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女复仇指南》逆行云

43、梅花

　　朱红墙，琉璃瓦，低空有大雁。攒尖顶，透窗纱，窗前有萤光。

　　沈唤溪抬头望去，这满眼的华贵奢侈，倒让诺大的皇宫更添三分肃静。甬道旁站满了避让的侍卫与太监。绣女们则踏在青石路上，由教引姑姑领着，朝各自的别院走去。

　　沈唤溪和季桐所在的清梅院在皇宫的东侧，紧挨着一处园林，倒也僻静。清梅院正如其名字那般，院内栽了几株红梅，此时正值寒冬，淡粉色的梅缀在茫茫雪地，格外特别。

　　只见院内，有一位妇人伫立在粉梅枝芽下，看起来颇为庄严肃穆。虽然岁月的痕已经攀附上她的眼角眉梢，但仍旧能从她身上品出几分明艳端庄。梳得油光的发髻上缀着嵌花蝶形青玉笄，上身穿板岩蓝菱锦棉服，下身则是穿着同色散花刺绣裙，手里还揣着个热乎的汤婆子。

　　见到教引姑姑领着一帮脆嫩鲜活的小姑娘们走了进来，那妇人的嘴角略微上扬些，一旁的随从跟着她的步子，走到了沈唤溪等人面前。

　　带路的教引姑姑交了差，便快步离开了。一旁的随从们便接替了教引姑姑的位置，站在沈唤溪等人的身边候着。

　　片刻后，那妇人才开口，众人才知，原来她并非普通妇人，而是清梅院的掌司大人——上官颖。沈唤溪瞧着这位上官掌司的年纪和自己母亲相似，且一言一行间的端然无可掩盖，果然如同这寒梅一般正气凛然，便对其心生好感。

　　按照惯例，上官掌司应当先介绍七部的规矩事宜。可她却并未如此，她走进人群里，一个一个地问清楚名字，看清楚样貌，再叫随从姑姑领着她们去后院的厢房住下。

　　轮到沈唤溪时，沈唤溪先恭敬行礼，再简略地介绍了自己两句。可上官掌司却愣在沈唤溪面前，迟迟没有开口，弄得沈唤溪还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说得不得体，可半响后，上官掌司却突然开口道：“像，实在是像极了。”

　　沈唤溪懵了，她不懂上官掌司此话何意，上官掌司便连忙解释道：“无事，只是瞧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沈唤溪闻言，便咧嘴笑笑以示回应。上官掌司又一愣，连忙追问道：“你刚刚说你是西境落水人，那你母亲可是姓方？”

　　沈唤溪点点头，那上官掌司眼眶湿润，有些颤抖地说：“不知你娘的腿疾可有好些？”

　　——

　　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内，估计再没有一处地方，会像清梅院这样特立独行了。上官掌司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便叫这院子里的绣女们都自在些，将这清梅院当成自己的家。

　　于是绣女们便趁着日头将床上的被褥都搬出来见见阳光，自己也能沐浴在冬日暖阳下，偷得一份清闲。

　　而沈唤溪则随着上官掌司的脚步来到清梅院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上官掌司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仔细端详着沈唤溪，倒是把沈唤溪看得有些羞了。

　　上官掌司柔声道：“当年与你母亲一别，以为此生都无缘再见。没想到数十年光阴匆匆，老天竟然让你成为我的学生，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沈唤溪本就喜欢这位上官掌司，又得知了她与母亲的深厚情谊，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上官掌司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与沈唤溪说，两人从天亮聊到了天黑。要不是沈唤溪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声，恐怕这上官掌司还要与她聊上一阵。

　　上官掌司摸了摸沈唤溪的额发，笑着说：“瞧我，一说起陈年旧事就停不下来了。今日天色已晚，你赶紧去膳房吃点东西，早点歇下吧。”

　　沈唤溪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那唤溪就先回去了。”说罢，便脚步轻快地朝膳房走去。

　　上官颖看着沈唤溪轻快的身影，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沈唤溪快步走到膳房，正巧遇上季桐也刚到膳房。两人便找了个角落里坐下，又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一边吃一边聊起来。

　　季桐：“上官掌司神神秘秘地和你说什么呢？”

　　沈唤溪实在饿得紧，便夹了一筷子面，含糊不清地说：“这事儿，说来话长，总的来说，从前上官掌司还是绣女时，和我娘是旧相识，后来我娘腿受了伤，便回乡了，两人就再无联系了。”

　　季桐放下手里的筷子，环顾四周，小声地问了一句：“你此话可当真？”

　　沈唤溪瞅了瞅季桐，心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便又夹了一筷子面，不在意的说：“自然是真。”

　　季桐连忙抓住沈唤溪拿筷子的手，那一筷子鲜美的面条便又滑进碗里，沈唤溪有些恼地看了季桐一眼。

　　可季桐却开口说：“你这一下午没在，可是错过好多重要的消息，你可知道这上官颖是什么人？”

　　沈唤溪瞧季桐模样认真，便放下筷子听她娓娓道来。

　　“这上官颖出身虽不高，但听闻其技艺超群，加之样貌出众，在当年那届绣女中很是出类拔萃。本来一路顺利升到四品司仪，甚至有机会成为一宫主位。但她却拒绝了，心甘情愿地留在程皇后身边当差，如今后来年岁大了，才来这清梅院掌事的。”

　　听季桐一言，沈唤溪心里对这位掌司大人的好感就更上一层楼了。

　　待沈唤溪和季桐从膳房出来，两人并肩走在幽静的廊下，沈唤溪远远一眼，却看见上官掌司伫立在两人的房前。

　　沈唤溪便快步走上前去，季桐紧随其后，上官掌司看见沈唤溪走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连忙摆手让沈唤溪过来，又慈爱地问道。

　　“可吃饱了？”

　　沈唤溪乖巧点点头，上官掌司又叫一旁的随从递来一个包袱，并说道：“今日我见你身上穿的衣衫都太薄了，便叫人去库房选了几件新袄子，都是最暖和的。”

　　沈唤溪连忙接过，有些受宠若惊地说：“谢谢掌司大人关怀。”

　　上官颖满意地说：“你喜欢就好。”冬夜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先行离开了。沈唤溪抱着那沉甸甸的包裹，心中倍感温暖。

　　——

　　第二日，沈唤溪和季桐一大早就去了绣房，清梅院的绣房仅有一间，宽敞到足可以容纳二十余人，两人便选了个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下了。

　　不一会儿，房内就坐满了绣女们，上官掌司也来了。她亲切地和大伙打着招呼，还关切地问道，昨夜是否都睡好了。

　　上官掌司如此的不拘小节，又真心实意地关心众人。便也得了众绣女的恭敬，大伙都齐声回道。

　　“睡好了。”

　　上官掌司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继而说：“那我也不耽搁了，开始上课吧。 ”

　　沈唤溪昨夜听季桐一言，心里对上官掌司的刺绣技艺也有些期待。可上官掌司的绷架上是空空如也，一旁的针线盒里也没有踪影。

　　只见她背手而立于台上，端详着这一屋子的年轻脸庞，突然笑着说：“算起来，你们进刺绣局已经快三年了，可有谁刺绣过？”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懂上官掌司这话所谓何意？自她们入京后，便终日只困在这方绣布上，与针线相伴。

　　上官掌司捕获到她们脸上的疑惑，便信步走下台，点了一位绣女起身，接着问：“你上一幅刺绣是什么时候所作的。”

　　那绣女有些唯唯诺诺，恐说错了话，想了好一会才开口说：“学生上一幅刺绣，是在八部时所作的，临摹的是前朝画师所作的珍禽图，其中有黄鹂、喜鹊……”

　　还未等那绣女说完，上官掌司便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旋即严肃地说：“你们这都算不上刺绣，顶多是模仿。真正的刺绣应该是你们自己潜心设计，再用绣迹构成的作品，那样的刺绣才有灵魂，而不是只临摹到。”

　　上官掌司话音刚落，沈唤溪便陷入沉思中。的确如上官掌司所言，自她们入京后，一直都是老师教什么，她们学什么。

　　一直都在循着前人的路走着，长久之后也忘了，自己也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也应该将自己的脚印留在这条路上。

　　沈唤溪一下子便悟到了上官掌司的意思，她立马将一块绣布绑在绣绷上，拿起一旁的画笔描起稿来。

　　一旁的上官掌司见状，微微颌首，心里眼里满是对沈唤溪的赞赏。