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庖丁把牛解》尹乔

2、早市

　　回到院子里关上门，院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程珂出溜溜吸鼻涕的声音，小孩子敏锐地感觉到阿娘和小姨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头，聪明地选择了保持安静。

　　赵如茵原本听说如意被范家抓去，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恨铁不成钢，怒从中烧，若不是如意如今已经长大了，早就像小时候一样拿了扫帚打她一顿，但思及刚才崔婶子的话，担心越过了生气，自从得知考试落榜，去不了官学，阿妹这几日看起来总是恍恍惚惚不正常，与以前相去甚远。

　　此刻，看着如意垂头丧脸耷拉脑袋站在院子里一脸菜色，想必这一整日关在范家的时间不好过，如茵把程珂从怀里放下，气恼地甩甩手，自己这是走了什么霉运，爷娘去了，丢下个不成器的妹妹，丈夫死了，只留下个黄口小儿，原本家里在庄外还有几亩田地，可为了把阿妹从范家救出来，今日把田契去当铺当了十两银子，赔了范朝悦买狗的钱，也不剩几个子儿了。

　　赵如茵越想越觉得憋屈，老天爷怎么不趁早把自己也收走算了，气成这个样子还要张罗着别让阿妹和小珂饿了肚子。如茵本来往厨下走，这一气，觉得眼前一黑。

　　赵如意进了院子，原本以为会面对阿姐的疾病暴雨，她虽然穿过来才三四日，但原身这个阿姐泼辣的性子她也算是领教过一番，想想这一家老弱妇孺面对的光景，她也就理解了赵如茵表面的强势，还不是怕被人欺负了去，何况带着个书呆子妹妹跟尚不懂事的儿子。

　　之前阿姐为绣庄做些绣工，最近程珂大了，钱财上越发紧手，想着支个摊子多个进项，起早去争抢摊位就能跟人吵一架。孙嫂大抵也是酸她心气高，同样快成了市井泼妇，非要供出个妹妹去读书。她看到阿姐黑着脸往厨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身体突然僵了僵，接着直直倒向了一边的地上。

　　“阿姐！”

　　倒在院里的阿姐，站在一边吸鼻涕的小豆丁，赵如意成了破烂小院子里唯一清醒的人，这是一个没有120救护车的时代，虽然隔壁邻居在背后说她们小话刚刚被听到了，但现在她只能装作是没有听到过，跑出门找邻居帮忙，因为根本不知道医药堂在哪怎么去找医工。

　　崔婶子是热心肠，她跟孙嫂一起，与如意把如茵搬到屋里，掐了半天她的人中，阿姐终于转醒了过来，如意跑出去按邻居说的位置找去离家最近的德松堂，资历深的大夫坐诊连排队的人都看不过来，一时没有出外诊的人手，赵如意好说歹说，终于请了药堂刚出师的年轻小大夫柏青到家里来。赵如意背上药匣子，拉着柏青一路狂奔，柏青常年在药堂炮药跟诊，乍一跑动，有些跟不上赵如意的脚步。

　　到了她们的住处，柏青大夫仔细望了望赵如茵面上神色，来把了会儿脉，开了几副方子，嘱咐她多休息，如茵听到出诊加药方子作价半两银子，恨不能又晕过去，一个月的生活费又打了水漂。

　　小珂缩在屋子的角落里，看起来想哭，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吓的，刚刚还在跟隔壁狗娃玩泥巴，到家里突然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场景转换的太突然他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药还是不吃了，又费这么多银钱。”如茵觉得气越发不顺，往床上一倒，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爷娘这是留下了什么烂摊子。

　　赵如意看看周遭家徒四壁连个窗户纸也破了个洞的屋子，实在没底气说“有病赶紧治，不用担心钱”这种空口无凭的话。她以前也爱看穿越小说，女主角穿越回古代不是公主就是大户千金，跟王公贵族产生各种爱恨情仇，从来都是只有感情上的烦恼，哪见有金钱上的窘迫，怎么到自己这里，一过来就是hard模式，连个存款也没有，兜里比脸干净。

　　程珂缩在角落里安静的像只受惊的小鸡仔，赵如意嘱咐他看好娘亲，自己去药铺抓回了药，可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干过煎药这活计，最终在好一番折腾之后，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汤拿给阿姐，这个颜色也不知道是药汤原本的颜色还是烧糊了。

　　如茵看着药碗一脸嫌弃，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半两银子的药方，她要是倒下了，自家阿妹和小珂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夜幕降临，一整天的鸡飞狗跳之后，水车巷陷入了沉寂。

　　赵如意躺在硌人的床板上，盖着薄薄的被褥，毫无睡意。屋子里的光线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像是一层银色的霜。

　　黑夜里，她听到阿姐轻轻叹了口气。

　　轻轻的一声，压在如意心头的事情又重很多，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跟这个世界相处。

　　“你翻来覆去做什么，在铺盖上烙饼的吗？”赵如茵知道她没睡。

　　“阿姐，我……”赵如意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天塌下来先砸到我，你安心在家休养几日，再去白鹤书院上学，落榜也没什么，两年后再考便是，学子里七八年考了三四次考不上官学也是有的，明日我再去程家看看，提前预支些生活费。”

　　赵如意听着阿姐的意思，这是还没有死心让她通过考试这一条路光耀门楣打个翻身仗，可去书院里的复读生家里，都是能养个富贵闲人的家境，整个书院估计找不出比她更穷的人。

　　在这个时代，靠读书出人头地的观念就已经这么根深蒂固了，可她眼前明明面对的是更为严峻的吃饭问题。

　　赵如意打算快刀斩乱麻，打破阿姐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从小接受的是现代化的科学教育，让她去考古代考试，诗词文赋，再学十年也比不上原住民，况且家里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够支持她继续学习。

　　“阿姐，我不想去书院念书了。”赵如意鼓起勇气把这话说出来。

　　“你说什么？”这几个字几乎是从赵如茵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意虽然看不清阿姐脸上的表情，但是能想象得出她脸上震惊的表情。

　　“我说，”赵如意一字一句说道，“书院，我不去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黑暗里，如意觉得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虽然寂静无声，但她跟赵如茵之间绷着一条紧紧的线，在要断裂的边缘，她连呼吸都放慢了一些，需要更长的时间让空气进入自己的鼻腔，缓解一下大脑因为紧张产生的缺氧。

　　长痛不如短痛，她已经准备好迎接赵如茵的盛怒，而她有信心在这疾风骤雨后迎来云开雾霁的最后。

　　因为血缘，如意笃定最终阿姐会原谅自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如茵甩出了两个字。

　　“随你。”

　　赵如意不敢去思辨这简单的两个词里包含的复杂的情绪，翻身从硌人的硬板床上起来，单薄的床板发出“吱”的一声声响，为屋子里紧绷到窒息的空气划上一个尾音。

　　如意不敢再去看阿姐的身影，她起身走到院子里，找了个板凳靠墙坐下来，抬头望着天空。

　　正是初春的时节，夜色，凉如水。

　　这样的未经光污染的星河，她在现代布满五光十色灯光的夜里没有见到过。屋里不再有什么声响，如意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不一会儿也因为无聊而有些犯困。

　　她只觉得自己坐着打了个盹，再睁开眼已经是天蒙蒙亮，低头一看，身上披了件厚衣裳。如意朝屋里看去，阿姐和珂儿还在睡觉，或许阿姐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她看了看摆在院子里的木头小推车，这是最近几天阿姐刚刚定做送来的。原本若是她考上官学，家里就不用再承担书院那么大的花销，得知她落榜之后，阿姐最初的想法是供她两年后再考一次。夜宵的摊子多一些进项，特地定做了个能推着走的小餐车。

　　摆摊经济在梁朝一向火爆，赵如意看看推车，推门走了出去，先去考察考察市场才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坊里的市场刚开始摆摊，整座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赵如意沿着市场逛了逛，比较受欢迎的是各色早点铺子，在微凉的晨光里冒着白扑扑的热气，看着闻着都让人暖和起来，要是她有几个铜板，一定会包上热乎乎的烤饼啃两口。

　　除了早点摊子，市场上热闹的铺位还有生肉铺，赵如意一个一个逛过去，心里默默分析着这个时代的物价，猪羊肉，居然还有，牛肉？

　　如意心里想，一斤女儿红二斤牛肉的大侠套餐不是存在于武侠小说里吗，古代由于农耕水平的限制，牛作为重要的耕田工具动物，不是禁止宰杀的吗，居然这么大喇喇摆在肉铺里，看来梁朝真的是跟自己在历史课本上学习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一样。

　　郑屠户看到有个白净的小娘子站在自己生肉铺的牛肉面前发呆，以为她想买牛肉，过来招呼道，“这位娘子，要牛肉吗？看中哪块我与你切。”

　　此刻时间尚早，街上人还不多，赵如意站在肉铺前稍显突兀，她看了看牛肉，又观察了一圈周围买猪肉羊肉的摊子。

　　郑屠户以为她在担心牛肉不新鲜，刚开市时间还早，没什么客人，就乐得跟她多唠几句嗑，“娘子不常来生肉铺这边吧，我这郑氏的摊子，肉是顶新鲜的，再说这牛肉，要说在永平坊买牛肉，那可就数着我老郑这里了，别处就只有到西市那里的大市场了。”

　　赵如意看了看，果然如此，周围的生肉摊子多是买猪肉羊肉，卖牛肉的只眼前这一铺。

　　郑屠户解释道，“管家刚开禁宰杀牛肉的禁令，这牛肉往大酒楼送的多一些，放在市场上卖的并不多。”

　　“这两堆可都是牛肉吗？”赵如意见案子上的肉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占据了一左一右，左侧的牛肉比较大块，以前家里开牛肉火锅店，她自认不会认错，右侧这一堆则多是牛筋多的碎肉。照她看来，碎肉里这一堆如果切工好，还能提高一下出肉率。

　　“因着牛肉刚刚可以售卖，宰牛卖牛的都还不多，整块的牛肉多送去相熟的酒楼，这里走货不多，卖一些剩下的边角，但价钱很是合适，这碎牛肉只要二十文一斤，整装些的二十五文。”

　　赵如意随口问，“牛肉味美，怎么会走货不多呢？”她以为牛肉少是价钱贵的原因，可看看旁边摊位上十五文一斤的猪肉，二十文的牛肉也没有想象中的价钱那么昂贵。

　　“娘子是个识货的，只是牛肉烹饪起来比猪肉难很多，寻常人家哪有这个功夫，能吃牛肉的人家多半是自家养着厨子或者去大的食肆酒楼，自家吃的话当然是猪肉做起来容易。”

　　赵如意听得仔细，原来是因为大家刚开始可以吃牛肉，嫌做法麻烦。

　　做牛肉，她在行呀，祖传牛肉店，从会走路开始就看着家里人做牛肉。

　　赵如意上起心来，这么说来，在现在的时间点上，牛肉还是这里平常人家吃食的一片蓝海，那她正好可以以牛肉为开端解一下家里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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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姐：厌学熊孩子怎么管，在线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