了出去。

　　苍岚心满意足地望着老爷子一颠一颠地愤愤离去，但却没有体会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地快乐之处。

　　“难道必然得亲自去三清山一趟？”苍岚独自一人跪坐在大殿上，望着下摆的褶皱出神。

　　他觉得魔族发起人魔之战，不过是需要土地，需要一个能养活魔的地方。所谓的魔族大计不过是希望后代子辈不用都生长在彻夜之中，靠着那点贫瘠土地过活。
　　除了驱散这维持千百年的长夜，别无他法。

　　于是魔尊决定，将他未来的安生日子寄托在了一样法宝身上，只有三清山所拥有的能够驱散万夜的法宝。

　　“......果真麻烦。”魔尊低垂着眼帘，余光落在案几上用作处理事宜的折子上。

　　用奇怪字符刻画在纸页上的上呈事宜里，不是说“魔宫那个地方的灯要补充灯油”，就是“漏月殿的某个窗户天冷漏风要修补”，等等之类毫无魔尊用武之地的奏请。

　　那些全部从人王照搬照抄的奏折格式体现一字一句中，苍岚也心知肚明，真正需要决策的事都拿议事厅给长老会议去了。如此说来，人家人王那是真的作用千山万水万民朝拜，他现在不过是个不伦不类的混混头子，各种权利还被长老会那帮人攥着。

　　“麻烦。”
　　魔尊黑着脸，思绪飘远前又重复了句。

　　.

　　千万里之外，穿过三清山层层屏障，来到某处隐蔽的山洞内。

　　正处于在闭关之所的路时晷心脏猛然一震，血气翻涌痛得厉害。

　　他呼吸不畅，连忙急切地吸入两股清净之气，好容易将这异痛压制下去。随后倚坐在闭关处的冷池边，半边身子浸入水中，加之身靠着的石块冷彻，终让他完全冷静下来。

　　系统的警报也在他分化出的元神昏睡过去的前一刻消失不见。

　　留下这一丝元神会令他本体也获取相应的疼痛，路时晷并不着急回收。

　　望着环在他手腕上的的银环那层虚影，三清山现任副掌门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似笑非笑一般——仿佛寻到了某些足以慰藉他神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